她鼓起勇氣敲了幾家的門,想投宿一晚,別人見是一半大孱弱少年,不識來路,不敢留宿。

直到快走到北邊盡頭,終於有一家婦人在開啟門後沒有直接讓她滾開。

“大姨,我從北方逃難來的,走了幾個月路,能在家中借住一晚嗎?”楊煙委屈巴巴地對那婦人說。

婦人木釵素裙,容貌清麗,面龐上卻帶著蒼白,她打量著這個麻衣少年,面露警惕,但少年的眼睛清亮真摯,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婦人面帶善壹,剛想讓楊煙進門,卻聽身後有個溫和的聲音說: “小兄弟,西邊過一座小橋不遠有個破城隍廟,無家可歸之人可彼處容身。”

楊煙抬頭,看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形偏瘦卻站得筆直,著淡青色粗布衣服,雖然已經入夜,卻還是梳著整齊的髮髻,青色的髮帶似乎是隨意地垂在肩膀處,他的手裡還捏著一本書,應是剛剛從書桌前起身過來。

他面板很白,眉眼鼻子都小巧精緻,恰如其分地點綴在細長的面龐上,要不是下巴已經冒出了青須,竟是像個女孩般秀氣。

這是楊煙和蘇可久的第一次見面。

即使很多年以後回想起來,楊煙都會揶揄幾句,大哥的心思總是比海深的——說人話就是——實在太賤了!

但回到當下,楊煙只覺少年蘇可久的建議還算不錯,馬上躬身道謝: “多謝兄臺指點。”

婦人明顯一愣,卻還是沒多說什麼,只向楊煙點了點頭,默默地關上了門。

“毓兒,你這又是何必?”關門後婦人才嗔了少年一句,卻又捂了捂胸口。

“母親,你又胸悶了?”蘇可久連忙來扶,卻又輕輕一笑: “讓他試試嘛~說不定不會被趕出來呢?”

像是等待看什麼好戲一般,蘇可久轉過頭來還朝門口望了一望,當然什麼也看不見,可就是有什麼在撓抓著他,比經史子集更讓他上心,讓他恨不得時間馬上飛到第二天早上。

而他惦念的好戲中的主角——楊煙正毫無知覺地走在去破城隍廟的路上。

「幻術」

向西走著時,楊煙隱約聽見了二更天的更鼓,天上烏雲也遮蔽了月光,羊腸小巷顯得更昏暗幽深。

她走夜路雖多,卻沒像今晚一樣走得這樣忐忑,突然刮過一陣邪風,頭頂樹上驚起數只麻雀,吱吱喳喳地飛遠了。

走著走著發現路變得更窄,幾乎只容一人前行。

路的盡頭又是一條南北向穿城的小河,跨過一座小橋,橋邊一片空地上長著一顆歪脖子樹,而樹北邊是一座破落的廟祠,廟門已經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掛了半邊,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

楊煙踏進了廟門門坎,院子裡荒草叢生,原本的花壇水池假山石都被野草覆蓋,石板已被野草掀了起來,確實像久未有人至的樣子。

正對著的大殿裡也是烏漆嘛黑,楊煙想進去,竟然有點瑟縮,她突然想起小時候讀過的志怪筆記還有那《山海異聞錄》裡記錄的孤魂野鬼,這樣月色朦朧的初夏夜晚,很適合百鬼夜行。

殿門開著,她輕輕邁進去一步。

殿裡黑黢黢的,但適應了黑暗楊煙能看見屋子中間供奉的城隍神像,久失奉養,這神像蒙著蛛網灰塵,眼神顯得十分猙獰,楊煙立即想落荒而逃,身後的殿門卻吱嘎一聲關了起來。

“天啊!”她大叫,轉身去拉門,當然拉不開。

城隍神像突然發出亮光來,竟變成了赤色的彷彿被火焰包裹的模樣。

然後,神像居然動了,他緩緩地晃了晃久未運動的脖子,只聽“嘎嘎”幾聲響,居然慢慢地站起身,邁下高臺,朝楊煙走了過來。

楊煙揉了揉眼睛,又揉了一遍,確定不是自已眼花了,眼睜睜地看著神像離自已越來越近。

如果還是在以前,楊煙說不定早已哭爹喊娘了,但現在她早沒了爹孃,只能求自已和佛祖。

“阿彌陀佛,如來佛真士保佑。”合掌唸了起來,轉念又咧著嘴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人家城隍神是三清道家官員,求西天佛祖有個屁用啊!

但好壞也是能搭上話的神仙吧,反正逃也逃不了,她繼續閉著眼合掌唸經,念著念著又小聲嘀咕了一嘴: “彌勒佛主,看在我供奉過數千斤香油的面子上,幫個小忙!”

明明在夏日,她卻感覺有冷風在自已的臉附近滑過,驀地睜開了眼睛,高高在上的城隍神,正舉著手朝自已的脖子砸來。

也許是念經使他心安了一些,她又閉上了眼睛,心裡仍在唸經,久久沒有感受到拳頭落下。

再睜開眼睛,眼前又是一片黑暗,城隍神仍然掛著蛛網安坐在供臺上。

剛剛的一切好像一場夢,但楊煙真切地覺得那似乎又不是夢。

黑暗中某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她轉過身,凝視著神像背後大殿一角,似有一人盤腿坐在那裡,他著著黑衣,幾乎整個兒地隱沒在黑暗中。

她剛想張嘴,那人卻先說話了。

“你是什麼人?竟沒被迷惑?”蒼老的沙啞的聲音緩緩傳來。

發現對方是個人,楊煙長舒一口氣,但會搞這種把戲的,總歸不是修仙就是修道,她誇著海口: “其實,我也略通道術,略通略通。”

一邊說,一邊慢慢地向著老者的方向挪去。

“再往前走一步,你會死。”披頭散髮完全看不到臉的老者又說。

楊煙不敢再動: “老人家?”

老者沒再理會她,像突然入了定,連氣息都摒了起來。

楊煙索性退了幾步,在老者視角望不到的地方躺了下來。

“這老道裝神弄鬼,不足為懼。”

楊煙心裡想,但有過在城門口吃虧的教訓,卻再不敢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突然地上撲來一陣狂風,將楊煙幾乎震飛,她被彈到牆上,又落了下來。

“哎呦喂!”楊煙爬了起來,一邊咳一邊說:“老人家,這我可就不得不說您了,這廟又不是您家開的,我倆在此投宿,本就井水不犯河水。可您剛才用幻術嚇我,現在又把我扔到牆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小小年紀竟識幻術?”老者像是醒了過來,突然發問。

“本來只聽說過,以為只是傳說。今日得見,真是、真是栩栩如生、如痴如醉、仿若浮屠一夢……”楊煙心裡其實想說真是詭譎莫辨、可怕至極,但嘴上還在胡亂吹捧著說瞎話。

老者卻明顯來了興趣,好像他已很久沒見過欣賞幻術的人了。

“哪裡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