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弒父的原因和當今社會主要宣傳的那種犯罪原因高度重合:

作案者們無法發洩自已對於不講理的社會的憤慨,便以一種‘替天行道’的‘正義’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原以為死者是搶奪了朋友救生衣而致使朋友溺死的罪魁禍首,結果發現朋友早已溺死;誤會以為戀人遭受同事嘲笑才會自殺而死,殺完人後才發現戀人的同事其實並不討厭自已的戀人……

這類事件的潛臺詞彷彿就是在說:人腦所能想象的世界存在上限,狹隘的憤怒終究只能導致後悔?!

社會解決這類案件的方法就是不停地加裝監控攝像頭,力圖將每個人兩點一線的路途都完完全全地記錄在錄影的每一幀裡。

如果能夠不顧倫理道德在顱內安放監控攝像頭,那無疑是最好的,或許現在還做不到,但我覺得技術既然能夠得到實現,那批人無論如何都會將其實現。

畢竟,為了群體的安全,只是犧牲一點點個人的隱私,那又算得了什麼呢?

至於誤會是如何產生的,為什麼誤會型犯罪與日俱增,解決問題的方式怎麼從未想過溝通……

他們從來都是視而不見,他們總是視而不見。

又或許,正是為了能夠儘快在我們顱內加裝監控攝像頭,那些人才會特別挑出這類犯罪事件大書特書又視而不見。

望舒的零花錢大多都花在了這些紙質書上,自然而然地,就像一塊吸水的海綿,她從書中獲得了綿綿不斷的新知識。

她似乎每天都在學習如何將自已打磨成一柄能夠割斷命運咽喉的利器。

“我覺得我很敏銳。”望舒常常這麼說。

對什麼很敏銳。這個問題不用她說我也知道。

作為一個社會的異類,她對與世界為敵這件事很敏銳。

就像是兩百年前曾作為緝毒犬的史賓格,這個表面光鮮、欣欣向榮的世界在她的嗅覺當中,無一不是問題。

“其實只要少數人有這個心,瞬間就能讓這個橫跨數個星系的帝國土崩瓦解。只是有沒有決心做的問題。”

確實如此,利用家用的定向基因編輯系統,就是我和望舒這樣的學生,也可以將能夠感染人體細胞的病毒作為某些能夠破壞我們dna結構的基因載體。

以我們自身為例,就算一開始只感染了一百個人,這一百個人可以繼續生產病毒,接著就能感染一萬人,然後這一萬人就可以感染一億人……但這樣做的話,以現代的眼光來看,就是本末倒置,只會讓人類完全拋棄肉/體,擁抱完全義體化的未來。

很多科學家和政客都在期待這樣的未來,他們可能巴不得早點來一場這樣的‘大感染’,完成人類文明零件層面的替換升級。

雖說義體人遭受的病毒攻擊可能會更加頻繁就是了。

“雖然是決心,但這絕對是非同小可的決心吧?”我笑著回答,“你不怕牽連你的爸爸媽媽嗎?”

“牽連?”望舒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這是我做的事情,和他們又沒有什麼關係。”

“可是大家不會這麼認為啊,再說,你還是未成年人吧?”

“如果真的在意大家的看法,我可不會只有你一個朋友。”

說到這裡,望舒突然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握住我的手腕,把我一下子從位子上拉了起來,我趔趄的一下子差點栽到她懷裡。

“當我們成年時,我們就會不經同意像一條死魚那樣被用手術刀切開身體,被放進那些微型的小玩意兒。”

望舒手上用力,似乎要把我的手腕捏碎,把她的情緒透過我的身體傳遞給我。

“那將是我們成為機器人的第一步。將人類的肉/體逐步替換成金屬。藉由這種方式,我們的身體狀態會轉化成機械。捨棄了身為人類的自尊,不管是在多麼惡劣的環境下工作也不會給身體帶來負擔。如果說我們自已都不把自已當人,就更不要想那些人把我們當人了。”

“別、別這樣,望舒。”

我感覺不適,但望舒還是一如往常那般無視我的反應。

“那其,我以為這種事你會有辦法忍受的……”

“我是受不了你手上的這種力道。”

然後望舒鬆開了我的手腕,連帶我的手臂將我緊緊抱在了懷裡,這種親密接觸,幾乎讓我窒息。

她一如平時絲毫不覺得自已的行為有什麼不對,言語中帶著笑意接著往下說:“看著自已的身體就像忒休斯之船那樣最後可能只剩下了忒休斯的名號,竟然還能夠忍受……我真是不能理解。”

“除了成年時的神經植入體裝配手術是強制性的以外,之後是否還要進行義體的加裝,憑藉的都是自願原則。”稍微能喘上一口氣後,我反駁說,“而且這類手術並不會替換掉人的大腦,我認為,義體裝配手術和器官移植手術本質上沒有太大區別。”

我沒說的是,既然義體人比肉人更有效率,成為義體人,也沒什麼不好。

我們人類的祖先在幾百萬年前不也還是在樹上生活的古猿,在四億多年前更是才上岸的魚嗎?

自然進化太慢,適當以人工進行干預,這沒什麼不好。

像我這種基因改造人,和原始人類相比,都可以說只是外表相似的新物種了。不過我知道望舒的重點不在這裡,所以我就不打算說這個。

“自願,開什麼玩笑?如果你憑藉肉體就能競爭得過那些義體人,這的確是自願,沒錯,我承認。可如果你不加裝義體就完全沒辦法和那些義體人競爭,你就絕對不會認為這是什麼自願。雙方所處的地位根本不平等,自什麼願?義體程度低的人競爭不過義體程度高的人後就會自發地對義體進行加裝。除非有誰甘於被淘汰,甘心蹲在家裡領失業救濟金過一輩子。”望舒的腦袋埋在我的肩膀上,又冷又硬的聲音是貼著我的耳朵鑽進來的,“我們的身體沒有任何損壞,為什麼要做這樣的手術?另外……”

“我們有誰真正見過自已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