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煙終於見著了她的“影子”。

那是個不過十五六歲的少年,是藉著月光星光和地上燈籠未熄的火光也能看出的劍眉高鼻桃花眼,稚氣消瘦的面龐上帶著不符合年紀的老成和冷定。

少年比她高出太多,她的目光只是仰望,心裡竟有些震顫和……害羞。

許是今天是七夕,看多了花前月下執子之手,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俊俏的少年郎,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綻開了,像那灼燒的蓮花燈籠,在暗夜裡盛放了一朵一朵。

而即使在夜裡,少年被這樣灼灼的目光盯著,還是有些不知所措,轉身就想隱去,卻被楊煙死死抓住。

其實真想要走瞬間就可以走脫,但他似乎也有這麼一絲絲留戀,所以定住,任由楊煙扯著胳膊。

“可給我急死了,你終於現身了!”明明剛經歷一場搶劫,楊煙卻立刻拋到腦後,不僅毫無思想負擔,反而高興地要跳起來。

“我就知道,你會救我!我就知道!”

“你……平安,就好。”少年艱難地擠出了幾個字,倔強地想要離去,但楊煙還是拽著他不放。

“兩年零三個月,八百天!”楊煙伸手比了個“八”給少年,聲音裡帶著顫抖。

“我等你八百天了,今晚可以不做影子,陪我走回家嗎?”

不等少年回答,楊煙立刻拉著他往前走:“其實剛才我本來很害怕的,但知道你一直都在,也就不怕了。”

“你……故意……的?”少年依然吞吞吐吐,嗓音似常年不用已鏽住般沙啞。

“嘿嘿,《孫子兵法》誠不我欺,不枉抄那麼多遍。”楊煙回眸一笑,少年的目光明顯瑟縮了一下。

“哦,對了!”沒走幾步,她又扯著少年折返回來,來到地上暈倒著的男子身邊。

“敢欺負到本姑娘頭上,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什麼風評?不是太歲頭上動土麼——這人可得懲治一番,把他衣服扒光吧。”楊煙眼珠子一轉,立刻就要下手。

“我來。”少年顯然不想讓楊她動手,“你,背過,身,別看!”

“這有什麼,我還想明天讓滿大街的人都來圍觀呢!”楊煙不服。

“你要我,點穴?”少年突然道,話語明顯流利起來,不復剛才只能說兩個字的磕巴。

楊煙可不想變成木頭人,馬上閉了嘴,乖乖背過身去。

少年將男子的衣服脫光,並用衣服擰成繩子給他綁起來扔在路邊。

七月的天氣肯定不會凍死,第二天一早就會有人看到他赤身裸體躺在大街上,準給他丟人丟到姥姥家——光想想這一幕楊煙都覺得大快人心,幾次想要偷看卻都被少年站在男子身前擋住,捆綁完後,少年便拉著她頭也不回地離開。

一邊走路,楊煙還是忍不住地想回頭看看,探頭探腦地終於偷瞄到了地上的裸體,頓時心花怒放。

而這一幕落到少年眼裡,臉上竟泛起一抹幽怨。

“不聽話,走了。” 少年丟開了楊煙的手。

“別,我錯了,我錯了!”楊煙連忙再次扯住了少年,由他拖著自已向前走。

穿過數條昏暗街巷,又到了城西的鬧市區,此時沿街小館也已收攤歇業,只有零星的幾家鋪子還亮著燈光。

楊煙挽著少年的胳膊,生怕他跑掉,路人看起來也只覺得像哥哥帶著粘人的弟弟。

“你是一整天都跟著我嗎?”

“你怎麼睡覺,怎麼吃飯的?”

“難道我洗澡時你也在嗎?”

楊煙邊走邊一股腦兒地問了許多問題,直到少年蹙著眉開始不耐煩,她才偃旗息鼓。

“喂,我真的很好奇,你是和我一樣的人哎。有胳膊有腿有血有肉的,為什麼要做我的影子?我爹爹給你多少工錢?還是你賣身到我家了?”

消停不到一會,楊煙又吱吱喳喳起來,“喂,喂,你又不是啞巴,就不能回答下我的問題嗎?”

“沒得選,不做,得死。”少年的步子終於停了下來,低頭望向楊煙,瞳仁漆黑如墨,目光卻如死水般沉寂。

楊煙似乎聽懂了少年的意思,滿臉心疼地怔住,忙問:“難道是我爹爹逼你麼?你怎麼不逃走?你現在就走吧,再也不要回來,我不會告訴我爹孃。”

楊煙放開了少年的手,雖然不捨卻還是笑著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

少年怔住了一瞬,卻自嘲般笑了起來,楊煙見他笑得這般好看,有些微微看呆。

“逃,也是死。” 少年重新牽起楊煙的手,“小孩,不要問。你說是,影子,那我就是,你的影子。”

楊煙心裡泛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方面知道他一定經歷過嚴苛訓練,有著說不出口的苦衷,一方面又覺得心裡某個地方似乎是踏實了,如此他就能一直陪著她了,真好。

一路上二人各懷心事,沒有再說話 。

但因為有了身邊人的陪伴,楊煙覺得回家的路途實在短暫,沒走幾步就到了家門口。

少年終於鬆開了她的手,然後默默幫她繫好了之前被男子撕扯開的外衣帶子。

“你叫什麼名字?”楊煙不捨。

“嗯?”少年眉毛挑了一下,頓了頓才答:“……主人面前,沒有名字。”

“胡說!騙人!誰沒有名字?我想知道你叫什麼,我不想叫你‘影子’。”

“他們,都叫我阿艮(gèn)。”少年說,卻沒有解釋誰是“他們”。

“阿艮哥哥!”楊煙甜甜地叫了一聲,帶著屬於小女孩兒的稚氣,“請你以後一定要常出來陪我玩兒,雖然知道你和我一直在一起,但我還是每天都會很想念你。”

面對這樣的赤誠告白,少年一瞬已面無血色,他不知所措,只踉蹌地向旁邊閃過去,如一陣風般消失了。

楊煙望了望旁邊的房頂,又望了望身後的樹木和角落黑黢黢的陰影,甚至天上的濃雲,她驕傲地想,他也許在這裡、這裡、或是這裡,沒準在這裡……

總之是在她身邊,一直陪伴著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