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兄,我們不能回家。”宜璋放下手臂,坐直了身子道。

對面那一對打鬧的兄妹立刻安靜了下來,詫異的望著她。

“徐師兄從未去過我們府上,現在又是該散學歸家的時辰,到時我們如何與長輩們解釋?再說府中人多口雜,萬一讓人瞧出了端倪,那你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宜璋肅著小臉道。

宜珵坐回自已的位子上,苦惱的撓撓頭,道:“那我們還能去哪啊?總不能去徐書呆家吧?”

“不能去徐師兄家,但可以去你家呀!你家的宅子。”宜璋對著他眨眨眼,似是在笑話他連自已家都忘了。

“我家?”宜珵立刻反應過來了,宜璋說的他家自然不是相原那個家,而是他們家在丹犀城置辦的那處宅子。

如謝氏這般大戶人家的宅子即使主家人不住,那也必定會留下一些僕婦小廝,負責日常灑掃維護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宅子需得有“人氣”養著。宜珵既是主人,想要隱秘行事,選在那處是再好不過了。

果然他也覺得十分合適。

“五兄你既然與徐師兄說好了在山海樓碰面,不若我們順道買些蜜餞果子,若有人問起,就說我饞山海樓的櫻桃煎了,怕母親責備,我們便帶去你宅子裡躲起來吃。”宜璋快到換牙的年紀了,梁夫人不准她多吃甜食,所以這個藉口很說得通。

宜珵興奮的拊掌道:“這個辦法好!就這麼辦!”少年人彷彿覺得做這種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事比連夜趕製文集更刺激。

一炷香後他們的馬車停在山海樓側門,趁旁人不備,一個月白色的身影悄悄溜進了車廂。

檀木製成的馬車穿過幾條街巷,穩穩的停在延康坊的一座五進大宅子門口。

守宅的僕役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晚上盡忙前忙後的幫小主人找東西,也不知小主人在忙活什麼,並不許他們幫忙,只一會兒出來吩咐要扇子,一會兒要茶水,一會兒又要熏籠,連晚膳也不叫他們準備,說是從山海樓帶了溫盤迴來,如此守在燈火通明的書房外直到戌末時分,小主人才出來吩咐他們去套車。

書房內,宜璋小心的翻動他們剛剛趕製而成的小冊子,笑著對正就著茶水大嚼胡餅的徐昂讚道:“我今日算開眼了,徐師兄果然名不虛傳,不過一個時辰而已就寫出了十二篇文章,這種冊子拿到外頭去不知有多少人爭著買呢!”

一旁瑛娘像個小迷妹似的瘋狂點頭,而宜珵終於了了一樁麻煩事,此刻也放鬆下來,撕了一塊胡餅扔進嘴裡嚼。

徐昂卻停住了手上的動作,眼中忽然閃過一道光,思索幾許之後他終是搖了搖頭,道:“二公子說笑了,我若制了文集冊子去賣,之前在先生那撒的謊就圓不下去了。”

宜璋點點頭,把冊子遞給瑛娘,又笑道:“徐師兄不必見外,喚我十九郎便可。”

徐昂頷首,低頭繼續吃餅,很快書房外有僕役的聲音傳來:“五郎,車已經套好了。”

瑛娘咕噥了一句:“徐師兄還沒吃好呢!”

那邊徐昂卻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胡餅,拱手道:“多謝款待,時辰已經不早了,恐母親擔憂,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宜璋遞了一方帕子給他擦手,轉頭對宜珵道:“這個不妨事,五兄你使人騎快馬去前頭宵夜鋪子上買些好克化的吃食,給徐師兄帶回去就是了。”

宜珵正把冊子往書袋裡塞,頭也不抬的回了句:“是了是了,我們倒是提前使人回府知會過了,徐昂家中還甚事都不知呢!”

幾個小夥伴匆匆登上了新換的馬車。

丹犀城中並無宵禁,此時夜市正熱鬧,街邊車馬嘶鳴聲,商販叫賣聲此起彼伏,河中燈船往來如梭,燈火倒映在水面,與兩岸商鋪的燈光相映成輝,煞是好看,宜璋和瑛娘都少見這樣的場景,掀起車簾看得目不轉睛。

眼見快要到旌善坊了,徐昂清了清嗓子,從書袋中摸出一個錢袋遞給宜珵,道:“那件事既然未成,這筆資也該還予你。”

宜珵噎了噎,無語的看著他,又伸手把錢袋推了回去,“沒成也不是因為你,再說你今晚寫了這麼多文章難道還不值區區五百文錢麼?”

不待他反駁,宜珵又把手指捏得噼啪作響,一臉恨恨的道:“陰險小人,壞我好事,千萬別叫我抓住把柄,哼哼!”

徐昂握了握錢袋,看著他欲言又止。

瑛娘不滿的瞅瞅他,道:“說一千道一萬,還不是你自已想走旁門左道才被人拿住了,若你肯好好用功又豈會有這種禍事。”

徐昂被一句“旁門左道”臊得有些臉紅,宜珵卻不管不顧,梗著脖子又要反駁,宜璋趕在他前面開口了。

“五兄既為制文之事犯難,不如給你請個先生可好?”她笑嘻嘻的問道。

“不好。”

“好。”

一聽“先生”兩個字,宜珵立刻頭皮發麻,想也不想的拒絕,瑛娘卻覺得是個好辦法。

“五兄先別急著拒絕,若我說請徐師兄做你的小先生,你覺得如何呢?”宜璋笑得像只小狐狸,彷彿一點也不擔心宜珵會拒絕。

果然,宜珵先是大吃一驚,與徐昂對望了一眼,卻沒有開口拒絕,請人捉刀這條路已經被堵死了,他又厭煩那些只會對他說教還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他的古板老先生。糾結了許久,也只得承認這是目前看來最好的辦法。

瑛娘自是喜不自勝,滿臉期待的看著徐昂。

徐昂還在猶豫,他本也不是什麼不食人間煙火的性子,只要有辦法減輕母親的負擔,不管是抄書還是給人當先生他都願意嘗試,否則也不會接了宜珵那五百文的“捉刀費”,他只擔心能不能教得了這個學生,畢竟宜珵是什麼水平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宜璋見他沒有反對之意,便繼續道:“徐師兄不必急著答覆,可先回去與令堂商議一番,此事我們也是要請示長輩的。”

徐昂遲疑著點了點頭,瑛娘開心不已,在她看來,徐昂才高八斗,又與宜珵有同窗之誼,她原就盼著他們能多多親近,畢竟近朱者赤嘛,只要他同意教阿兄了,此事就成了一大半,至於是小先生還老先生,家中長輩沒有不應的。

“至於薪資,五兄你看每月二兩銀可好?”宜璋又拉著宜珵商量,她知道乳母趙氏的丈夫是府中的管事,月例銀子是一兩二錢,讀書人總是要金貴些,所以她提了二兩。

宜珵還未說什麼呢,徐昂卻漲紅了臉擺手道:“不不,這這也太……”任他多麼知世故,提及銀錢總會有點讀書人的矜持。

“徐師兄不必拒絕,這只是我的提議,況且,二兩銀是教這位學生應得之資。”宜璋溫聲道,在說到“這位學生”時,明亮的杏眼還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宜珵。

宜珵一陣氣苦,卻也拿她沒辦法,瑛娘在一旁捂嘴嗤嗤的笑。

“是,沒錯,低於二兩銀的庸才都教不了我謝家十三郎!”宜珵傲嬌的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