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妍直到坐上飛往襄市的航班才想起,走的太急把蘇一楊給忘了。

她下機後開啟手機,還沒他給打過去,他倒先打過來了,大嗓門震破天:“姐,你怎麼招呼都不打就走了?你該帶我一起回去看姑媽的。”

“你都知道了?”

“嗯,姐夫啊不……邵哥,” 蘇一楊被杜帆洗了腦,不自覺就把邵東辰叫作了姐夫,“回來跟我說了,你一個人回去能行?”

蘇妍的注意力全在前一句,皺著眉頭:“什麼姐夫?”

蘇一楊撓撓頭,“就羅哥啊,杜帆說他是我姐夫。”

蘇妍一下怒了,“什麼亂七八糟的,別聽他胡說八道!”

“難道不是?” 蘇一楊理直氣壯地反駁,“那不然他為什麼半夜跑你家去,還無緣無故地打我?”

“……你想起來了?”

“哼,要不是杜帆說他是我姐夫,我早打回去了。”

“說了是不是姐夫……”蘇妍突然很煩躁,但又沒法跟一楊解釋太多,嘆了口氣,“打你是個誤會,你別計較,都過去了。”

蘇一楊:“……”

“還有,這幾天我不在,你去找心殷姐,讓她帶你玩。”

“哦。”蘇一楊不情不願地應了聲,他本想說杜帆答應帶他玩,但覺得他姐聽了不會高興,就作罷。

“別亂跑聽到沒?”蘇妍不放心地強調。

“知道了,我都多大了。”

蘇妍結束通話電話,轉手撥給杜帆,把他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才算心裡舒服了點。

之後,她又給姚心穎打電話,請她這幾天幫忙照看一下蘇一楊,閨蜜讓她放一百個心,保證把那小子看好。

***

蘇妍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

在住院部找到母親的病房,正準備拉門進去,門口一位阿姨拉住她,“你是蘇妍?”

蘇妍點頭,“您是王阿姨?”

“嗯嗯,”王阿姨說,“這會兒先別進去,你媽好不容易睡著,裡面其他兩個病人也還在午睡。”

蘇妍順著門玻璃朝裡看了一眼,看到中間床位上躺著的母親,睡著了眉頭還蹙著,心裡也跟著緊了下。

這時王阿姨在她耳邊低聲說:“你能及時回來可太好了,要不然下午手術都做不成,你媽呀,說你工作太忙非要自已簽字,醫院又不同意,我百般勸說,她才把你電話告訴我。醫生說她這個骨折手術最好今天就做了,否則時間一長,受傷部位腫脹起來,那就更麻煩了。”

“王阿姨,今天真是麻煩您了。”蘇妍說。

王阿姨忙擺擺手,跟著就拉著蘇妍去找主治醫生。

路上,她給蘇妍講了今天她母親受傷的事。

原來,這王阿姨是蘇春梅所在舞團的團長,兩人私下關係也不錯。今天上午她們舞團去參加市裡舉辦的一個公益演出,表演時蘇母不慎從舞臺邊緣跌了下來,摔斷了腿。

王阿姨說主辦單位那邊承諾了,醫藥費他們會全權負責,讓蘇妍不用擔心。

蘇妍倒不在意那個,她只是擔心母親的傷。

到醫生辦公室,主治醫生聽說她是蘇春梅的女兒,二話不說,就拿出了手術同意書。

醫生簡單給她介紹了一下骨折的情況,就按慣例跟她進行術前談話,介紹手術的情況以及術中可能出現的各類意外和風險等。

蘇妍聽著聽著,有些遊離。

同辦公室還有一位醫生在跟一個女孩談話,不知道那位醫生說了什麼,也不知道女孩的親人得了什麼病,那個女孩聽著聽著就開始哭起來,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很是傷心。

不知道是不是被女孩的哭聲影響,蘇妍看著那些密密麻麻的手術單,突然有些恐懼,握筆的手竟然抖了一下。

醫生看到笑了下,安慰她這只是個很尋常的小手術,不用太擔心。

簽完字從醫生辦公室出來,蘇妍的腦海裡還久久浮現著那個女孩流淚的畫面,感覺自已的心也像籠罩了一層霧霾般沉沉的。

王阿姨因為下午還有事,回病房拿了自已的東西要走。

蘇妍送她出來,道謝的話還沒說出口,王阿姨突然拍了拍她的肩,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姑娘,工作再重要也沒有親人重要,你媽她一個人過得挺清苦挺孤獨的,趁這個機會多陪陪她吧。”

蘇妍木然地點點頭。

再推門進去時,母親已經醒了,看到她眼睛一亮,而後又馬上低下頭,目光怯怯的,像個做錯事怕被大人責罵的小孩。

隔壁床的病人已經醒了,護士推著小車進來給他換藥,四十多歲的大男人疼得嗷嗷叫。

蘇妍心裡有點難受,望著母親受傷的左腿,本想說一句‘怎麼這麼不小心’,臨到嘴邊換成了:“疼嗎?”

聽到女兒的話,年近五十的蘇春梅女士突然鼻子一酸,眼圈紅了。她死勁兒搖搖頭,強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都怪我自已不小心,你工作那麼忙,我說不要打給你的,他們說不行……”

“沒事,”蘇妍打斷母親,“我最近剛好也想休年假了。”

術前還有一些準備工作要做,蘇妍回家了一趟,給母親和自已拿了一些換洗用品和衣服,回到醫院正好趕上護士過來發手術服,要準備手術了。

護士幫忙一起給她母親換上手術服,扶上推床重新躺下,掛好輸液瓶,就推著床往手術室去了。

手術室在同樓層的另一個樓,兩棟樓之間有一個長長的空中走廊,蘇妍和護士一起推著母親往那邊走,穿過走廊時,母親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蘇妍下意識看向母親,暴烈的太陽光透過玻璃廊頂射下來,母親幾乎睜不開眼,只能眯著眼看她,她蒼白的臉上皺紋清晰可見,灰白的嘴唇翕動著,欲言又止。

蘇妍心中倏地一酸,幾乎立刻就猜到了母親想對她說什麼,因為她看到了母親眼裡的愧疚與悔意。

她輕輕抽出手在母親的手背上拍了拍,安撫道:“別擔心,沒事的。”

她知道母親並不是擔心這個手術,但她此刻說不出別的什麼。她扭過頭望著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在下一刻離開光線耀眼的走廊進入手術樓黑暗的大廳時,飛快地抹了下眼睛。

大廳並不黑暗,只是眼睛需要一個由亮轉暗的適應過程,就如同她心裡對母親這麼多年的怨恨,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