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商議

第二天一大早,秦柳青趕到評估公司,見到了小張,向他說明了來意。此時,辦公室裡空無一人,其餘員工還沒有來上班。三十出頭的小張頭髮稀疏,腦門倍亮,大眼睛,小圓臉,言談舉止透著精明。他很客氣地給秦柳青泡了一杯茶,笑嘻嘻地說:“延總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你有啥想法只管講,我儘量滿足。”小張點燃秦柳青遞給他的香菸,噴吐出一個菸圈,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話卻說的滴水不漏。

“拆遷大政策我已經瞭解了,我就想在正常補償的情況下多要一套房子或多要一份補償款。”秦柳青開門見山。

“呵呵,這個要求我恐怕難以滿足你,除非你分戶,一戶分兩戶。據我所知,村裡的戶籍已經凍結,除非到公安分局戶籍科想辦法。據我所知,這個目前也不好辦,因為牽扯到各家各戶的利益,村民的拆遷安置費是已經預算好的,難辦啊!”小張給出了他的建議。

“你再給想想辦法,過後當重謝!”秦柳青又遞給了小張一根香菸。

“還有一個辦法就是離婚!不過離婚手續必須年滿兩年,現在辦理的離婚手續無效。”小張慢條斯理地說,他看著秦柳青,接過香菸,逐漸收起笑容。

小張的話讓秦柳青失望至極,也無可辯駁。父母已經七十多了,如果辦理離婚手續,非讓村民笑掉大牙不可!

“奧!對了,我忘記了,你家是祖遺戶,這個就更不好辦了!”小張又不無遺憾地補充了一句。

“你這邊在評估上給想想辦法。”秦柳青無奈地看著小張,希望他給幫幫忙。

“延總既然已經發話,我只能在測量上給你多測量面積,其他方面就愛莫能助了,如果你真想實現自已的想法,按照往年的經驗,我建議等到拆遷後期,看有沒有機會,不過你肯定是要花錢的。”小張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看著秦柳青,像做賊一樣。他站起身走到門口,拉開門,謹慎地向門外張望了一眼,又轉身把門關上。

“可是,我的戶籍也不在村裡呀,我家是祖遺戶,村裡沒戶口。”秦柳青提醒小張。

“你只要與拆遷負責人私下打過招呼,憑我以往的拆遷經驗,應該問題不大。”小張嚴肅而認真地給秦柳青出主意。

“問題不大是啥意思?”秦柳青催問。

小張笑而不答,做出了一個數鈔票的手勢。秦柳青心裡終於明白了,嘴上卻不敢說出來,畢竟隔牆有耳。他的腦子飛快地旋轉,思忖著下一步的行動。

“你可能有所不知,今年的拆遷與往年不同,上面查的緊,搞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上面的頭頭腦腦沒有一個願意出頭說情,你要有個思想準備。另外,村裡各家各戶的情況透過紅外線測量儀和衛星圖片早已摸清,在評估上如果與摸底資料差距太大,我的飯碗可能不保,這個想必金總已經告訴你了吧!”小張突然認真地給我講起了評估政策。

“啊?啊!……這個我知道,我考慮一下,我家的測評暫時先不做,下來再說吧!你先忙,我先走了。”

告別小張,秦柳青沮喪地走出辦公室的大門,走到院子中間準備開車時,看見院子大門口站了一大堆人。出於好奇,他湊上前看個究竟。村裡的倆兄弟為了家裡房屋拆遷的事情互不相讓,快打起來了。兩個人互相指責,毫不相讓。一個說,這堵牆是我的;另一個說,這堵牆過了邊界線,應該是他的。雙方各執一詞,最後竟然動起手來。一些好事的村民們圍觀看熱鬧,牽扯到兄弟倆各自的利益問題,沒有人願意出面管閒事。眼看著兄弟倆扭打在一起,互相推搡,大打出手,要出人命。這時,一輛警車拉著警笛開進院子裡,兩個民警從警車上下來,撥開圍觀的人群,強行把兄弟倆分開。

“又是為了巴掌大的裝基地,你爭我奪,有意思嗎?哪裡還像兄弟,當哥的就不能讓弟弟嗎?”一個高個子警察站在中間調節。

“你說的屁話,你知道巴掌大的地方現在值多少錢,自古親兄弟明算賬,俺屋的事,外人少摻和,滾遠!”急紅了眼的哥哥早已喪失了理智,對警察出言不遜。

另一名警警察掏出手銬指著當哥的喝道:“你再胡說罵人,看我不把你拷回所裡!”

“我罵你了咋了,警察有啥了不起的,你拷,你拷,不拷我,你就不是人!”當哥的耍起了死狗。

兩個警察面面相覷,努力壓制著內心的怒火。

“誰在這裡撒野!”正在這時,一名中年男子怒吼一聲,撥開人群,站到了兄弟倆面前。

“你敢對警察罵罵咧咧,得是不想混了!趕緊滾回家,這裡是拆遷指揮部。清官難斷家務事,家裡的事情,回家自已解決!實在不行,就往法院走,有說理的地方。”中年男子氣勢凌人,聲音洪亮。

兄弟倆見到來人頓時慫了。

“振昌哥,俺屋的事情你要給做主,俺爸媽由我撫養,老樁子的牆應該歸我!俺爸口頭也說過這事。”年輕的弟弟為自已辯解。

“你兄弟倆如果還認我是哥,就先回屋裡等著,別在這裡丟人現眼。我一會兒去你屋,咱們當著你爸的面來個三對面,我就不相信,這點兒破事解決不了!”被稱作柳昌哥的中年男子一臉的嚴肅,說話的氣勢咄咄逼人。

鬧事的兄弟倆見狀都不再吭氣,耷拉著腦袋一前一後走出了拆遷辦的院子。兩個警察見事態平息,與中年男子交流了幾句後上了警車。秦柳青認清了中年男子正是自已的堂哥,正欲上前打招呼時,看見不遠處的金志揚向他招手。他回頭看了一眼正在與村民說話的秦柳昌,轉身向金志揚走去。

秦柳青疾步上前握著金志楊的手問:“老同學,是不是有啥好訊息?”

金志楊左右掃了一眼,把秦柳青拉到路旁的一個房屋後,低聲地說:“拆遷指揮部里人多嘴雜,儘量裝作咱倆不認識。我讓你去找評估公司的領導,你那邊說好了嗎?”

秦柳青沮喪地搖搖頭說:“哎!一言難盡,總之不好辦!”

“我看你還是沒找對人,你路子野,要是上邊有人能給底下人說句話,應該問題不大。我知道已經有個別祖遺戶把測量資料遞交上去了,你要抓緊時間,在測量上想想辦法,我認為這個可行。”金志楊胸有成竹地再次給秦柳青指引方向。

“我試試吧,評估公司的小張也這麼說,不過現在形勢逼人,周圍的人似乎都在找關係,估計不好辦。你與測量面積的工作人員熟不熟?”秦柳青心裡確實沒底,他對眼前的拆遷形勢有所瞭解,與其找上面的人打招呼,還不如找具體測量人更直接。

“你不試怎麼就知道不行呢?如果有上面領導發話,我就知道該怎麼辦了。底下人都聽上面的話,這個你比我心裡清楚!測量部的人我倒是認識,就是不太熟,讓我私下裡問問,看誰負責你家的面積測量和評估。”金志楊眼睛瞪得溜圓,心裡打起了他的小算盤。

秦柳青點點頭,又搖搖頭,對於去找上面領導的事心裡實在沒底。他與金志楊分開,發現院子裡聚集的人群早已散去,他的柳昌哥也早已不知去向。他從拆遷指揮部剛回到家裡,金志楊的電話就來了。

“夥計,我想離婚,你在民政局幫著給找個人,把離婚手續給提前兩年。”金志楊的話把秦柳青驚了一跳。

“村子要拆遷了,幸福的日子即將來臨,你好好的日子不過,離哪門子婚啊!你媳婦同意離婚嗎?”

秦柳青知道,金志楊的戶籍關係一直在村裡,他為了也能夠多分一份拆遷補償款,竟然也動起了腦筋。

“我已經給媳婦張文娟把工作做通了。我倆先假離婚,分到拆遷款和安置房後,再復婚。我和張文娟的戶籍都在村裡。村裡好多人都在想法子離婚。”金志楊解釋道。

“我知道,我又不是村民,我和你不一樣。你可想好了,萬一你媳婦房子到手和你不復婚,你可就竹籃子打水,追悔莫及。“

“你就放心吧,俺媳婦張文娟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就算我殘廢了,她也不會離開我。”金志楊信誓旦旦。

“那好吧,我幫你問問吧。”秦柳青掛了金志楊的電話,心裡突然變得空落落的。政府的一個拆遷專案把村裡搞得雞犬不寧。在拆遷前一年,村民們獲悉村子即將拆遷的訊息後,家家戶戶都開始借錢蓋房,好好的一個村莊立刻變成了一座危城,村民從街道里走,都要戴上頭盔,擔心樓上掉下來的瓦片砸到自已的腦袋。最讓村民擔心的是地震,單牆砌起的樓房,弱不禁風,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街道辦事處和管委會的領導們更是提心吊膽,萬一把人塌死了還要承擔監督失職的責任。蓋樓就是想獲得更多的補償,政府遲遲不拆,危樓萬一倒塌了,蓋房子的錢也就打水漂了。村民不得已聯名去街道辦上訪,要求立即拆遷,否則後果嚴重。街道辦的領導們哭笑不得,這吃屎的把拉屎的給拿住了,於是連夜釋出一紙告令,嚴禁村民加蓋樓房,否則嚴懲不貸。隨後,村子的各個路口被嚴密封鎖,任何建築材料嚴禁進村。村民們祖祖輩輩都認為拆遷的事情是千年等一回,政府越不讓加蓋,說明拆遷在即。隨後,一場轟轟烈烈的蓋房運動悄然拉開。村民們與街道辦的管理人員玩起了貓捉老鼠的遊戲,打起了游擊戰,最終村民獲勝。秦柳青和弟弟秦柳宏也一起加入到了這場遊戲當中。慶幸的是給祖遺戶的拆遷政策還不錯,除了給房,還給予一定金額的貨幣補償。

秦柳青思前想後,一夜沒眠。

按照預先的計劃,他透過社會上拐彎抹角的人際關係先後找到了辦事處趙主任和管委會高主任。然而兩個人的答覆都讓他大失所望。

趙主任十分客氣,他是秦柳青高中同學的表哥。“我們街道辦事處對村幹部從來都是嗤之以鼻,村長就是社會毒瘤和垃圾。我們遲早會將這個害群之馬清除出村委會。對於拆遷補償的事情,我實在無能為力,因為我堂堂辦事處主任永遠不可能向惡勢力低頭!”

趙主任慷慨陳詞,讓秦柳青尷尬不已,早知道是這樣一個結果,還不如不來。

管委會高主任戴著一副寬邊近視眼鏡,白面書生,文氣十足。他當過文書,是秦柳青小學同學的姐夫。秦柳青去辦公室找高主任的時候,高主任正在開會。秦柳青等了半天,直到快下班的時候才在走廊裡見到他。

“你是為家裡拆遷的事情來找我的吧?”高主任和藹可親地問。

“是的,高主任。”秦柳青虔誠地回答。

“我妻弟已經給我打過電話了,不過現在的大環境你是看到了,各級政府都在抓廉政建設,我是有心幫你,但又無能為力啊!希望你

能夠理解。拆遷政策是國家制定的,這是大原則,大方向,任何人都不能夠凌駕於國家之其上。你家的事情我過問一下,到時會有人與你聯絡,我還有個會,就不招呼你了,再見!”

高主任的閉門羹也在料想之中,秦柳青本身就沒有對高主任抱有任何幻想,任何人冷靜下來用腦子想想就能明白,拆遷指揮部由兩級政府部門負責,在違反原則和政策方面,哪一個領導會主動替你說話,即使有利益關係也不敢,心裡都沒底啊!萬一被對方錄個音、拍個照發到網上去,百口難辯。換做秦柳青自已,也一定會婉言拒絕。

秦柳青回到家裡,把村裡拆遷的政策和自已四處找人活動的來龍去脈講給父親聽。父親一直沉默不語,他覺得秦柳青已經盡力了。雖然父親沒有責怪他,但心裡卻有些不甘。金志揚提醒得好,拖到最後簽字總比早簽字好,充其量大家都還是一個政策。秦柳青打定主意,做一次釘子戶又何妨!

隨著局勢的發展,不做釘子戶都不由人。也不知道誰傳的話,說秦柳青家與拆遷指揮部領導關係好的訊息不脛而走,結果家裡的拆遷竟然被掛在一邊沒人敢過問。所有人都清楚,領導自有安排,少管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