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行冉不斷撥開臺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她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校場另一側那座木製的二層將臺。

“死賭鬼,爛賭鬼,逞什麼強。”

“來得及,來得及,等我見到舅父,就沒有問題的,李裕你堅持住。”她的嘴中不斷喃喃。

從擂臺到將臺,大約五百步的距離,臧行冉從來沒有覺得這段路會如此漫長。

她不敢往回頭,她不知道回頭能否再次看到李裕,那個黑色眼眸的少年。

四百步

三百步

二百步

一百步

將軍臺就在眼前。

臧行冉雙腿如灌了鉛般沉重,再也走不動,她知道已經到了極限,雙手插著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軍中士卒的呼聲排山倒海般傳來。

他們在歡呼什麼?臧行冉有些害怕。

她終於提起勇氣,順著呼聲向後面的擂臺望去,孫循的拳頭正如雨般落在李裕身上。

臧行冉再次邁開沉重雙腿衝著將臺跑去。

兩個身穿北府兵軍服計程車卒攔住臧行冉:“軍令,閒雜人等不可入內。”

“你們讓我進去,讓我進去,我舅父在上面。”

將軍臺上走下來一個斥候說道:“劉將軍有令,讓她上來。”

四把太師椅橫亙在臧行冉面前,一把是空著的,三個人坐在椅子上背對著她,臧行冉焦急的目光尋找著劉道堅。

劉道堅坐在左側的角落上。

臧行冉跪了下來:“舅父,溫司馬,侯統領,你們救救李裕吧,今天是我讓他跟著來的,不她怪。”

她知道,只要將臺之上三個男人說一句話,李裕就一定能得到解救。

回應她的是一片沉默。

侯序率先開口了,“劉道堅將軍,這是你的家務事,還是你自已處理吧。”

“咳咳咳。”劉道堅乾咳了兩聲,“侯統領說笑了。”

臧行冉的餘光朝著遠處的望去,由於太遙遠的緣故她的視覺有些恍惚,她有些不確定擂臺上那個被血液浸透的血人是不是李裕。

她害怕了,她有些害怕那個賭鬼真的就這樣死了。

因為她而死。

上一次那麼害怕還是在那個藍天白雲,寧靜的下午,她能感受到再這樣下去,她又要失去什麼。

臧行冉的眼淚倏地流了下來,用悽悽的語氣哀求,“舅父,我求你了,救救李裕吧。”

一旁劉方規看到臧行冉的眼淚,目光中帶著懇求:“阿翁……父親,你就救一下那個平民吧。”

劉道堅不為所動;“在家中,你們可以照著性子做事,我不會多說,如今這裡是軍中,要是所有人都來請求我,我是不是都要網開一面?”

劉道堅喝斥響徹在將臺之上:“不是讓你待在家中,不要走動嗎!你應該為自已的任性付出代價了。”

……

孫循一腳將李裕踢出去,李裕的身體在地上掃出一條長長的血跡,一直通向擂臺的邊緣。

“踏踏踏 ”

沉悶的腳步聲傳來。

順著血跡看過去,孫循的腳步在慢慢逼近。

過度的失血讓李裕眼前有些模糊,他能聽到擂臺下眾人似乎在歡呼。

歡呼什麼?歡呼他被打死嗎?

真想把他們的嘴都縫合上,這樣他就再也聽不見了。

李裕緩緩閉上沉重的眼皮。

小時侯姨母病的很重,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她在床頭摸索了好久才找出五文錢給李裕讓他去城東買米。

李裕那日在城東尋了好久,總算在楊府街的盡頭找到了姨媽說的那家米店,那是一家很破舊的米店,門面很小,如果不仔細根本找不到,姨媽說這裡的米最便宜。

李裕買到了米,那是半碗摻雜著石子,灰塵和稻殼的米。

但是李裕開心急了,他想著,吃了飯,姨母的病就會好了。

他沒有能把米帶回去,在離家還有兩個路口時,被劉家的傻兒子搶了。

李裕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他不敢回去,蜷曲著身體靠著家門旁小巷的牆角。

他無助的哭著。

他知道姨母要死掉了。

終於,他再也沒有力氣去哭,沉沉睡了過去。

悉悉索索的聲音將李裕從沉睡中弄醒,他睜開雙眼,溫柔的月光照在姨母蒼白的臉上,她將李裕從冰冷的地上抱起。

姨母,我也要死了嗎?

李裕彷彿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個無助的夜晚,那個姨母將他抱起的夜晚。

那個擁抱是那麼溫暖,那麼溫暖,以至於李裕現在都在渴望。

渴望?

“不是你不會,而是你不夠渴望。”

……

“沒錯,渴望,對女人,權力,金錢等各種各樣東西的渴望。”

“渴望。”李裕越發的想沉沉睡去,他已經支撐不住這點僅剩的意識運轉了。

渴望

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渴望過力量。

絕對的力量!

“既然上天不會憐憫你,就把自已交給魔鬼。”

“向死而生,這本就是極崩的內涵。”老人的聲音迴盪在李裕耳邊。

耳旁惡魔響起嚀喃,可他卻覺得無比親切,在一切都將你拋棄時,只有惡魔會張開雙臂擁抱你。

李裕的雙眼猛地睜開,一層血霧籠罩在上面,顯得詭異而妖豔

他口中不自覺的吐出兩個字。

“極”

“崩”

那是來自地獄的呢喃。

……

溫玄控制不住身體猛地從將臺上站起來,目光灼灼的注視著擂臺上那渺小的身影,眼中彷彿有火焰熊熊的燃燒,他能感覺到體內沉靜已久的血液再一次沸騰。

渴望,渴望,那是他身體裡渴望的東西。

熊熊的烈火終究會將一切燃燒殆盡。

極崩,那可是魔鬼對抗上天的武器。

……

李裕傷口處的血液在不斷回流,只留下白色的脂肪,紅色的肌肉乾癟的露在外面。

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被身體汲取回去,這些血液將再次回過心臟,強勁的注入每一條經脈中去。

脖頸上的動脈不斷有節奏的張起,如同小蛇纏繞在脖頸上。

李裕緩慢的起身,拔起擂臺邊緣的刀,抬起,直指孫循。

“來,還不夠,繼續。”這聲音十分低沉,李裕分不清這是自已的聲音還是惡魔的聲音。

孫循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一切,沖天的血光從少年背後散發開來。

那是一幅不忍直視的景象,屍山血海,哀嚎遍野,而少年從其中走出。

如同來自無間地獄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