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四十八年四月初六日,萬曆的皇后王氏(孝端皇后)病逝。此時皇帝已經病入膏肓,頗有心計的鄭貴妃抓住時機,藉口侍奉皇上,住進了乾清宮。在侍疾期間,她還爭取到皇帝的遺言:進封鄭貴妃為皇后。對於鄭貴妃而言,她幾十年來夢寐以求的目的即將達到。一旦皇帝駕崩,即位的朱常洛雖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卻可以以皇太后的身份垂簾聽政。

對於朱常洛而言,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現實,然而畢竟是父皇留下的遺言,不能違背。在先帝駕崩的第二天就向內閣傳達了這一遺言:進封鄭貴妃為皇后,企圖藉助外廷的力量來對付鄭貴妃。果然,廷臣一致認為這件事不合乎祖宗典制,堅決抵制,才使得鄭貴妃的皇太后夢,成為一枕黃粱。

但是鄭貴妃仍賴在乾清宮,不肯主動離開,顯然破壞了宮廷的制度和禮儀。八月初一日,朱常洛登極,照理他應該從太子居住的慈慶宮搬到皇帝居住的乾清宮。秉性懦弱忍讓的他,恐怕得罪鄭貴妃,聽任鄭貴妃留在乾清宮,自已繼續住在慈慶宮。在恪守儒家名教綱常的大臣看來,這是僭越名分、本末倒置的咄咄怪事。

但是忙於老皇帝的喪禮和新皇帝的登極,暫時無暇顧及移宮之事。待到發生了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掌御藥房太監崔文昇進藥事件後,大臣們忍無可忍,由楊漣、左光斗出面,迫使鄭貴妃於八月二十一日從乾清宮搬往慈寧宮。移宮是一種禮儀形式,意味著某種特權的喪失。鄭貴妃移宮以後,便把賭注押在了李選侍身上。

朱常洛的太子妃郭氏逝世後,沒有再冊封太子妃,只有才人、選侍、淑女在旁陪侍。其中才人王氏是他的長子朱由校的生母,萬曆四十七年去世。因為這樣的關係,朱由校少年時代就沒有了嫡母(元妃郭氏)、 生母(才人王氏)。

當時朱常洛身邊還有兩位姓李的選侍,宮中稱為東李、西李(以所居宮室方向區別)。東李地位高於西李,為人仁慈寡言笑,寵幸不及西李。朱由校的弟弟朱由檢的生母淑女劉氏早逝,由東李撫育成人。西李最受朱常洛寵幸,萬曆皇帝朱翊鈞疼愛長孫朱由校,命西李撫育。此後史書所稱李選侍專指西李。

李選侍與鄭貴妃所處地位相似,關係密切,鄭貴妃力圖為李選侍請封皇后,李選侍則為鄭貴妃請封皇太后。朱常洛的元妃郭氏死後,沒有再冊立元妃,他即位後,皇后成了空缺。李選侍急於填補這個空缺,想當皇后,朱常洛也有這個心思,不過按照規矩,得先進封皇貴妃,才能進封皇后。

八月初十日,朱常洛傳諭禮部:“選侍李氏侍朕勤勞,皇長子生母薨逝後,奉先帝旨委託撫育,視如親子,厥功懋焉,其封為皇貴妃。” 八月二十六日,朱常洛在病榻前召見閣部大臣,催促速封李選侍為皇貴妃。主持禮部事務的孫如游回答:孝端皇太后(朱常洛嫡母)、孝靖皇太后(朱常洛生母)的尊諡,以及加封郭元妃、王才人為皇后的事宜,還未辦成,冊封李選侍為時過早。

難以預料的是,九月初一日泰昌皇帝朱常洛突然駕崩,冊封李選侍為皇貴妃的預想落空,更不用說皇后了。

朱常洛死,皇長子朱由校繼位,即將從慈慶宮搬往乾清宮。先前陪伴朱常洛住在乾清宮的李選侍,照理應該搬出乾清宮。這個女人不尋常,她仿效鄭貴妃的榜樣,賴在乾清宮不走。其意圖不言而喻,迫使朱由校即位後尊奉她為皇太后。鄭貴妃與李選侍密謀,把朱由校留在乾清宮,“欲邀封太后及太皇太后,同處分政事”。

這時,司禮監太監王安(字允逸,號寧宇,保定雄縣人)挺身而出。 此人萬曆六年進宮,在馮保名下當差。以後長期充當朱常洛的伴讀太監,朱常洛即位後,他升任司禮監秉筆太監,匡輔秉政,知無不言,在泰昌短短一個月的新政中,頗多左右策劃之力。

朱常洛死後,王安獲悉李選侍與鄭貴妃的密謀,出具揭帖,遍投外廷大臣,揭發“選侍欲擁立東朝(皇太子朱由校),仿前朝垂簾故事。”王安所說李選侍企圖垂簾聽政,確有所據。

對於李選侍與鄭貴妃的圖謀,外廷大臣洞若觀火,有人主張把朱由校託付給李選侍,楊漣奮起反對:“此萬萬不可,皇帝無託之婦人之理。

九月初一日卯時,方從哲率大臣進宮哭臨,欲覲見皇長子,被守門太監擋住。楊漣厲聲喝道:“皇上崩,正臣子入臨之會,誰敢辱天子從官者!”又說:“先帝宣召諸臣,今已晏駕,皇長子少,未知安否?汝等與宮人閉宮堅阻,不容顧命大臣應召請見,意欲何為?”一番義正辭嚴的申飭,鎮住了太監,不敢再阻攔。

群臣來到乾清宮哭臨畢,問皇長子所在,太監們避而不答。內閣輔臣劉一璟厲聲問:“皇長子安在?”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安聞聲而至,回答:“李選侍匿禁暖閣中,要封皇貴妃。”劉一璟大喝一聲:“誰敢匿新天子者?”王安進去通報李選侍,李選侍拉著朱由校的衣服不放,王安上前抱住朱由校,把他扶持出暖閣。

大臣們見到皇長子,立即叩頭,英國公張惟賢捧著他的右手,大學士劉一璟捧著他的左手,連呼萬歲。朱由校連聲說不敢當,然後倉促登上轎子,張惟賢、劉一璟、周嘉謨、楊漣等人親自抬起轎子,走了幾步,轎伕趕到。在眾大臣擁護之下,朱由校坐著轎子來到文華殿。群臣先行叩慰禮,隨後請皇長子進位,再行五拜三叩頭禮。禮畢,大臣們請皇長子即日登基,朱由校不允,答應初六日即位。朱由校在群臣擁護下,回到慈慶宮。

朱由校高興地看著王安說:“伴伴,今日安在?得髯閣下(劉一璟滿臉髯須,故稱髯閣下)伴我,乃無恐。” 九月初二日,吏部尚書周嘉謨等大臣聯名上疏,請李選侍移宮(從乾清宮移出)。

朱由校表示同意,要李選侍立即移住仁壽宮。李選侍還想拖延時間。左光斗的話講得無所顧忌,尖銳潑辣,指責李選侍賴在乾清宮不走,企圖借“撫養”之名為幌子,“行專制之實”——垂簾聽政,到時候,武則天的禍患就將再現。

李選侍見左光斗把自已比作武則天,勃然大怒,多次派太監宣召,左光斗嚴詞拒絕:“我天子法官也,非天子召不赴,若輩何為者!”李選侍更加怒不可遏,派太監邀朱由校到乾清宮,共同議處左光斗。楊漣正巧在麟趾門遇上太監,正色告誡:“上已十六歲,他日即不奈選侍何,若曹置身何地?”並要太監傳話給李選侍:“殿下在東宮為太子,今則為皇帝,選侍安得召!”說完怒目而視,太監只得退回乾清宮。

李選侍遲遲不肯搬離乾清宮,楊漣反覆在朝房、掖門、殿廷等處侃侃而談。他在慈慶宮門外,要內閣首輔方從哲趕快催促李選侍移宮。

九月初五日,楊漣揭露李選侍“外託保護之名,陰懷專擅之實”,與左光斗譴責李選侍“借撫養之名,行專制之實”,遙相呼應。他不僅這樣說,而且付諸行動,儼然以顧命大臣自居,在慈慶宮門外露坐五日五夜,率領錦衣衛校尉警衛,禁止中宮乳母、宮人進入,操勞得鬚髮盡白。

李選侍經受不住外廷大臣的強大壓力,也經受不住內廷太監王安等人的恐嚇,不得不倉促移宮。她來不及等待侍從,自已抱著女兒(八公主),徒步從乾清宮走向仁壽殿噦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