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完澡,蘇妍感覺身上輕鬆了不少。

臥室裡沒有人,她披著大浴巾出來,會客廳裡也看到邵東辰的身影。

電視正放著本地新聞,茶几上放著一大袋藥,她四處張望,才發現邵東辰躲去了陽臺抽菸。

已經是傍晚時分,外面的大雨早停了,天空碧淨如洗,夕陽的餘暉映紅了天邊一角,男人的背影在那一片霞紅中顯得有些蕭索。

蘇妍看了一會兒,突然發覺這個男人身上竟也有一種憂鬱的氣質,不過只有私下才能看到的。工作上,他其實是個殺伐果斷的霸道總裁。

她收回視線,找到手機就勢在沙發上坐下,一邊看著微信群裡的訊息,一邊在袋子裡翻自已要吃的藥。

片刻,推拉門響,陽臺風夾雜著一絲菸草味撲進來,蘇妍輕輕皺了眉。

邵東辰瞟了眼沙發上那個用浴巾將自已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徑直走去吧檯倒了一杯熱水,然後又去浴室拿了吹風機,在她的身旁坐下。

蘇妍給自已測了體溫,三十八度八,還好,不算很高。

她挑出感冒藥和退燒藥,皺著眉頭吞下。

邵東辰伸手拿出一瓶止咳糖漿遞給她,她苦笑著搖搖頭,但最終還是在男人的逼視下乖乖喝了。

沒辦法,誰讓她不想去醫院。

吹風機嗡嗡響起,男人指尖輕柔地摩挲過她的頭皮、脖頸,一陣陣熱風掃過,蘇妍覺得有些燥,下意識想掀開身上的浴巾,手扯了一下驀地停住了。

她想起了自已裡面那件前不遮胸後不擋背的睡裙,又默默地把浴巾收攏了,並且徹底將胸前捂了個嚴實。

該死,這次出差帶的睡衣就沒一件不性感的,早知道剛才就直接穿酒店裡的睡袍了。

頭頂上方傳來一聲冷哼,緊接著吹風機的熱風變成了涼風。

她抬頭,男人唇線繃得筆直,目光幽深地看著她。

毫無疑問,她剛才的動作完全落入他眼底。

他那表情似乎在說:遮什麼?你身上哪裡老子沒見過?

也是,這麼性感的睡衣來本也不是穿給自已欣賞的。

她在家可不這麼穿。

可,

說不上為什麼,

今天就,突然不想……

這樣感覺有點假正經。

隨便吧。

“冷。”蘇妍擠著笑臉違心地解釋一句,又低頭盯手機看。

下一秒,吹風機突然停了,邵東辰長臂一伸,抱起她就往臥室走。

蘇妍一臉驚慌,使勁推著他的胸膛,“喂,你幹嗎?”

掙扎間身上的浴巾滑落,露出大片白皙。

邵東辰繃著臉不理她,眸色劃過她頸下的那片清涼,喉結滾了滾。

蘇妍急了,惱羞成怒地大叫:“邵東辰,我是病人!”

邵東辰當然知道她是病人,還發著高燒,肌膚相觸時傳來的溫度滾燙。

他把她丟床上,抽出她手中的手機放床頭,欺身逼近。

蘇妍以為他要吻過來,伸出綿軟無力的手指抵住他的唇,不讓他靠近。

邵東辰驀地笑了下,起身拉過被子一直蓋到她脖頸,見蘇妍呆呆地瞪著他,他輕颳了下她鼻子,眼裡無限寵溺。

“乖乖睡一覺,”他壓著聲音在她耳邊蠱惑地說,“我等你退燒……”

蘇妍眨巴著眼睛,不敢再吭一聲。

如果她再多說兩句,她絲毫不懷疑,他會現在就吃了她,管她是不是病人。

邵東辰手捏了捏她的臉頰,滿意地點點頭,起身拉上了床簾,出去了。

臥室的門吱呀一聲關上,房間頃刻陷入昏暗與靜謐,蘇妍緩緩扭頭,望著門的方向,腦袋裡尤如有一個雜亂的毛線團,怎麼也扯不到線頭在哪裡。

沒多久,藥效上來,她沉沉睡去。

***

高一新生報到的那天下午,十五歲的小蘇妍揹著雙肩包,扎著馬尾辮,提著兩個笨重的行李袋,艱難地從公交車上擠下來,拖著由於站太久而僵硬的兩條腿往校門口走。

那天的太陽格外烤人,汗水浸溼了她的衣襟。

校門口周邊停滿了送孩子的私家車,那些來報到的新生,都由父母拎著大包小包陪在一側,只有她自已一個人,形單影隻的像個孤兒。

就在前一晚,她那三個月未曾露面的媽,終於回家了。蘇妍雖然繃著臉,但內心裡還是有些欣喜的,連帶著以往對她積蓄的怨恨都減輕了不少。可這種歡喜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她媽待了沒十分鐘就又走了。她走之前扔給蘇妍一張銀行卡,告訴她那裡面有一千塊錢,是她一學期的生活費,讓她悠著點花。

外婆從廚房追出去的時候,蘇妍透過門縫看見她媽坐上了一輛男人的摩托車,頭也沒回地揚長而去。她內心的那點小期盼灰飛煙滅,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摩托車的轟鳴聲漸漸遠去,蘇妍在老人轉身的瞬間迅速將眼淚擦去,若無其事地說:“婆婆,沒事,我自已一個人可以去,不用擔心。”外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輕嘆了一口氣。

不過,蘇妍並沒有沮喪多久,當她在烈日熾熱的陽光下,望著‘陽光中學’偉岸氣派的校門,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解脫和快活。她拼命努力考進市裡最好的中學,就是為了逃離那個讓人壓抑的小鎮,而未來她也會憑藉自已的努力考上最好的大學,帶著外婆離開那裡,過更好的生活。

蘇妍這種鬥志昂揚的情緒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她馬上就看到前方私家車裡下來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她初中隔壁班的胖子張如海,鎮長家囂張跋扈的小兒子。張如海曾經給她寫過幾封情書,在遭到拒絕後尤不死心,混不吝一樣仍對她死纏爛打。

蘇妍想不通成績那麼差的張如海怎麼也能上重點中學,心裡憤悶到不行。她小心翼翼繞開那輛車,倉皇地跑進校園。一邊看著指示牌一邊匆匆往裡走,拐彎的時候差點撞到人。當時她慌亂往旁邊閃避,人是躲過了,可自已腳被臺階絆倒,膝蓋還磕到旁邊的花壇沿上破皮流血了,行李也飛出去七零八落的。顧不上狼狽,因為腳指頭和膝蓋傳來的痛感,讓她差點當場掉下淚來。就在蘇妍強忍著想站起來時,一隻修長的手臂伸過來拉了她一把。

“你沒事吧?”男生的嗓音如春風般和煦。

蘇妍抬起頭,那男生正無措地撓頭,一臉歉意地望著她。她疼得齜牙咧嘴仍不忘維持禮貌,艱難地吐出‘我沒事’三個字,然後低頭撿起自已的行李袋一瘸一拐地往裡走。

“你是不是找女生宿舍?”男生追上來,搶過她手上笨重的行李,爽朗地說,“我帶你去吧。”

……

高考結束的那天,全班同學約著一起吃散夥飯,飯畢一大幫還不願離開的同學又去了KTV,蘇妍也被唐清松拽著一起去了。

那天晚上,昏暗霓虹遍閃的歌廳包廂裡,同學們醉鬧成一片,哭哭笑笑個沒完。最後,在大家都喝不動也嚎不動,癱倒一片時,唐清松去點了一首歌。

宛轉、悠揚的鋼琴前奏響起,十八歲的大男孩手緊緊攥著話筒,目光落向角落裡的蘇妍,緩緩開了口:“忘了是怎麼開始,也許就是對你,有一種感覺。忽然間發現自已,已深深愛上你……”

那首歌的名字叫《愛,很簡單》

蘇妍背挺得筆直,一眨不眨地望著唐清松,內心如翻騰的巨浪一樣喧囂著,耳根紅透了。

一曲結束,唐清松滿臉通紅地走下來,揚著下巴問她:“我唱的怎麼樣?”

蘇妍故意撇著嘴:“不怎麼樣。”

“撒謊!”唐清松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笑了。

蘇妍看著他,也忍不住笑了。

四目相對,似有一種曖昧的情愫在他們眼波中不停地流轉,不需要點破,兩人都懂。

蘇妍曾以為,那就是兩個人的定情時刻。

然而,後來才發現並不是。

緣分的開始總是猝不及防,結束的也毫無徵兆。

……

“忘了是怎麼開始,也許就是對你……不可能更快樂,只要能在一起,做什麼都願意…”

迷糊中,蘇妍竟然又聽到了那首歌,似乎那人正在她的耳邊淺吟低唱。

歌聲唱至第二遍時,她忽然從睡夢中驚醒。

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已沒有回到十八歲,也並沒有什麼人對著她唱情歌,只是床頭的手機響了。

她滿頭滿身的汗,怔怔地躺在那裡沒有動,胸口似被什麼壓住,難受得窒息。

房間裡一片黑暗,外面天黑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