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曾經說,保家與衛國。他們也曾經說,誓言與再見!

廣袤荒涼的北方大地上,一隊兵甲在行軍,他們在撤退。方才經歷一場血戰,死去了很多人,同樣也留下來很多人,他們之中有很多人都是新兵,死去的成了被傳唱的英雄,活著的成了浴血涅槃的鳳凰。

行走中甲衣發出的聲音有些刺耳,卻也有些令人驚異。開始的時候,聲音有些雜亂,他們的心也還有些浮亂,而現在甲衣碰撞發出的聲音變得無比齊整,就好像一切本該如此。他們的主將不曾發出任何指令,只是一個人有些落寞的扛著刀走在最後面。

按理來說當屬主將為先,江無說,讓那些運送無法行動之傷兵兄弟的隊伍走在最前面,其餘掛彩的兄弟走中間,再之後是完好的弟兄,作為領兵大將,他理所應當走在最後,給所有人殿後。

衝鋒我在前,凱旋我行後。

夕陽之下,他們遇上了白豐率領的騎兵,白豐看起來似乎有些興奮,他看見江無時,策馬狂奔而來。白豐本欲開口詢問,不過看到這群兵士,一時之間有些怔怔無言。能夠想象他們經歷了一場何等的大戰,出征前,這群步軍還沒有如此殺氣,只是經歷了一場大戰,便已凝結至此。江無嘴角扯出一個笑容問道:“白將軍,你們那邊如何?”

白豐收斂了高興的情緒,平靜說道:“多虧了何青山,他在戰前跟我聊過,讓我凡事多準備一條路子。我等與蠻族騎兵交上鋒了,原本我是被圍,所幸我分了兵,讓金大元領著一萬騎兵在旁埋伏,轉被困為夾擊。蠻族大將卓格沒料到我們如此出擊還有這等陰招,一時被我們衝破了騎軍軍陣,他還在亂軍中被我捅了一槍。”

“此戰我們完全攪亂了蠻族左軍軍陣佈置,距離預期目標不遠,咱們回營細論。”白豐拍了拍江無的肩膀,隨後問道:“你怎麼走在隊伍最後面?”江無面色淡然說道:“我殿後。”短短三個字透露出一股子沖天的豪氣,白豐一時之間看著江無有些錯愕。隨後默默上馬,轉身而回。

殘陽之下,他們來到了一座規模氣魄不小的軍寨,塔樓,拒馬,地渠一應俱全。江無十分驚訝的看著這一切,這都是陳金弄出來的?效率著實有些太快了吧?陳金來到了軍營外迎接江無與白豐,血染破損的江字旗,布灰帶血的白字旗,在夕陽下交相輝映。陳金高聲問道:“二位將軍,此戰結果如何?”

白豐下馬揚起長槍道:“大勝!”江無舉起第二刀道:“大勝!”一時之間整個軍營山呼海嘯,充斥著興奮熱烈的氣氛。江無徑直上前抱拳道:“多謝將軍守陣,擂鼓之恩。”陳金擺擺手道:“你替我上了戰場,我自然替你擂鼓。”看著這軍寨,白豐忍不住比了個大拇指道:“你小子,難怪大帥老是說你上馬能戰,下馬能治,確實是個人才。”陳金笑著擺擺手。

進入大營,陳金、江無、白豐、金大元大馬金刀的坐下,各自總結戰果。

陳金道:“如今我這裡營寨已經基本構築,剩下部分防禦輜重尚未運達,等物資到達,便可就地組建天雷陣營。”

白豐道:“此戰我與大元率領兩萬一千騎兵斬殺敵軍一萬七千蠻兵,幹碎了蠻族的左軍前瞻營,碾踏零碎陣地不計其數,與蠻族騎軍主將卓格幹了一場,我們用計衝散了他們的陣營之後,左右合擊衝殺一番就立即逃離,不曾糾纏戀戰。傷亡一萬零八百人左右,戰馬九千五百多匹,兵械不計,將近一半了。”

江無道從腰間扯下奴律的頭顱,使其滾落在地上,江無平靜開口:“斬殺蠻族主將,不知姓名,是個高手。我步軍七千對上蠻軍八千,對方八千人基本全殲,我方損失人員二千九百多人,傷將近一千人,兵械不計。”

話畢帳內無言,陳金有些語塞,最後還是金大元開口道:“這是奴律吧?銀刀王兀哈爾手下的一位長生聖,先天高手。你把此人陣斬於沙場,難怪大帥一直說你是猛將。”江無擺擺手道:“當時在黑澤我就跟他交過手,他還說後悔當時沒在黑澤拼命留下我。”白豐哈哈笑道:“可見此人狂妄,妄圖留下你?卻在戰場被你斬殺了。”

陳金面色凝重道:“奴律既然出現在這裡,那麼說明銀刀王部眾定然據此不遠,我們計劃的第一步基本已經達成了,經此大敗銀刀王定然馳援。”眾人點頭。江無開口道:“明日斥候定然回報銀刀王一軍的動向,今日一役,蠻族慘敗,明日若銀刀王回援,我等便再來一次進攻,同時傳信朱蜀將軍,讓他與馬百戰老將軍配合與我等一同衝擊蠻族左軍,爭取給他們打怕!”

白豐道:“此次大帥安排我帶來的都是遊騎,重騎留給了朱蜀。一旦我與朱蜀能戰到一處,我的遊騎與他的重騎合併一處相互配合,我等定然能主宰相當部分的戰場!”

良久之後四人走出賬外,與士兵一同生火吃飯。他們就那麼看著那些沒有上戰場計程車兵,聽著那些剛剛從戰場下來計程車兵在那裡訴說著自己倒映在雙瞳中的記憶。

一名年輕計程車兵,胸前纏滿了繃帶盤坐在地上與一位老兵交談“老哥,奴律你知道嗎?”“那咋不知嘞,蠻族的大高手嘞,上次的河套大戰,狗日的殺了我們好多弟兄,他媽的,這狗日的殺人跟砍瓜切菜一樣,一巴掌就呼死一個。當初帶我進兵營的百夫長,就被狗日的一巴掌打死了。”“老哥,奴律死了哈哈哈。”“真嘞假嘞?”“咱雖今兒頭回上戰場,可今天真是見了世面了。”“咋著?快跟老哥說說,來,喝口!”老兵倒了一口酒遞到年輕士兵的手裡。

年輕士兵一飲而盡,輕咳兩聲道,“咱江參將帶咱們出戰應敵,碰上了奴律帶的蠻軍。兩撥人連狠話都沒怎放,咱將軍直接就一個人蹦進了蠻族軍陣裡,哇擦了,真的猛!”“一看將軍已經進去了,弟兄們就嗷嗷跟著衝進去了,咱頭回上戰場,開始有些怕,後來啊,有個王八蛋砍了咱背一下,給咱甲都砍爛了,一疼起來,咱就不怕了。給狗日的脖子來一刀,給他砍死了。”

陳金聚精會神的聽著,而白豐聽到這裡啞然失笑道:“還他媽的放狠話呢,又不是流氓打架。”金大元倒是深深的看了一眼江無道:“猛!”江無喝了一口酒,搖頭失笑。

話到這裡,周遭的老兵都看著他笑,還有人說:“你小子還挺他孃的好樣的。”年輕士兵撓撓頭靦腆的笑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道:“咱殺著跑著,就看到將軍跟奴律老賊幹上了,你們是沒看見,咱將軍就兩刀,兩刀就給奴律老賊砍得溜號了,哈哈哈哈哈,當時咱看到他跑了心裡一團火啊,邊上的弟兄也是瘋了一樣嗷嗷往上衝。”

“後來,咱的江字旗倒了,咱弟兄就跟丟了魂兒似的。倒了一會兒,沒想到咱的軍旗又立起來了。有個大哥喊著保護軍旗,咱就也跟著往旗那衝,誰敢攔咱咱上去就砍!那會兒將軍一個人又往裡去了,將軍衝到哪,哪就亂成一團,跟個攪屎棍子似的哈哈哈。”

此時江無臉上洋溢著笑容,陳金等人也是都笑眯眯地看著江無。

“可有意思了老哥,你們不知道,咱跟你們說,咱將軍真記仇啊,咱的旗不是倒了一回嗎?咱將軍衝進蠻族軍陣裡追著那蠻族的旗子砍,咱也瞅不到將軍在哪,就看到蠻族的旗子被攆的屁滾尿流。有個大高個瞅見了,就嚎著去支援將軍,砍他們的大纛,那會兒咱們弟兄都瘋了,直接一股子全往裡衝,蠻子全被咱衝散了。”

“那可不是弟弟吹牛,蠻族那旗子,就是咱和那大高個一起砍斷的!”年輕士兵驕傲的昂起了頭顱,從腰帶那裡左扯右扯,扯出來一塊碎步,典型的老皮,“看,咱後來還留了一塊呢?到時候拿回家給咱娘看看,告訴她,么兒可是個有種的!”這麼個玩意兒一出來,眾人都將年輕士兵圍在中間,各自檢視那塊旗布後忍不住都誇讚起來。年輕士兵又是不好意思的撓頭微笑。

緊接著年輕士兵小心翼翼收起旗布,接著說道,“咱砍倒旗子之後,就往將軍那邊衝,別問咱怎麼知道將軍在哪,大高個說了,哪裡最亂將軍指定就在哪。”

“咱看到將軍提著奴律的頭,渾身是血,在蠻族人群裡拼殺!將軍手裡的刀都滿是血光,咱看著都有些害怕。咱聽人說了,奴律的手被將軍一刀砍了,後來奴律又想跑,這回沒跑了,被將軍給碰上了!奴律和兩個蠻族副將聽說都是被將軍給打死的,奴律全身的骨頭都被將軍給打斷了。”年輕士兵毫不遮掩對江無的崇敬,又了一大口酒說道:“咱將軍真的猛!”

老兵忍不住追問道:“最後呢?”

“最後啊,將軍帶著咱們給死去的弟兄磕頭,剩下那些蠻子將軍說一個也不留,全給殺了,祭奠死去兄弟們的在天之靈。然後咱就收拾收拾回了呀,將軍一個人扛著刀走在最後面。將軍說受傷的弟兄走前面,凱旋應該是受傷的弟兄先凱旋,傷不重的,就像咱這樣的就走中間,咱們中間凱旋,將軍說他要殿後,所以他最後凱旋。”

江無不知何時已經到了年輕士兵的身後,冷不丁開口道:“給我也來一口?”年輕士兵驀然回頭,看到江無站在身後,一時之間有些激動。急急忙忙爬起來,將一碗灑落半碗的酒遞到江無面前,江無接過之後一飲而盡,也盤腿坐在了年輕士兵的身邊。江無問道:“兄弟叫個啥?”年輕士兵認真道:“將軍,咱叫黎生。”江無拍拍他的肩膀道:“黎生,我叫江無,給我做個跟班?”

黎生面色驚紅,一時之間有些支吾,周圍的老兵都豔羨的看著他,這小子,一步登天了!良久吐不出一個字來,黎生就只是瘋狂點頭。江無也問了那個大高個,那人江無也是有印象的,是個難得的猛人。那大高個此次大戰應該殺了將近四十人,面前這個黎生瞧著老實,下手極狠,殺了也有二十多人。

黎生直接去旁邊不遠的營地把大高個給拉了過來,是個極魁梧的大漢,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兄弟,叫個啥呀?”江無笑道。大高個看著莫名其妙拉自己過來的黎生,又看了看自己的將軍,立馬單膝跪地道:“霍清蠻。”江無托起了他道:“不跪不跪,兄弟,看得起我給我做個跟班唄。就是那種侍衛!”

霍清蠻目光如炬,重重點頭道:“好!”隨後江無帶著黎生與霍清蠻來到了傷兵營,找到了何重,那個死戰不退的守旗兵。霍清蠻見到何重,面色敬佩,當時他殺過去的時候,何重已經意識模糊了,卻還是死死的扒在旗杆邊上,手裡拿著早已捲刃的刀。江無跟他說:“兄弟,傷重好了之後,給我做侍衛吧。”何重就只是虛弱的點頭,沒能說出話來。

只是江無終究沒能等到這個侍衛,這天夜裡,何重因為傷重沒能挺過來,走了。聽到這個訊息時,江無與霍清蠻、黎生都不曾過多言語,只是沉默了幾分鐘,便如同無事發生般繼續巡防。

以防蠻軍夜襲,今夜都是十二分精神打起,只是蠻軍似乎沒有這個心情,一夜過去,也不曾夜襲。陳金不禁感嘆,他們錯過了一個反敗為勝的大好機會。

明日清晨,後續兵員補充以及斥候便至,晌午過後三刻便是大戰,此次必然要在正面退敵。奠基建營之戰已然告捷,明日便是真正的首戰,也可以說是首戰即決戰。

清亮的月色下是靜謐的夜,濃重夜露倒映著刀光,糾纏著無數思緒,細瞥一眼,似乎月色邊緣亦是有著一縷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