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間見古月,靈根喚禾凡。

又是一個稀疏平常的午後,一頭裹布巾的老道人,領著自家徒兒勞作在田地間。

轉眼就種罷了兩三壟,兩人便扛著農具去旁邊茅草搭的窩棚下飲水歇息起來。

老道人捶捶自已肩膀,眯著眼望了望斜上的日頭,一手扇著蒲扇。

“徒兒,最近幾日可記起些什麼?看你這能吃能睡,也沒見著什麼傷病,怎就失了憶呢,哎。”老道抿了一口壺裡的粗茶思索道。

再看田地另一頭,有一年輕小子也是頭戴同一樣式的灰布頭巾。只見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緊了緊頭巾,端起小碗狠嚥了一口清茶,又挪到一旁拍打了些身上塵土,一套動作好不磨蹭。

聽師父問,有些悵然回道;

“哎,還沒,師父。”

老道遺憾地搖了搖頭;“無事無事,咱不多想了,安心住下就是,既然撿了你這徒弟,你不知事多教教就是了,這不也沒落下腦子毛病,挺好挺好。走吧,禾凡,歇好了就接著幹活了。”

這名喚禾凡的年輕人也是颯然笑了笑,像也不甚在意這些,活動活動手腕胳膊,起身笑道:“好嘞,師父。”

雖然老道嘴上如此說,但也著實心疼了這個半月前撿來的便宜徒弟。開始以為只是餓暈的路邊乞丐,瞧著可憐就餵了些水,醒了後就突然瘋癲了起來——問這是哪,你是誰?

這倒也罷,算是餓迷糊了不知何處,但怎麼反應一陣,又問出了“我是誰?”這樣的話,偏偏腦子又看著什麼毛病。

得,沒想到是個失憶的。探查上下也沒見什麼病症。這小子冷靜片刻,就能說能跑,活蹦亂跳的。只是失憶的有點過分了些,自已名字,家住哪裡,甚至除了些常識,其他就一問不知了。

沒想到瘋了一陣,又莫名就暈了過去,老道也是無奈。

最後好歹是揹回了家,安排在側屋安頓住下。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老道說了自已名字後,這小子看突然大笑地在床上滾來滾去,給老道氣的吹鬍子瞪眼又不知為何,哼一聲就扭頭回了正堂去了,倒也不至於和這瘋癲小子計較。

日漸西沉,老道的這一畝三分地在兩人勞作下也算打理完畢,小徒弟扛著農具後面跟著,老道人手捧著一紫砂小茶壺款款前一步行著。倆人閒聊著走在回家路上走去。

“師父,之前撿到我,為什麼起名叫禾凡啊?是要我平凡一點,安穩修行,戒驕戒躁吧!?”

禾凡和師父的交集少的可憐,對這個世界又是幾乎一無所知,這半月在這老道家中住下,也算普普通通,早出晚歸的農耕生活逐漸習慣下來。主動找找話聊多一些也只能從兩人的一些事開始了。

師父腳下一錯,身子馬上又晃回正常走路模樣,撓撓眉毛又喝口茶:

“額,沒錯。為師確實是這樣考慮的,你能有這樣的認識,悟性不錯悟性不錯哈。呵,哈哈。”

禾凡聽這語氣哪感覺不出來有什麼,小聲嘀咕說:“我怎麼覺得是師父你那天來地裡路上沒帶飯,隨口盒飯飯盒,餓著取的呢?”

“嘿,你這小子,故意打趣為師呢!?”老道一惱也不裝了,抬手就一個爆慄敲在禾凡腦袋上。

“誒呦!”禾凡隔著布巾撓撓頭,訕訕笑道:“嘿嘿,好聽的。禾凡,盒飯,也不賴的,之後跟著師父,有我一口湯喝就有師父一個碗刷!”

師父轉顏一笑:“善,你也是有心...嗯?”正埠茶要喝,一想這話說的,停步就想再來一下。

禾凡哪再給這個機會,旁邊一繞就躲過師父一手,顛著肩上鋤頭鐵鍬就小跑著超過師父溜到前面去了。

“師父!我先回去了!”跑的倒是生龍活虎。

老道見此倒是沒放心上,半月相處瞭解這徒弟脾性不壞,有時候還有趣的很。鄉野中自已居住了這麼久,周邊幾里也見不上人煙的,沒想到寂寞的“養老生活”,還能有這些突然的變化。倒也不壞。

臉上不由地有些笑意,口中稱“善”,享受起了這黃昏灑在身上的愜意。

卻說禾凡沒見到,老道手中的小茶壺中飄出茶香,環繞著老道身周,融到衣袍上去,驅趕了周圍蚊蟲。這道人身上又泛出金色光暈波瀾,將身上農作的塵土盡數排落在地。

又是嘬口茶後,道人身體步伐輕盈許多,哪還有一位年老農人乏態?

......

(半月前的禾棄療住處側屋)

“嗯?嗯!什麼情況?這種怪事終於輪到我了?”被老道揹回家中的禾凡醒來後已有一陣,冷靜下來盤坐在床上思考著。

看著自已身上的衣著,如果不是拍什麼古裝戲當NPC那只有一個匪夷所思的可能了。

此時禾凡已經緩過了嘲笑老道人名字的勁頭,老道一本正經地介紹自已名稱為“禾棄療”。當時就一愣沒反應過來,下一刻就憋不住大笑出來,給道人直接氣地甩袖就走。沒辦法,屬實是碰巧與他所知的梗——“何棄療”一模一樣。

禾凡靜下心來這才觀察著這間不大不小的屋子,陳設不多但很乾淨整潔,想來是主人時常打掃卻不曾居住的。

看樣子古風古韻的,一時間還是有點不適應,臥榻有些硬的床板,方方正正的枕頭。房中間的桌上還有老道人做的碗白粥,還冒著熱氣呢。

禾凡有些後悔剛剛沒控制住,人家好心救了自已怎麼能笑人家名字呢?心想下次道個歉吧。

長嘆一聲顯然是比較輕鬆地接受了現狀,哪裡是失憶,他莫名其妙就“掉”到了這個世界,什麼都不知道。

一睜眼瞧見旁邊一身布衫的老者正關切地望著自已,知道並不是被綁架什麼的,也就沒什麼危機。但畢竟是突入了陌生環境,還是不自覺地心慌地發問了幾句。

再結合著自已的情況處境,想出個辦法多問一句“我是誰?”,順著失憶的情況就演了,之後也就又假裝暈了過去。需要想的太多,不管是現在還是之後,只能慢慢接觸從長計議了。

思緒良久,穿起床邊仍有些土色的布鞋坐到桌旁,嚐了嚐熱粥,感受身體的溫暖,心中的不解也先放下了幾許。

禾凡望著隔壁老道人回的那間屋子還泛著燭光,思索著該怎麼開口問些有關這個世界的事,入夜的風冷冷溜進幾絲,禾凡伸手撓了撓頭。

???

!!!

“啊~!!!”禾凡突然大叫起來,手裡碗筷也摔到地上叮噹作響。老道人聞聲又趕快推門趕來。

老道衝到屋內審查著房間裡有什麼危險;“什麼事!怎得了?”

禾凡已經淚流滿面,雙手捂著腦袋不斷摸索自言自語;“我頭髮呢?!我怎麼光頭了!”只見他腦袋上光亮的甚至能反出人影來,頭髮一根都見不著。

禾棄療看無什麼危險情況疑惑道:“你沒點發力,哪來的頭髮?”

禾凡雙目無神地看著眼前這個滿臉的老道,思索著:“什麼‘發力’?不應該是‘法力’麼?還有法力怎麼會和頭髮有關係?唐突了,也許自已穿來的這個人本身就是個光頭呢?”

嘗試找著可能性解釋自已情況的禾凡腦子都有些紛亂。反應過來左右尋找了下,隨即便下床快步走到了師父準備的臉盆旁,盯著確認了一會兒倒影,又盤了盤自已光溜溜的腦袋,暗暗長抒一口氣心道:

“啊!這叫什麼事,這就是我的臉,沒頭髮的臉,沒什麼這裡的人啊,我的頭髮,我精幹帥氣雖然不算茂密吧...的頭髮啊!”

禾凡扶著臉盆,一滴一滴清淚點在盆裡的光頭上。

一旁的師父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正了正自已匆忙跑歪的帽子,疑惑地看著這個自顧自盯著臉盆哭的年輕人,心想:

“打擊這麼大?難道他以前是個發力高深的修行者?怎哭的如此心痛欲絕的。”

忐忑半天看這年輕小子情緒緩和不少,嘗試問詢道:

“那個啥...雖然老夫也沒什麼大修為,但至少也算個修行者。要是你暫時想不起來什麼,不如...老夫收你做個徒弟?等你有了些外出的本事,就尋你的親人故鄉去?”

禾棄療這孤寡修士,想著到此一輩子未曾娶妻生子,見這少年模樣端正,感覺不是什麼壞心思之人。能遇到也是有緣,可能真是天賜一個不錯的便宜徒弟,便有了收徒的想法傳承衣缽。

就在禾棄療心中忐忑,捋著鬍鬚看向別處時。一旁的禾凡也冷靜下來,聽過道人這話後心裡捋著邏輯:

“如此說的話,還真不少什麼戲。這裡看來是個修行的世界?而且什麼所謂的‘發力’還能長頭髮,沒事沒事!那還能長回來的話,還可以重新變成美男子。還說了,收徒...剛來這個世界,有個便宜師父也算安穩個住處。”

兩人心中各有所想,片刻考慮後的禾凡也不多磨蹭,趁著這道人愣神,撲通就跪在老道面前:“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何棄療也是一驚,有點突然這一下,手上一緊差點把鬍子都揪下來。反應過來後就去扶起自已這雖然有些潦草就拜入師門的便宜徒弟,倒是山澤野修不講究過多這些繁雜禮數,有心就好。忙說道:

“善,善!如今成了師徒,你又是失憶的情況,那不然為師給你起個名字吧,等你找回原處,留下來當個道號或化名就是。”

禾凡起身微笑:“好,聽師父的。”

老道思索一陣,想起了路上碰到這少年時的情景,隨即便有了禾凡這個名字。禾凡也欣然接受,沒有了之前又瘋又鬧的情緒,倒是顯得就是個常人家小子,臉上帶笑地收拾完打翻的碗筷。

月色入窗,已然不早了,老道人見徒弟情緒穩定了下來,叮囑了好好歇息也就準備離開,禾凡穿起鞋子,緊忙送師父出了屋門。

兩人再道說晚安後,老道輕輕搖搖頭,看著房裡坐在桌旁還在摸索腦袋的少年身影,臉上也掛了些笑意,自已也算是了卻了一樁願望,單傳至此的師門後繼有人了。

月光透過細長松葉落在林間,兩人各揣心念安然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