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家都想保住官位。我們姑且期望他們是出於本能的要為人民謀福祉的使命感,但更重要的原因也在於,政治家就是他們的職業。沒人想要失業,所以他們必須要夾在媒體監督和自身對於權力的渴望之間,不得不為廣大國民的利益而奮鬥。然而在某些無法避免的情況下,比如說我們第一次試圖逃離大地,觸及群星之時,飛船就從太空電梯上掉了下來,如果當時的政治家真的屈從於國民的集體性抗議,我們人類的太空時代將要晚來許多年。”

“國民怎麼能分得清太空船墜毀的真實原因呢?”我哂笑道,“政府是會解釋,但政府從來都習慣找藉口推卸責任,誰又知道該相信什麼。”

“沒有充分而可靠的資訊,人們就很難做出理智的判斷和決定,錯覺被輿論所認同後,很容易會變成鐵板釘釘的事實。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心裡會真心相信輿論的那些話,但長期教育得來的習慣,只會讓大家自覺地去認同並努力去理解政府的一切所作所為。”

望舒的視線投向窗外的操場,那裡正在舉行一場和外校的足球比賽,那所學校一直被我們學校認為是同學區的勁敵,作為本校學生,我們常被要求無論如何都要勝過對方。

這個【無論如何】事到如今已經夾雜了許多不同的含義——一場比賽沒幾個人受傷下場不會輕易結束。

她的眼神給我的感覺就像是處在雲端俯瞰那底下一切的腌臢與不光彩。

對於她的這副模樣,我真的是迷戀極了。

“政府一定是正確的,就算有錯誤,那也只是暫時的不正確,用長遠的眼光來看,終究也是正確的。沒有人類命運共同體,就不會有人類的太空時代。在這樣的集體記憶之下將政府整體當做目標,無異於以卵擊石……”

我有些不安,微微地蹙起眉頭:“所以要借力打力是嗎?用其中的一股勢力去攻擊另外一股勢力……”

望舒神色自若地朝我點頭:“爭強好勝,不服輸沒什麼不好,但事事要爭個高下,互不服氣,為了維護小團體的利益,講義氣,好抱團,宗派主義也就油然而生了。”

“只記得、只瞭解自已所在團體的光榮歷史,而不瞭解或者有意忽視其他團體的光榮歷史;在團體內部有說有笑,生活融洽甚至無話不談,而對其他團體就很格格不入,反應冷淡乃至漠視。在政府內部的關係上,表現他們有特殊的集團關係,當集團與集團互相聯合、盛氣凌人,那麼其他集團的人便會心存憂慮與懼意。”

說明此事的望舒,聲音比往常都要清澈透亮,“這種宗派主義傾向多數都是盲目的,只要恰到好處地利用,就可以給予我們發聲的空間,興許還能因為對待我們的態度在政府內造成嚴重的糾紛與分裂。”

望舒如此答覆我的不安。

需要說清楚的是,我的心情在那段時間多是由望舒所左右。

她真讓我著迷,真的。

我不是說我特別好色還是怎麼樣——雖然我確實很好色,但我得說那應該是一種人格魅力。

領袖型人物通常都有這樣的人格魅力,和這樣的人一起做事,你就會感到安全,並且深信你們所踐行的事業一定會成功。

當然,像我們這樣的一類人,通常也不會認為自已的追隨是盲目的。

現在我肯定不會覺得當時我的所作所為都是出於自由意志,不過望舒真的是非常聰明,不管是在什麼時候她都很懂得正確的做法。

我只記得那時她隨之拿出了一堆新聞材料。

她在某個全息投影形象上劃過了手指——大概豆腐塊大的地方刊登了一位政府高官的死訊。

他活了一百五十八歲,我認為他如果不是堅持人腦且不使用週期細胞再生療法,能活的更久。

“他現在在大學生團體當中的聲望很高哦。老一輩人活得太久,對於政府當中的一些少壯派來說,想要一展宏圖實在是太難了。”

“原來如此……”

“先以悼念為名發起群眾性的紀念活動,然後從生活事蹟出發討論他所秉持的一些觀點,再將其擴大化到更加廣泛的問題上……”

望舒的整個思路我認為是連貫沒問題的,不過,這個計劃在我看來的可行度並不高。想要令政府做出改變,必須具有能夠使政府改變的力量,望舒可能不清楚,但我知道。

少壯派現今的力量雖然能夠對那些老人造成威脅,但即使我們這些未成年人樂意被當槍使,最後除了讓屍體的數目變得更多一些,很可能也不會有其他作用了。

而且……讓少壯派上位,對於這個國家來說,也真的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上了年紀的老傢伙們固然思維老舊,只想聽到民眾們對於他們的讚美之聲,可年紀輕一些的少壯派們有一個算一個,不僅腦子裡滿滿的都是要把不同於已的異見者全部消滅乾淨的想法,實際上的做法也會更加極端。

如果少壯派上位,大機率會加速在我們的神經植入體中設定可以被他們控制的後門,並且在以後的新生兒基因模板中都寫入不會反抗、不會累、不會沮喪的基因,而且絕大多數人還不會察覺到這些。

至於說期望用冰冷的事實喚醒那些對於政府抱有天真幻想的人,留下未來反抗的火種……首先那些人得要有未來才行。

如果說,一眼望得到頭的未來也算未來的話……

當我向望舒說出了我的擔憂後。

“這不是很好嗎?”望舒卻說,“要知道,從古至今,這個世界上真正需要自由的人只是非常少的一部分。大部分人終其一生,對於自已究竟想要的是什麼,自已究竟在想什麼——其實沒那麼關心。”

望舒笑了笑:“正是大家都在說‘政治與我們無關’,所以政治才會一直向蔑視它的人進行報復。神權、王權、民權……任何一次對舊制度的推翻和重建都會帶來血和不幸,但付出這種血和不幸代價的人總是那些真正需要自由的少數人。如果將我們這些真正需要自由的少數人從這個世界上消滅,你說這個世界上是不是就只存在嚮往安逸普通生活的普通人了呢?”

“這樣的話,只給他們以牲畜般的幸福,也足夠了。”望舒說。

對此,我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