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的到來,稍稍彌補了祖母心中的缺憾。孩子命大福大,被送到了他們老張家,他們雖是一介布衣,但把孩子拉扯大是沒有問題的。祖母給這個孩子取名來福,有兩層含義:一是孩子來到了福窩裡,二是家裡來了福氣。

雲清母親看著瘦弱的孩子,打心眼裡疼得不行。孩子要吃奶,雲清母親就抱著來福繞著村子找奶吃。這個媳婦的奶頭叼幾口,那個媽媽的懷裡拱一會兒。吃的最多的還是生哥媳婦的奶。

眼看著孩子一天天胖起來,沒病沒災地長到了半歲,雲清母親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地。也許是有了來福以後少了壓力,來福七個月的時候母親竟然有喜了。又過了幾個月,在初夏的一天,母親生下了一個男孩,雲清又迎來了一個弟弟。祖母取名來禧。

來福的到來,讓雲清對老者起了幾分崇敬之情,但她心裡更感激的是生伯。雲清對這段神奇的事情有點不太敢確信,來福也許是個巧合。

來禧的老來,讓雲清更加暈眩了,她只是在心中相信自已有一個弟弟,可為什麼又來了一個弟弟。這是自已許的願嗎?這個弟弟跟自已有關嗎?這一切雲清想啊想,就是想不明白。

雲清一會兒覺得自已神力無邊想要給老者磕頭謝恩,一會兒又覺得這一切都跟自已沒關係。弟弟的到來,反而讓雲清沒有像當初那樣澄澈和純粹了,她想如果哪天她再次遇到老者,她一定問問清楚,把來福來禧的事情弄明白。

隨著家裡一下子多了兩個嬰兒,雲清雲朦順理成章地成為了照看小孩的幫手,那些在她腦海裡繞來繞去的問題也隨著家事和時間慢慢淡去。

隨著兒子的到來,父親幹活養家的勁頭更大了。母親說父親少言卻不木訥,在雲清看來父親是極聰明的。榮昌村的漁家有這樣的傳統,父子出海不同船,怕的是在海上遇險傾沒時家裡的頂樑柱會同時垮掉。而在雲清家,自從祖父因病故去後,大伯和父親也就不同船了。每到漁汛,父親跟著生伯他們的船出海捕魚,而生伯自從有了父親後,每次的漁獲也漸漸豐盛起來。

父親還是捕參的高手,到了春天和冬天的捕參季,父親根據海參的習性和海面的變化,總是能找到下網的好地方,父親他們捕上來的大海參又大又壯。

曬海參也是個手藝活,操作工序很繁瑣,光是雲清知道就有煮參、醃製、烤參、曬乾等各個環節,並不是每個漁民都能操作好。有些嫌麻煩的漁民直接低價賣給了販子,有些手藝不好的漁民還能把海參搞壞掉。父親為了學好這門手藝,曾經專程去隔壁村看過幾次老師傅擺弄,漸漸也摸索出了門道,現在雲清家的海參經常被官府的人買去。

漁家生活不易,出海打漁朝不謀夕,經月不回。除此之外,漁民身上還揹負著的魚米稅和魚貢。魚米稅可以折銀或是繳納等價的口糧,而魚貢則必須要供饋上好的海味。曬乾的海參既可以做魚貢,也可以賣掉換錢折銀繳稅。在父親的操勞下,大伯家和雲清家每年繳完稅賦後還能過稍微寬裕的生活。只是幹海參不論是被販子收走,還是被路過的商船收走,價格賣得其實並不高。雲清有次聽父親說,遼東登萊這片海域裡出產的海參到了京城中,一兩幹海參能賣到二兩銀子。去京城賣海參或許是門好生意,但是對雲清父親來說那是遙不可及的。不過雲清父親有個讓全村人都眼紅的大客戶登州府同知崔大人。

這天晌午,日頭曬得正猛,雲清家的漁家院落靜悄悄。勞累了一上午的母親疲憊地靠在炕頭小憩,雲清雲朦在小炕上哄著來福來禧睡覺。

“桂芬嫂子,桂芬嫂子”,院子籬笆外傳來一聲急促的聲音。

雲清母親聽到有人叫,趕緊趿拉著布鞋朝門外走去。她一邊走一邊用手攏著散亂的頭髮,然後快速地把頭髮擰起來,用頭上的篦子固定好了髮尾。

走近籬笆一看,原來是登州同知崔大人的家僕曹七。自從崔大人試過一次雲清父親曬制的海參後,崔大人便成為了雲清家的常客。每次要海參時就打發年輕機靈的家僕曹七下到臨臺縣榮常村的張德旺家買。

“原來是曹七兄弟啊,真是貴客登門!快進來喝口涼水涼快涼快。”桂芬開啟籬笆連忙把曹七讓進堂屋中。

今天曹七趕路太急,再加上天熱得厲害,曹七已經是大汗淋漓。進屋後,他也沒有客氣,一屁股坐到堂屋那把老舊的椅子上。

看習慣了母親接人待物,招待客人的那套她已經是輕車熟路。不等母親開口,她就已經端了一碗水出來。

她小心地雙手遞給曹七,行了一個禮便又退回了裡間屋裡。

曹七大口大口地喝著送上來的涼水,真是沁人心脾,頓時渾身的燥熱消去一大半,一陣穿堂風吹過來,身上的汗也落了下去。這一眨眼的功夫,曹七也不覺得疲憊了,抓緊時間辦正事。

“桂芬嫂子,德旺哥出海了?啥時候回來呀?今年的春參家裡還有多少?”曹七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好像有什麼緊要的事情。

“德旺回來了,這會子在碼頭拾掇船呢。傍晚前能回來。今年的春參曬出來五斤,現在還剩一半。”雲清母親也忙不迭地回覆曹七的問題。

“剩下的都是大頭的還是小頭的?”

“大頭的多,德旺說崔大人對我家多有照拂,特意給崔大人留的。”

“大頭的夠100頭嗎?”崔大人這次給曹七交代了任務,一定要他德旺家最好的春參。

“我給您拿出來,您先過過目”說完桂芬就轉身去了裡屋,她在開啟一口樟木箱子,隨即拿出一個木匣子。

雲清的母親恭敬地把木匣子遞給曹七,轉頭就把雲清喊出來。

“快叫你爹爹速速回來,就說崔大人家的曹七爺來了。他在碼頭上。”

“好的娘,我這就去!”雲清聽了吩咐撒腿就跑了。雲清是個機靈的孩子,母親不管賣海參的事,只有父親回來才能做主。

\"您看看這海參崔大人滿意嗎?\"

曹七拿起一頭海參端詳了起來,這海參黑褐色,身上佈滿了滿天星,參刺堅硬扎手,還有一股淡淡的海鮮味。海參的個頭也夠大,拿在手裡掂量掂量一個也有兩錢重。這樣的海參也算是上好的貨色了。

雲清母親和曹七從木匣子中挑兩堆來,一堆50頭兩錢重的,一堆50頭1錢以上不足2錢的。

剛挑揀完,德旺和雲清也進門了。德旺手裡還拎著一個網兜,裡面裝滿了海蠣子。

“真是貴客登門啊,曹七爺。今日回去的時候把兜海蠣子帶回去,家裡還有一些金鉤海米,你也拿去做湯吃。”雲清父親的大嗓門子顯得那麼豪爽。

“謝謝!您太客氣了!”曹七起身給德旺拱了拱手。

“德旺哥此次來臨臺,我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請你辦。這會兒我等的是心急火燎。”曹七憋著沒跟雲清娘提,德旺進門後他終於開口說正事了。

“德旺哥,崔大人想請你進京一段時間,算上路上來回,這一趟怕是要兩個月左右。”曹七突然說讓德旺進京,這可驚呆了德旺和桂芬。

“什麼?進京?!”在裡間屋偷聽的雲清著實興奮起來了。這會子云朦和來福、來禧在炕上睡得正香,她不能跟雲朦及時分享這個好訊息了。

“曹七爺,不知崔大人何故讓我進京?”德旺父親試探著問。

“都指揮司嶽大人被調回京中了,嶽大人的夫人還有一個月要臨盆。嶽夫人已經吃慣了咱們登州的海參,這次月子中點名要進補海參。崔大人差了我來買海參,我和桂芬嫂子剛挑揀好。買海參的問題倒是解決了,可嶽大人府中沒有人會泡發海參。崔大人的意思是,讓你與我同去京城,進京的盤纏、花銷,還有這期間的工錢都由崔大人負擔。”

“不敢不敢,德旺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我一走家中老小難以照料啊!”德旺去的最遠的地方是登州府,一想到要進京,還是去大人物家裡做事,他不免打起了退堂鼓。

“德旺哥,別猶豫了。這嶽大人可是信國公嶽和的後代,雖說岳家後人失了爵位,可如今嶽元化大人可是京中勳貴和文臣爭搶的重要人物,如今回京直接升任兵部左侍郎,可是正三品的大員……”曹七提起官場這些彎彎繞簡直是如數家珍。

“三品大員與我們打漁的何干?。”雲清母親有些不高興,她心中唸叨著。她不想讓德旺出遠門,她覺得京城是花花世界,她怕德旺回來嫌棄她。

“崔大人也就信任你德旺哥了。都說在鄉下能買到好東西,可還得挑著買。這十里八村都做幹海參,可就屬德旺哥的最好,不僅品質好,樣子還俊。再說發海參,崔大人也信不過其他人,誰有你的這兩下子啊!你看我大老遠從府衙過來也是崔大人的一片誠意啊!”精於察言觀色的曹七一下子就明白了德旺兩口子不大樂意,連忙拍起德旺的馬屁。

德旺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桂芬,心腸軟的桂芬無奈地嘆了口氣。

“德旺你隨曹七爺去吧,家中有我,咱娘也能給我搭把手。”

“那好吧。不過,京城裡風土氣候跟咱海邊不一樣,我得帶個幫手過去。”德旺終於吐了口。

曹七喜出望外,“德旺哥,你莫說帶一個幫手,就算帶三個五個也不是問題。你想帶誰去啊?”

“我帶雲清過去!”

“啊!?”雲清母親傻了。

“好啊好啊!我要隨爹爹進京!”偷聽中的雲清一蹦三尺高地從裡屋竄出來,也顧不得女兒家家的害不害羞。

“行行行。你們趕緊收拾一下行李,後天隨我啟程出發。後天一早有馬車過來接你們,我們在臨臺驛站匯合走海路。”

雲清父親按照給販子的價格讓曹七帶走了海參。這趟差事辦得乾淨漂亮,曹七得意極了。京城也是他一直嚮往的地方,他也要去京城開開眼長長見識了。

雲朦醒後,雲清一臉得意地告訴雲朦自已要同爹爹進京去了。沒想到自已這麼快就可以去京城。雲朦聽了心裡酸溜溜的,“哇”地一聲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