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旺說幹就幹,絕不含糊拖沓,問王媽媽要了間冷颼颼的儲藏室當作坊。

以往父親喊雲清幫忙,她總是玩性大發心不在焉的,將父親交代的事敷衍過去。但這回雲清要好好看著,用心學習。

“前些年,夫人跟隨嶽大人去駐防登州,府裡找了當地的婆子做海參。那婆子年紀大了,就沒有隨夫人進京城。夫人這回的海參可就勞煩您啦。”王媽媽給德旺道出了緣由。

“能來京城伺候夫人是俺的福氣。還得請媽媽在府上找個牢靠又勤快的人,俺手把手教他做。等俺了走以後,海土肉這點小事媽媽就無須費心咯。”德旺一下子就聽出了王媽媽的言外之意,痛痛快快地讓王媽媽吃下了定心丸。

“那可太好了,德旺兄弟太有心啦!這幾年夫人經常吃海參進補,那氣色是一日勝過一日。她總是誇讚海參好,還說這是太祖皇帝欽點的好物呢。”

“這海土肉可金貴的很吶,每年就只有春季的三月四月和秋季的十月、十一月才能捕撈。從海里撈出後一個時辰內,要是不管不顧,它自已就能化掉。”

“那這如何從海里撈上來的呀?”

“海土肉生活在礁石多的海底活著呢。撈參的海猛子一口氣扎海里,潛到水底,強睜著眼睛把它們摸上來。要是憋不住氣,那興許就再也上不來了。海土肉是咱漁民的用命換來的。”

忽然之間,王媽媽對眼前這個糙漢子心生佩服之情,感慨道:“海參確實珍貴啊!”

王媽媽派了管家連爺家的二兒子連太跟著德旺。連太今年十九歲,勤快有眼力見,身懷一身好騎術。連太跟大公子天慶、二公子天成交好,這哥倆時常讓連太帶他們出去玩耍。

初夏的京城,陽光開始變得熾熱,走在外頭,只覺得空氣中的熱氣讓人喘不過氣來。

在德旺幹活的儲藏間裡,這裡不見陽光,有些陰冷,穿著單衣的雲清在裡面冷得瑟瑟發抖。

德旺正在全神貫注地製冰,連太站一旁大氣不敢喘地注視著。

德旺準備了硝石、一個大盆,一個小盆和竹片等若干東西。他將大盆和小盆都注入了清水,小盆放在了大盆中,然後將硝石加入大盆中輕輕攪動。又將竹片點燃放到小盆上,不大一會兒,大盆裡的水變得冰涼,小盆裡的水也逐漸冰涼。

“師傅,為何要製冰啊?”連太不可思議地問德旺。

“海參這東西有些奇怪,它遇熱就縮,遇冷就脹。要想把幹海參泡發好,用冰水是最好的。”

“那要泡多久呢?”

“看情況,一般泡個四五日。要是泡發得好,一頭幹海參能泡發到原來的十多倍呢。所以說,泡發時降低溫度是非常重要的,很多人都不懂。”

連太若有所思,想著自已要是能把夫人的海參做好,那日後在嶽府的地位不就更穩固了?

“頭兩日,每隔四個時辰換一次清水,水一定要乾淨。”

德旺叮囑著連太,雲清也默默記在心裡。她出去幫父親打了一些水,小盆裡的水結冰要兩三個時辰,父親得多準備一些冰。

當雲清顫顫悠悠端著一盆水進來時,德旺有些吃驚,也有些暖心,今日雲清竟主動幫忙了。

“好丫頭,慢慢來,別灑了。”

“爹爹,我也要跟你好好學。”雲清放下銅盆,稚嫩而堅定地說道。

德旺眼前一亮,甚是欣慰。自從來了京城,他更加確信自已的努力沒有白費,多學幾樣本事總是有好處的,這是他之前想到過的,但沒想到好處會這麼多。

現在雲清主動要求學手藝,以後幹活的時候他就又多了一個得力的幫手,他父女倆還能為家裡賺更多的錢,畢竟還要給來福來禧攢錢娶媳婦呢。

福旺讓連太多找幾個潔淨的銅盆,連太立刻帶著雲清去了後廚。

出了陰冷的儲藏室,太陽照在身上,連太感覺溫暖的氣息從每一個毛孔鑽進身體裡,舒服極了。想想今後可能會常常待在這裡,連太默默給自已鼓勁,一定要爭氣。雲清乖乖跟在連太后面,像一個聽話的小跟班。

“連太哥哥,前面的人是夫人嗎?”

連太定睛一瞧,看見了在水池邊涼亭裡休息的嶽夫人。聽王媽媽說夫人這幾日就要生了,可總見她在園子裡走來走去。

夫人的貼身丫鬟凱茵把夫人慢慢扶起來,夫人竟朝著自已的方向走來。凱茵一個手勢遞過來,連太帶著雲清停住了腳,靜靜站著。夫人似乎是有事。

“給夫人請安。近來天氣炎熱,您可要小心身子。”

“給夫人請安。”雲清緊跟著請安。

“雲清,可收到了王媽媽給你的新衣?”夫人關切地問雲清

“雲清已經收到漂亮衣服了,雲清從未穿過這麼漂亮的衣服。夫人對雲清的恩情,雲清銘記在心。”

凱茵不屑地瞟了一眼雲清,沒想到鄉下來的丫頭嘴巴還挺厲害。

“那你為何不穿新衣?”

今日有些熱,雲清穿著麻質的長衫和布裙,這套打扮在嶽府實在是顯得違和。

“夫人給的新衣雲清不捨得穿,怕幹活時給弄髒了,糟蹋了夫人的好意。幫父親把夫人的海土肉做好,雲清才不辜負夫人,這也是雲清最開心的事情。”

好清醒的孩子,好聰慧的孩子,真希望她身上的這股靈氣不要隨著歲月被磨滅掉。嶽夫人默默笑著。

腹中的胎兒是嶽夫人懷下的第四胎,夫人生了三個兒子,日思夜想盼女兒。兒子是給夫君生的,長大後他們要建功立業。女兒是給自已生的,是能陪自已說話解悶的小棉襖。

第一次見到雲清,她就特別喜歡。兄弟姊妹家裡倒有幾個侄女外甥女,她們是養在深閨裡的嬌小姐,被悉心守護著,要麼被養得刻板規矩,要麼被養得刁蠻任性,都不合她的胃口。

雲清就像是拍打海岸的浪花,說不上有多美,但透著一股由內而外的力量感。她眉毛細長,眼睛不大,鼻子不大,組合在一起很秀氣。夫人看到她,總想起宋徽宗筆下的瘦金體。

“你和連太去做什麼?”嶽夫人問起雲清。

“爹爹帶著我們製冰,還需要幾個大盆和小盆。我和連太哥哥去取盆。”

“那你們快去快回吧!”嶽夫人出來許久,腿有些脹痛,她想躺下歇歇,轉身就扶著凱茵要回房。

看著夫人離去的背影,雲清愣了片刻,然後不管不顧追了上去。

“夫人,請您等等。”

“有何事?”

“夫人腹中的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

孩子在誕下之前不能亂說,嶽夫人自然懂這個道理:“這個我也不清楚啊!”

“夫人想要男孩還是女孩?”

“我想要個女孩。”

“一位修行的老爺爺對我說,你的願望可以實現,在你真心相信的那一刻就已經實現了。我用這個法子得到了我的弟弟,還跟爹爹來到了京城。夫人也一定會遂了心願。”雲清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竟然跑去給夫人說出了自已的秘密,然後一溜煙的跑了。

凱茵以為這孩子中了邪,連忙安撫夫人:“這孩子不知渾說什麼。鄉下來的人總信些神啊鬼的,夫人不必理會。”

“這孩子對我是好意,她好像能猜中我的心思。真希望這回我能生下個女兒。”

“夫人福氣大,這次定能如了您的心願。再說郎中號脈也說腹中是女孩呢。”

“那咱們就相信腹中是個貼心的女兒。”

看到夫人這麼高興,凱茵也跟著使勁兒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