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身一人來到洛河,沿著河岸漫無目的地走著。約莫半個時辰後,發覺這趟沒有去向的旅途並無意義,便索性停下來飲酒。

我取下別在腰間的硃紅色酒壺,狠狠往嘴裡灌了幾口。

烈酒入喉,嗓子眼感到火辣辣的灼燒,腦袋也變得昏沉沉的。我向來不擅喝酒,沒喝幾口便感到醉了,我靠坐在樹旁,呆滯地望向河面。

“啪嗒,啪嗒”

頭頂上傳來雨滴滴落的聲音,我正了正斗笠,抬頭向上望去,發覺居然下雨了。

“下雨,呵呵,真少見吶……”

我拿起酒壺又抿了幾口,隨後將酒壺扔在一旁,取下頭上的斗笠,不再去想那些煩心事兒,仰天倒了下去。

也許她早就死了,死在殺人越貨的惡狼手上,死在爭相食人的餓人口中,死在九年間的某個夜晚,死在這兵荒馬亂的亂世中……

“喂……喂!!”

恍惚間,河面上傳來一陣陣喊叫的聲音。我睜開眼來,望向如霧般飄渺的河面,只見一艘小船正緩緩向我駛來。

船頭的船伕撐著船篙,朝我喊道:

“喂!兄弟,怎麼一個人躺在河邊,你這樣會著涼滴!”

我倚著樹幹晃悠的站起身來,似是被眼前這人擾了清靜,我憤懣道:“我想睡哪就睡哪,關你什麼事兒!”

船伕沒有理會我的不悅,反而接著喊道:“不是這個事兒,是有位姑娘託我來接你,她看不得你著涼啊!”

我呆愣在原地,竟久久說不出話來。 姑娘?有姑娘來接我?是她嗎?會是她嗎?是我一直以來心心念唸的那位姑娘嗎?

我使勁兒揉了揉眼睛,又用力掐住自已的胳膊,發覺不是在做夢後朝船伕喊道:“那位姑娘在哪兒呢?!”

船伕嘿嘿一笑,伸手指了指船艙,說道:“那位姑娘如今就在船上呢!”

我頓時清醒起來,只見船艙內緩緩走出一位身著水藍色雨絲錦裙,手持白色油紙傘的姑娘,屆笑春桃兮,雲堆翠髻,唇綻櫻顆兮,榴齒含香。

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迴雪。

飄落的雨滴浸溼了她衣裙的邊緣,隱隱約約還能看到衣裙下白皙的肌膚。

那位極美的姑娘朝我招了招手,笑著說道:“良爺,下著雨呢,快上船來吧。”

時間好像凍結了一般,此時此刻,雨滴不再滴落,江河不再流淌,唯有眼前之人溫柔的聲音在山川之中迴盪……

我踉蹌的往前,像是剛學會走路的孩童一般,步履蹣跚的來到她身前,卻久久說不出話來。

如今的她已經出落成實實在在的美人了,我大概是不能再叫她小崽子了。

滿穗將傘伸過我的頭頂,拉著我一同進了船艙,坐下後,她點燃一支香薰,隨後端起茶壺為我倒茶。

我端起茶來一飲而盡,醞釀許久過後才緩緩說道:“我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也許是太過緊張的緣故,原本悲傷的語氣變得像是嗔怪一般。

滿穗用手理了理被風撥亂的秀髮,寬慰我說:“瀍河太小了,船開不進去。況且從旁邊的鎮子趕來也需要一些時間,還望良爺莫要生氣。”

“不過良爺,我們還真是有緣呢,沒想到剛好在這碰到你,這是上天不讓我們錯過呢。”

我愣了愣,有緣?我想是吧,整整過了九年,卻還是能在沒約定的地方相遇,這也許就是上天的旨意吧。此時此刻,我活著,她還活著,我們還能相遇,這便是最好。

我盯著滿穗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是注意到我的視線,滿穗眉尾一揚,微笑道:“良爺覺得我如今好看嗎?”

我收回視線,稍作思考之後說道:“比起以前是長了些肉,變得好看些了。”

我頓了頓,接著說:“我算了算,如今你應該二十有三了吧,不知嫁人沒?”

滿穗聞言笑了笑,回答道:“不曾嫁人,那良爺你呢,可曾娶妻?”

我又品了口茶,淡淡說道:“兵荒馬亂的,娶什麼妻?”

“也是。”滿穗應了一聲,便沒再說話。

“……”

由於實在是不知道說些什麼,我便只能默默品著茶水,時不時透過窗子望向朦朧的河面。

滿穗率先打破沉默,對我說道:“說起來,這麼多年我只告訴了良爺我叫滿穗,對其他人都是說‘穗’。”

“那良爺是喜歡‘穗’,還是喜歡‘滿穗’?”

我愣了愣,兩頰微顫,斷斷續續的說道:“滿…穗,我…喜歡滿穗。”

“滿穗,滿穗,滿穗……”這之後我又怔怔地喚了幾遍她的名字。

滿穗用袖口半捂著臉,似是笑了,隱約間還能看到她兩頰泛出的圈圈紅暈。

“那如今我是該喊你‘良爺’,還是喊你‘良’呢?”

我思考了一會兒,想來如今她已經長大成人,也就沒必要喊我良爺了。於是擺了擺手,說道:“我倒是無所謂,不過你還是喊我良吧。”

滿穗睜大了眼睛,一雙深邃迷人的杏眼透著光芒,開口說道:“是嗎?但我還是更喜歡叫你良爺呢!”

“我還是喜歡‘良爺’。”

被她這麼一說,我不禁有些尷尬,手心沁出汗來,我只得默默端起茶來又喝了一杯。

許久之後,我似是想到了些什麼,放下手中的茶杯,凝聲道:“如今洛陽城破,豚妖被誅,是時候履行剩下的約定了。”

滿穗漸漸沒了笑意,神色變得嚴肅起來,說道:“那良爺是來赴死的咯。”

“是啊,父母之仇,不得不報,良爺的命我早晚要收的。”

“只是九年都過去了,我也不急這一會兒,不妨我再給良爺寬限些時日,等良爺了卻心願後,再殺了良爺吧。”

我怔怔愣出了神,我好像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心願?如今我還有什麼心願呢?九年來,我只有一個心願,那就是攻破洛陽,殺了那豚妖,然後將命交到她手中。

不過硬要說的話,倒還是有個心願。我緩緩說道:

“我想去解州看看紅兒,翠兒和瓊華她們,不知她們現在過得怎樣。”

滿穗搖了搖頭,說道:“她們如今都不在解州了。

“瓊華嫁到北方去了,這些年不曾聯絡,紅兒翠兒她們我倒是清楚些,她們如今跟著鳶姐姐在揚州經營著一座茶樓,生意倒還算不錯。”

瓊華如今去了北方,想必是很難見到,看來只能南下去到揚州了。

我抿了抿嘴,說道:“那就等去到揚州,探望完她們之後,你就殺了我吧。”

滿穗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四散開來的茶水濺射在她手背,留下絲絲縷縷的痕跡。

她拿出手巾擦了擦手,鼓著臉氣呼呼的說道:“良,你就這點出息?你就沒別的心願了?好不容易見面了,卻老是要死要活的。”

“都說了你的命是我的,你想死可沒那麼容易。”

我不敢去直視她深邃的眼眸,彷彿下一秒就要將我生吞活剝了。

一頓痛罵過後,滿穗才稍稍平下心來,將桌面收拾乾淨之後又對我說道:“我們先去揚州城看望她們,以後的事兒以後再說,你欠我的可不止一條命。”

……

朦朧的河面上生出一層宛若輕紗般的白霧,白霧之中有一葉扁舟,舟子撐著船篙,哼著小曲,曲中有一對佳人四目相望,訴說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