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宜璋也同兄長一般,過上了早出晚歸的日子,只是她一點也不覺得枯燥,學堂裡除了十六郎始終與她不對付之外,其餘的同窗對她還是很友好的,她人又聰明,即使晚入學幾個月也很快就趕上了進度,讓她的先生鬆一口氣之餘也暗暗點頭。

然而宜璋每日裡最期待的還是散學後馬車上,她與宜珵瑛娘擠在一處分享各自學堂裡的趣事。

比如瑛娘自陳有一門絕活,百數以內的加減她可以不借助算籌,就能算得又快又準,但她們學舍內卻有一位出自開陽岑氏的小娘子,不但能算加減,還能算乘除法,瑛娘對其很是推崇。

又比如八叔祖家那根“好筍”,與宜珵竟在同一間學舍,宜珵瞧不上對方“家學淵源”,對方也瞧不上他學渣一個,但他每門課業都被對方碾壓卻是事實。

也不對,騎射課他倒是每回都拿第一。

如此種種。

只是今日有些異常,宜璋已經在馬車內獨自等待了一刻鐘了,而往日散學總是第一個衝出書院大門的宜珵卻仍不見蹤影。一同“失蹤”的還有瑛娘,女學苑的大門在另一處,往常都是宜璋宜珵先上馬車再去接她,或是她多走幾步路轉到書院正門口來。

在掀了十次簾子之後,宜璋終於決定回書院去尋一尋。

她沿著山道往宜珵學舍的方向急行,因為她心中有些不好的猜測,昨日書院放旬假,五兄一整日不是在鳧水就是玩蹴鞠,他該不會是忘了寫作業被先生扣住了吧?可瑛娘姐姐又是為何呢?

宜璋一面思索稍後如何幫五兄求情,一面暗自奇怪都散學這麼久了,為何也沒見著幾個學子呢,正想著,迎面走來兩位身著竹青色圓領袍的少年,他們並沒有注意到宜璋,而是小聲討論著什麼從她身旁走過。

錯身的一瞬間,宜璋聽到兩個字:名次。

恍然大悟。宜璋拍拍腦袋,她竟忘了書院每次旬假前都要考試,旬假後一日便要張榜公佈排名,想來學子們都看榜去了罷。

但是瑛娘姐姐會去看,五兄會麼?宜璋搖搖頭,抬腳準備繼續前行。

不遠處的碑林中卻傳來一道戲謔的聲音,“好不要臉啊謝十六,不過也對,你們家的人一慣如此。”

宜璋驚訝的回頭,這不是五兄的聲音麼,他怎的與謝十六混在一處?

她立刻調轉方向,悄悄朝那邊走去,她把步子放得很輕,那邊的聲音傳入她耳中越發的清晰。

“謝十三,這跟你有什麼關係,趁早滾蛋去找你的小主子去!”這是謝十六的聲音,宜璋有些生氣,既為這蠢物的囂張無禮,又為他竟把自已與五兄的關係定義為主僕。

“是跟我沒什麼關係,我就是瞧不慣你那副張狂樣子,把我們謝氏子的臉都丟盡了。”宜珵的似乎並沒有為那一句“小主子”而氣惱,言語間滿滿都是鄙薄。

“哈!真是好笑,你一個排名墊底的倒也好意思來幫他打抱不平!”話音剛落,一片嘲笑之聲響起。

宜璋透過樹叢向前方望去,只見一身金赤色緙絲褂子的謝十六,兩手叉腰笑得像只茶壺,身旁圍了四五個高矮不一的少年,也跟著他起鬨,對面站著的是宜珵和一個陌生少年。

只見宜珵雙手抱胸,抬高下巴,似笑非笑的道:“我是墊底的,難道你不是?”

宜璋暗笑,五兄還是很懂的嘛,謝十六可不就是他們學舍裡墊底的那個,果然對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鬨笑聲戛然而止。

謝十六狠狠的瞪了宜珵一眼,又把目光轉向他身旁的少年,嚷道:“姓徐的,你一個曲亭鄉下來的怎麼可能回回都考第一,我十二兄素有神童之名都沒能做到,就憑你?定是……”

宜珵在一旁先是掏掏耳朵,後又翻了個白眼,打斷他:“你都承認是你十二兄技不如人了,還有什麼好說的?”

謝十六氣急,把聲量提高了一倍,繼續吼道:“定是你使了什麼作弊的法子!你今天要是不說清楚,就別想走出書院大門!”

那少年憤怒的上前一步,卻被宜珵拉住了,宜璋這才看清他的容貌。

那是一個瘦高的少年,只比宜珵略低一點,一身藍色長衫漿洗得有些發白,因而腿邊幾枚腳印尤其明顯。

少年面容溫雅清秀,一雙清冷的瑞鳳眼此時卻蓄滿了怒火,嘴唇翕動,似要出言反駁,卻再次被宜珵搶先。

“比不上就比不上,還作弊呢你當先生都是瞎子聾子麼?”宜珵放開少年的胳膊,又挑釁道,“莫非是謝十二輸不起,遣了你這狗腿子來替他打壓同窗?”

謝十六果然一點就炸,舉起拳頭就要衝過來,身旁幾個少年伸臂將他團團圍住,也不知是要阻攔還是幫手。

宜珵卻是半點也不懼,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甚至還眼神示意對方過來。

果然十六郎衝到一半便慫了,想想又覺得不能失了面子,遂又將矛頭指向那少年,道:“姓徐的,你今日若認個錯這事便罷了!”

宜璋聽得暗自搖頭,欺軟怕硬,真是丟臉啊!

見宜珵又要開口,謝十六趕忙開口堵他,“謝十三,這是我們丹犀謝氏的事,跟你們相原謝沒有干係!”

宜璋眉頭一凝,雙手背在身後,像個小先生似的從樹叢後轉出來,朗聲道:“相原謝與我們丹犀謝並未分宗,十三兄居長,竟還教訓不得你麼?”

眾人面露驚訝之色。

也不知她在後面聽到了多少,謝十六身後那幾個少年心中惴惴。

“謝十九,莫非你也要管這閒事?”謝十六仍不死心的嚷嚷。

宜璋站在臺階上,平視著看向他,“十六兄,丹犀謝氏的事是什麼事?欺負同窗的事麼?”

謝十六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身後一個少年悄悄扯扯他的衣袍,似有勸他罷手的意思。

宜璋走下臺階,踱步到一方石刻跟前,指著上面的刻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念道:“打人者會被趕出書院去,看見了嗎?”

滿場寂靜。

謝十六與他身後那群少年面面相覷,宜珵眉頭緊皺盯著那方石刻,眼中不敢置信之意愈來愈盛,而那徐姓少年則是一臉古怪的看著宜璋。

以宜珵有限的識字量,他雖然不能完全識得那石碑上刻的字,但他基本可以確認宜璋又在一本正經的糊弄人,也虧得謝十六跟他那幫狐朋狗友同樣是大字不識幾個的,否則這回小十九丟人就丟大發了,在旁人面前丟人尚可,但決不能在謝十六跟前。

眼見那徐書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宜珵當機立斷,一手拉著宜璋,一手繞過那少年的脖子捂住了他的嘴,拖著兩人往外走,嘴上還在放著狠話:“謝十六,你聽見沒,再讓我瞧見你欺負人,我定要告訴先生,讓他依照院規把你趕出去!”

眼睜睜瞧著人被帶走,謝十六氣惱的踢了一腳道旁的小樹,少年們也不敢相勸,紛紛藉故離去。

啊,更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