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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納爾江自大陸東部的山林中發源，經萬千田野、人煙奔赴西洋，曲曲折折有如大地血脈一般。

烏納爾江寬近千米，即便是最窄的河道也不低於六百，浪起便有十餘尺，以這番雄偉之姿，烏納爾江貫穿著大陸，也橫在了龍城之畔。

龍城是座不小的都市，地理位置極盡優越，山倚於右，江伴於左，因之而發達的航海業帶動著整座城市漸入繁華，往來的商客四季不絕，大多是隻留宿一晚的船員，他們夜裡聽戲唱曲兒，把酒言歡，讚歎龍城仙都一般，酒興稍起，便將溫柔灑進月光，隨江水西流；次日他們登船再起航，也隨江水西流。有人說，龍城像春天裡的梧桐，櫻桃，夢與他鄉。小野覺得這個比喻恰當極了。他喜歡那些遠去的商販，總想弄清楚浪人們的心會歸於何處。他們的鬍子有紅有黑，但都扎手不已，有的身材壯碩，隻手便掄起百斤重的大斧，有的矮小丑陋，是有著靈巧雙手的侏儒，但並非書上說的那般險惡多計，總念著食人心肺；他們肚裡是全天下最全的傳奇。依他們之言，西陸的天屬耶和華，東陸的主宰則是武神貪狼一族，中島蓬萊中隱匿著可怖的游龍，吸血鬼穿行於城邦之外――千萬年前，他們跟隨路西法叛離天國，便再未敢直視耶和華的聖光……

小野常盯著遠去的長船出神，儘管年幼，亦有了入世闖蕩四海的豪情，也像模像樣地自省，錚錚鐵骨男兒，怎能一輩子安居於僻壤邊城，寂寂終老，當要為國開疆拓土，征戰四陸，像已任龍城海防統領的父親一樣，對，像英雄一樣！

不久前的一天，小野從一位東瀛浪人手中得到了匕首一柄，刀身半尺，弧線月牙兒一般漂亮，讓人想到少女的蛾眉，小野欣喜萬分，整日於院中執匕首無章法地揮擲。他覺得自己是位劍客，只要揮刀夠快，也可斬斷時光。閒暇時的閉目，屏息，聆聽著世間萬般造物的聲響，可絕大多數時間傳入耳中的只是奶奶尖細的嗓音：“小兔崽子還擱那練劍練劍呢，還不快回來吃飯，餓死了我看你給閻王爺黨劍客去？”

春日裡，小野喜歡從倉庫中搬出爺爺的大木搖椅，擺在院裡那棵不大不小的櫻桃樹下，看紅日在雲間隱而又現，盼望著頭頂的櫻桃能在脫落的一瞬墜入自己口中，便總懷著這番心思地沉沉睡去，哈喇子流過下巴，又總在柵欄外行人的笑聲中醒來，狼狽地逃回家中。

今日亦然。

小野正欲進屋，對門小平的呼喊便由身後傳來“小野小野！阿爸說京都的商隊到咱龍城了，有戲班在西樓唱著呢，一起去看嘛？”自上月父親請了夫子為小野講授四陸政史文化，野總覺著平真是粗鄙之人，只言辭便是如此俗氣，心恐與他瘋耍怕是有失自己的身份。他頭也不回，應聲道“今日夫子要教授《西陸文明》，近來也是課業繁重，許是不能與你一同前往了……”臉上滿是傲慢。他喜歡這種感覺，一步步地向屋內走去，只將世界置於身後，像是要奔赴戰場，離別的親人注視自己遠去，空中是飛舞的沙與葉……

小野這麼想著，愈發覺著有幾分大俠之範，反觀平還是仍被戲子所吸引的孩子，便不自覺地大笑起來。

院外的平見此不解了“那小野也不吃糖人了嘛？”

“糖人？”

“嗯，糖人！阿爸說是隨商隊而來的一位紅鬍子大叔的祖傳手藝，好看又好吃呢，阿爸讓我和小野你一塊兒去嚐嚐！”

片刻沉默。

“其實這幾日我刻苦用過，想來偶爾休整一日夫子也不會怪罪，那就委屈一日與……”小野好像漫不經心一般，卻只見院外的平已大笑著跑開了，嘴裡還唱著不知從哪聽來的調子“小野小野大騙子，小野小野，大騙子小野……”

“誒，我不認識去西樓的路呀，平，等等我！”

嬉笑聲遠去，漸隱於市。

這是龍城的春末，稻苗早已下田，農人在田埂上不緊不慢地挑土引水，劉家的誰遇見楊家的誰會卸下擔子，埋怨埋怨這溼氣的天。山上的靈貓會循著花香溜進邊城小巷，在一片淺紫的花卉中懶懶地躺上一整個午後，小孩子看到了也不驚擾，只瞪著眼睛看它起伏的肚皮。

血色天空的午後是碼頭工人下班的時間。其中的單身漢總好分辨，他們面色黝黑，愛三五成群扎堆坐在街邊，若有路過的窈窕女孩，口哨叫喊與大笑自然少不了，更多時是集錢買劣酒吃，幾口下肚，吐出的卻是深情地歌謠，高亢婉轉，盤旋在西城區鬧市人群的頭頂，久久不散……

小野小平正奔向這歌謠。

儘管這鬧市街道的寬闊甚至足以令六架馬車並駕而行，但今日依舊擁擠不堪，或是結束了一天忙碌的人們在拖家帶口地走上街頭，或是街溜子們在無目的地遊蕩，路邊是頭頂紅布雜耍的藝人，男人們好像總愛這小把戲，會默契地在人流中圍出個圈來，叫好連連；女人們則牽著孩子走進布匹小店，為新衣謀一匹上好的布料，店員裁布的時間總是乏味冗長的，靜靜的鋪裡能聽見隔壁茶館中傳來的清脆鳥鳴，大概又是哪國遠渡來的八哥、鳳鳥，一些上了年紀的老翁就有這愛好，尚在風華的女人自不待見，總覺這是什麼敗壞風氣的無端惡趣味，但也不多嘴，只是心裡默默嘲弄，只是嘴角不屑地揚揚……女人身側的女孩可受不了這份安靜，門外鑼鼓喧天的人流，使女孩想起了前幾日私塾裡那夫子教的“水洩不通”一詞，大抵就是這番景象了，正滿意著自己又理解了個成語，只見同班的小平大笑著由裁縫店門前跑過，直奔西街而去，她忙不迭地大喊：“小平小平，你幹嘛去呀？”可小平也是很趕，沒有回應便竄進了人群……女孩暗自埋怨平“小青不哭，小青才不想出去玩呢！小青要呆在阿孃旁邊！”可小嘴還是不住地賭氣嘟了起來……女孩子的心情總是難以預料的。

“小野小野，是不是那位紅鬍子大叔呀，我看他貨架上的那些東東很好看誒，應該就是阿爸說的糖人了吧？”一直跑在前面平忽地停下，向小野叫嚷著，短短的手指著不遠處人流中的一位貨郎。

小野順此望去……那是個身高近七尺的巨人，渾圓的下巴上是格外亮眼的紅鬍子，頭頂所剩無幾的毛髮亦呈火紅之色，橫肉堆滿臉頰，身上卻是肌肉分明的壯碩，拳頭真如沙包一般大。一眼看去，這傢伙的扮相委實不似印象中的那些個貨郎，不過臉上如沐春風般的微笑倒也令人覺得可親。咦，還真是個矛盾集合體呀！

小野還暗自吐槽著，平卻已一溜煙到了人家貨櫃下，仰著腦袋瞪著眼睛，口水好像也是“呼之欲出”，由於身材矮小，平儘量扯著嗓子喊話以引起大叔的注意“大叔大叔，你這是那個可以吃的糖人嘛？”

那貨郎聞聲，任由先來的幾位顧客在一旁挑選著，回過頭來也是環顧良久才注意到由於身材矮小而被貨櫃遮住的小平，他微微彎腰和藹一笑“嘿嘿，小朋友，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指的是哪個，但我這確實是貨真價實的京都糖人喔！怎麼樣，要不要買個回家嚐嚐？”

平自顧自話“大叔，你這糖人是怎麼做的呀？怎麼這般精緻好看誒！”

“哈哈哈，小朋友，我這可是獨家手藝呀，若當真公之於眾了，大家都會自己在家裡做了，我還拿什麼養家餬口呀？哈哈”

小野這時也跟了上來，只見小平眉頭緊鎖，小手托腮，許是在理解“養家餬口”一次的含義。

“怎麼樣，小朋友，考慮好了沒有，要來個糖人嗎？”紅鬍子貨郎說著，由貨櫃上取下一個來，“這個怎麼樣？這可是西陸神話中的大天使撒拉弗喔！是出生於太陽的戰神，男孩子就應該有一個戰神夥伴對吧？嘿嘿！”那糖人通體是琥珀般的棕黃，背後長有三對不太成比例的羽翼，受尺寸的影響，面目是看不清的，但姿態是好像剛經歷了一番惡戰般的屈膝狀，倒也確實是會深得男孩們的心。

“哇！”小平兩眼放光，滿臉笑意“我要我要，大叔我要，快給我，快給我！”

貨郎卻忽地收回手去“誒，小朋友，咱做生意的可講究‘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呀，你先付錢，這撒拉弗自然就是你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