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州,地處大晉朝西南邊陲,攝沅江之上游,乃是南方面積最大的州郡。

時人戲稱暌州有三多:山林多,物產多,夷人比漢人多。

這話不錯,暌州境內山頭極多,幾乎一座山便是一個部族的勢力範圍,朝廷難以管控。於是,百年前英宗皇帝招攬了一支勢力最大的部族獨山族,賜以梁姓,授予暌州州牧之位,便是如今的暌州梁氏。

梁氏現任家主樑驥,既是一州之長,亦是獨山族頭人。雖為異族,梁氏歷任家主皆心慕中原文化,得沐皇恩,自然盡心盡力幫助朝廷穩定西南各方勢力,宣揚教化。

景明四十年,與時任邗郡郡守的謝文合神交已久的梁州牧,突然向族人宣佈,將長房長孫女梁氏宥真嫁與謝郡守獨子謝郴。

舉世側目。

在漢地百姓看來,謝梁兩家也算門當戶對,然而在很多世族眼中梁氏仍然屬蠻夷之後,即使經過數十年中原禮儀教化,其女與謝氏子也並不匹配。

而在暌州各族看來,從前梁氏為了平衡部族關係,都只在州內完成聯姻,從未有過外嫁之女,卻毫無預兆的將長孫女遠嫁邗郡,這不得不讓各族頭人思考其用意。

雖不被理解與看好,這門婚事到底還是順順利利的成了。

由於謝太夫人盧氏多病,婚後不久梁氏便接掌了中饋。新婦雖年輕,在家中也是按照漢人閨秀的教養長大的,掌家理事不在話下,兼之她性格潑辣,完全沒有尋常年輕小娘子那般柔弱心腸,即使府中世僕也不敢違拗。丈夫謝郴雖風流多情,在外面也不敢亂來,因而這些年來,除了小女兒的秘密之外,梁夫人過得可謂是極其舒心的。

以梁夫人為紐帶,謝梁兩家來往亦十分頻繁,加之兩家分處沅江之首尾,梁家人只需坐船順流而下,兩天兩夜的工夫便可抵達邗郡,極為便利。

四月二十一這天,梁家主從一行十八人,終於趕在文會開壇前一天抵達丹犀城。

來者是梁氏所在長房所出的子孫,分別是梁夫人之三弟梁笙及其長子梁磬,長兄梁簡之長子梁斫與獨女梁思妱。

原本只是梁大公子受邀前來參加文會,但從未出過遠門的梁七公子吵著要來探望姑母,與其年紀相仿的思妱小娘子也跟著嚷嚷,年僅十六歲的少年郎自問招架不住這倆煩人精,只好請三叔同去,正好梁三有空,亦許久不見阿姊,甚是想念,於是欣然同意。

一人行變四人行,故而耽擱了不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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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笙!”梁夫人見到孃家親人也十分激動,“你都長這麼高了,上次見你還是六年前你大婚之時。”

當著孩子們的面被阿姊像誇小孩似的誇他長高了,梁三叔有些不好意思,麥色的臉頰隱約透著一抹暗紅。

眾人見狀都發出善意的笑聲,原本因為長時間坐船而有些疲倦萎靡的一對小兄妹來了精神,也跟著發笑,其中又以梁三叔的親親兒子梁七郎笑得最大聲。

三叔有些掛不住臉的暗瞪了一眼兒子,又牽過小兄妹的手,將他們推到阿姊和姊夫面前介紹道,“這是我那不成器的小兒阿磬,這是大兄的小女兒妱娘,都說打從出生起就沒見過姑母,堅持要來探望阿姊呢!”

“好孩子,過來讓姑母好好瞧瞧你們。”梁夫人滿臉笑意,一把拉過小兄妹摟在懷裡細細瞧,謝郡守則趁機關心一下岳丈一家及老州牧身體如何,路途是否辛苦等瑣事。

“宜珩宜璋過來,”梁夫人朝自已的一雙兒女招手,指著宜珩對小外甥道,“大表兄宜珩你們都見過了,方才是他去碼頭接你們回來的,”又指宜璋,“這是你們二表兄宜璋,比你們略長几個月,也是個淘氣的。”

梁家小兄妹嘻嘻直笑,表兄妹五人相互見禮。

“大表兄二表兄臉白白,真好看!”梁小娘子禮儀還算規範,官話卻不太流暢,不過這句話倒不難理解,眾人不由得打量起幾人的容貌。

梁家人長相都是如出一轍的濃眉大眼高鼻樑,臉型稜角分明,膚色微黑,完全迥異於中原人的容貌特徵。只是與兄弟子侄們不同,梁夫人久居邗郡,再加上各種名貴藥材的調養,膚色更顯細膩白皙,而她的一雙兒女宜珩和宜璋,明顯是繼承了她的明豔大氣的長相,只是膚色更白,五官輪廓更精巧流暢些。

梁夫人自豪的看著自家和孃家的幾個孩子,笑道,“我們妱娘也好看,”轉頭又對大外甥吩咐道,“阿斫你雖來過幾次丹犀城,但每次都匆匆忙忙的,這次文會過後可不許急著走,叫你宜珩表弟帶你好好逛逛!”

梁斫諾諾應是。

梁三叔見廳內只有阿姊一家,不由問道:“許久未見老太爺了,不知他老人家貴體可好?”

謝郡守笑道:“牢舅弟你記掛,家父身體尚好,只他老人家喜靜,尋常都不許我等打攪的,不過舅弟一家遠道而來,家父早有吩咐,必要好好為爾等接風洗塵。”

“那便好,不過理應我等小輩先拜望他老人家才是,”梁三叔笑得爽朗,“月前老太爺使人送來了一艘快船並一封信,信中委託祖父幫忙尋找一種矽石,祖父知道我最愛蒐集各種奇石,便將這差事交予了我,還好,幸不辱命。”

老爺子給岳丈家送了一艘新進改良的快船,此事謝郴是知道的,尋找矽石之事他卻從未聽聞,待要細問,卻見廳外謝大管事躬身回稟道:“郎主,夫人,方才碼頭傳來訊息,稱又有一艘暌州來的船靠岸了。”

又有船來?眾人疑惑不已。

“啊!想是押後出發的那艘快船到了。”梁斫最先反應過來,他面帶驚喜之色,解釋道,“祖母說,姑母未嫁時最愛吃菌子,讓我們多帶些,好叫姑母嚐嚐家鄉味道。不過姑母也知曉,菌子隔日就不新鮮了,正好謝老太爺送來一艘快船,說是可日行千里,我便想了個法子,使人清晨上山採菌,日出時分連枯枝帶泥土一併裝船,即裝即走,沒想到與我們這提前一日出發的船竟是前後腳到。”

他又看看宜璋,神秘道,“祖母還說,她老人家還沒見過自已的小外孫呢,得送點意想不到的見面禮,也在這艘快船上。”

果然,母女倆眼中立刻迸發出熱烈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