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立體繪本」〈2/2〉

坐在前來迎接的馬車之中，沈浪盯著垂掛在頸上的鑰匙。

一路上，鄰座的愛麗絲一臉稀奇地看著不斷後退的街景。

原本百般不願離開宅邸的愛麗絲，一聽見來迎接沈浪的人的名諱，莫名地表示自已也想一同前往。

或許是因為鮮少外出，愛麗絲的樣子看起來十分緊張。

她右手上依然抱著讀到一半的厚重書本，左手則是掂著沈浪皮衣的袖口，看上去像一隻受驚的小貓。

「長途的舟車勞頓真是辛苦了。承蒙您應主人之約前來，在此向您致上謝意。」

對面座位的僕從畢恭畢敬的說道。他自稱理查德遜，他的主人是經營城裡高階飯店的資產家。

今日，沈浪和那位資產家有晚餐之約。

“我家主人，享利.理查德是已故的哈羅德勳爵的舊友。對於勳爵大人的去世，他表示悲痛萬分……”那僕從拭去額頭上的汗水。

用字遣詞都十分恭敬，但總覺得他有些緊張。

僕從並不是對沈浪感到緊張，而是在害怕某個人，沈浪身旁的白頭髮少女。

看來他似乎也聽過惡魔的傳聞。那也就能解釋為何愛麗絲擅自決定要隨行時，僕役毫無異議。

“……因此，能夠邀請到勳爵的孫子前來共進晚餐，實在懸萬分開心。請您今晚務必放鬆心情，享用晚餐。”

沈浪總感覺事出反常必有妖。祖父已經去世三天了，怎麼還有人擺席？

“那好吧。”沈浪出於禮貌，就接受了他的好意。當然，愛麗絲也跟過來“蹭飯”了。

“我家主人聽到您這番話，定必也會十分高興。此外，若是不介意，今晚住宿就交給在下來安排，我家主人也是這麼吩咐的。”

“那真是麻煩你了。”沈浪對著誠懇的僕役露出了友善笑容。

愛麗絲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不久後，用只有沈浪聽得到的聲音開口說道：“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你是指？”

“就這麼大尾巴的跑去亨利的府上，你是笨蛋嗎？我告訴你，你爺爺的死，亨利就是主謀。為了搶奪爺爺在拍賣中競標的書籍，那男人佯裝成強盜侵入了屋子……”

“我來之前，向我的父親瞭解過。”

沈浪臉上的微笑依舊，平靜地搖了搖頭。

“那你還來！”

愛麗絲著急的樣子相當可愛。

“正因沒有任何證據，我才想來查探查探。不過這樣做確實有點冒險。”說著，沈浪下意識地輕觸大衣口袋的凸起處，這舉動宛如習慣檢查武器計程車兵。（從爺爺抽屜裡翻出來的，應該能派上用場，那是一把柯爾特－轉輪手槍）

“證據的話，我有。”愛麗絲說出了這句話之後，抬頭看向窗外的天空。離日落已過了好一段時間，天空早已漆黑一片，一輪紅月閃耀著妖異的光芒。

沈浪歪著頭，看向愛麗絲？（不解）

“今晚是滿月。若亨利搶走了「那本書」，那麼他現在應該正看著，不該看的東西。”

“啥？”沈浪一頭霧水。

“你馬上就會知道了，如果你有資格的話……”愛麗絲神神叨叨的言語，讓沈浪再次沉默。

沈浪凝視著她月光下的端秀臉龐。“真怪。”

片刻之後，夾雜著幾聲長長的嘆息，沈浪聳了聳肩。

愛麗絲賭氣的掐住沈浪的手背，生疼。

沈浪和愛麗絲下了車，沈摸出懷錶，看了看時間。“晚上8點。”

僕役指著丘陵上的宅邸。

那是幢都鐸王朝風格的氣派紅磚建築。華麗的建築絲毫不比貴族的鄉野別苑遜色。房間應該也有上百間。

“我就不陪您觀光了，北塔上面有書庫，樓上就是主人的書房。”

沈浪點點頭，抬頭看向這棟飯店建築。

然後陷入了沉思。

夜色蔓延，四周早已漆黑一片。但豪宅之中卻沒有一間房間亮著燈，就連主人居住的北塔都不例外。

這個地方安靜的出奇。

玄關門戶大開，卻不見應該前來迎接客人的執事或女僕。

“剛才的理查德遜呢？怎麼沒見他出來？”沈浪雙手插兜，望著黑洞洞的大門。

“……也許，已經太晚了。”

愛麗絲低聲說完後，硬生生地將馬車門推開。

沈浪連忙走過去，扶住她的手。“這話是什麼意思？”

少女沒有理會沈浪的問題，隨著飄揚的白髮和拈起的裙襬，愛麗絲往宅邸之中飛奔而去。

沈浪無奈，只能跟上。

穿越了門戶大開的玄關，愛麗絲突然停下了腳步。

一股詭異的臭味瀰漫在建築物中。

濃重的新鮮血腥味，以及令人厭惡的焦肉氣味。

愛麗絲身側還夾著本書，就這麼呆佇在大廳中央。只有她的白皙肌膚在深沉的黑暗之中微微地閃著光芒。

“愛麗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沈浪忐忑不安地趕至瘦小少女身邊。

待雙眼習慣黑暗之後，他眼前是難以置信的光景。

原本富麗堂皇的豪華大廳，被破壞得令人不忍卒睹。彷彿巨大猛獸興風作浪之後的模樣。石柱和大理石雕像四碎一地，絨毯上有著燒焦的痕跡。

橫陳在大廳四處的應該是飯店的僕役們。身著華美製服的女僕和隨從們。

只需一眼，便可知道他們早已氣絕身亡。

從未見過如此場面的沈浪，腹部有一股強烈的反胃感。他不由得捂住了口鼻。

愛麗絲臉上並沒有驚慌的情緒，相反，她注意到兩具屍體，一位是被火焰活生生的燒死；另一位是遭到巨獸的利爪給撕成兩半。

那是從未見過的三爪獸痕，是不可能存在於現實世界的生物，所造成的破壞。

“跟我去北塔。”愛麗絲在黑暗中回過頭來，瞳孔發出淡淡的光亮。

現在的她已不是最初在地下室的那位怕生的怯懦少女。即使眼前滿是死狀悽慘的屍體，依舊冷靜沉著。

“引起如此鉅變的源頭……應該就在亨利的書房裡。”

“你是說，如此慘況是亨利造成的?”沈浪對此表示質疑。

透過剛才的那三爪獸痕，沈浪並不相信愛麗絲的推斷。但愛麗絲並沒有回應沈浪的提問。

她默不作聲的快步而出。

就在愛麗絲抵達大廳出口之前，通往北塔的迴廊傳來了慘叫聲。

這聲音是如此熟悉。正是引領沈浪兩人前來的僕役的聲音。

“理查德遜……”沈浪衝上前，將愛麗絲護在身後。他從大衣中掏出槍，將手槍上膛。

那是把大型中折式軍用左輪手槍。

“笨蛋。我早就說了，使用人類無法控制的力量，最終只會導致毀滅。你竟然還帶著這種能引起巨大響聲的武器。”愛麗絲開始責備起沈浪這種冒失的行為。

“你想用這把武器幫約克報仇？”愛麗絲十分討厭這種引導戰爭的兵器。

千年以前的羅馬帝國，也是因為戰爭而覆滅的。

“你說過的，人死不能復生。我帶上左輪手槍，主要是為了防身。當然，最重要的是保護你。”沈浪若無其事的打著馬虎眼，“保護你”這個藉口，的確讓愛麗絲無法反駁。

“這個也算做我爺爺的遺物。不過，沒有訓練過，你別抱太大期待，就是。”沈浪有些緊張地回答後，舉步踏入了迴廊。

一看見滾動至腳邊的屍體，表情瞬間凍結了。

是理察德遜。

先她們一步進入宅邸的隨從全身是血倒在走廊上。

插在額頭上的刀，在黑暗中特別醒目。是一把投擲用的短劍。

“注意前面！”愛麗絲尖叫出聲。

沈浪猛的朝她的視線望去，有個人影無聲無息地站在迴廊盡頭。

是位穿著華麗正式服裝的男子。

鮮豔緊身褲配上飾有金釦子的上衣。

雙手指間夾有數把短劍，與貫穿可悲隨從額頭的是同一樣式。

他舉起了握有短劍的手。

注意到，男子的目標是愛麗絲，而非自已，沈浪忍不住嘖了一聲。

說時遲那時快，沈浪對準男子的胸前摁下了扳機。

黑暗中冒出了一瞬火花。

這距離不可能射偏！

精準的命中胸口，男子整個人飛了出去。

“愛麗絲，剛剛那個是什麼東西啊？”沈浪絲毫不敢大意地緊握住手槍，氣息紊亂地喘著氣。

“那男人就是將屋裡搞得一團亂的元兇嗎?”

“應該不是。投擲短劍怎麼可能毀了正廳的石柱子。”

愛麗絲冷靜地說完後，往走廊深處走去。

她低頭看了眼擲劍男子倒下的地方，無趣地搖了搖頭。

“這是……”連忙追上愛麗絲的沈浪看著迴廊的地板倒抽了一口氣。

那裡一個人也沒有。

被射中胸口倒地的男子身影不見了。

就連應該掉落地面的劍和四濺的血跡也全都消失了。

只有看似白色灰燼的碎片散落厚重絨毯之上。

愛麗絲蹲下撿起了一片碎片。乾涸的碎片在她手裡瞬間化為粉末。

“果然……是亨利拿走了那本幻書。”輕觸黑衣胸前的大鎖，少女低聲緩緩說道。

聲調彷佛宣告眾人罪孽的死神般淡漠無情。

在前往北塔的路上，他們又看見了數具屍首。

全是人力所無法造成的悽慘死狀。

全身骨頭粉碎又被粗繩吊起。

遭野獸尖牙撕裂成千萬片。

又或是被巨大的某物踩成爛泥。

雖然看似也有僕人手拿武器試圖反抗，但依然徒勞無功全數喪命。而他們究竟是與什麼搏鬥，終究是不得而知。

“這死狀……簡直就像被大象踩過。”沈浪繃著張臉，低頭看著被踩死的可憐女僕。

愛麗絲不怎麼猶豫地答道：“YES，如你所說。”同意得如此乾脆，反而讓沈浪滿面疑惑地回頭看向她。

“可是，大象怎麼會出現在，這種都會的房子裡？”

“事到如今你在說什麼啊!明明是你先提到大象的。”愛麗絲傲嬌的回覆道。

“沒錯，不過大象不吃人肉的吧?剛剛的男子屍體要怎麼解釋?”

“那代表野獸不止一隻……你看，就像那樣。”

愛麗絲舉起了覆蓋荷葉形裙袖的手腕指向黑暗之中，手指微動。

她所指的方向是亨利老頭書房所在的北塔。

通往北塔的階梯平臺上，有雙金色瞳眸閃耀著。踏出粗壯的前肢，緩緩現身的是有苦金色與黑色毛髮相間的野獸。

染著鮮血的喉頭，發出了似雷鳴的低沉吼聲。

“老虎！為什麼在這個國家會出現這種動物？”

“千萬不要掉以輕心。一旦背對它，它就會立刻發動攻擊。”愛麗絲以朗讀書本的平淡語氣訴說著。

沈浪連開口回答的空檔沒有，繃著臉將手中的槍握得更緊一些。

巨虎壓低了身子。

弓起身子如彈簧般彈跳到了沈浪兩人面前。

就在那瞬間，沈浪扣下了扳機。

具有強大殺傷力的455口徑子彈，要阻止人類可說是綽綽有餘，可是對上了體重超過二百公斤的猛獸，連槍聲都聽起來十分無力。

接連開了三槍，老虎巨大的身軀終於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槍支的後座力和內心的恐懼讓沈浪的氣息有些紊亂，然而他卻將頂在扳機上的手指更用上了幾分力。

在他們面前，野獸的形體突然有些模糊。逐漸變薄而扭曲變形的身軀，無聲碎成了千萬片塵埃。

沈浪連眨眼都忘了，愣愣望著空中飛舞的塵埃。

“幻書的力量，越界了。”愛麗絲抬頭望向窗外高掛的月亮自言自語著。

走近階梯平臺，她面無表情地盯著一地如塵的碎片。

“這是怎麼回事，愛麗絲?剛剛到底……”沈浪大口喘著氣問道。

“你還不明白嗎？”愛麗絲的一頭白髮，隨著她回頭而搖曳著。

“擲劍男子、大象，還有老虎。搞不好還會有巨蟒還是小丑……這麼說你應該懂了吧?”

“小丑……”沈浪盡力的思索著，“你是說，馬戲團？”

愛麗絲臉上的神色有些許欣慰。

“沒錯。在這個屋子裡面所出現的所有生物，都離不開馬戲和『丑角戲』。”

“你是指？”

“就是立體繪本。只要翻動或拉動繪有插畫的『紙條或書頁』，場景便會產生變化，又或者可以使畫像移動。你的孩提時代沒有玩過嗎?”

沈浪依舊是一臉懵逼，眼神帶有些許迷惘地努力回想著。

“……如果你是說圖畫能站起來的繪本，我曾經也擁有過幾本！就是將幾片紙片黏貼一起，翻頁時插畫便會立體地站起來的那玩意兒?”

愛麗絲點了點頭。“YES，所謂立體繪本，其起源便是在十八世紀中旬，由倫敦的羅勃特.塞爾書局所出版的小丑繪本。由於以小丑班德麥姆為題材的作品相當多，就被統稱為小蚤繪本了。”

“等等，愛麗絲……你到底在說什麼？”沈浪腦子一片混亂地打斷了少女的話。

因此愛麗絲臉上的表情轉為不悅。

“我在跟你說明被亨利拿走的「幻書」。”

“……什麼是，幻書？”

“仔細看，沈浪。這就是你所射殺的老虎原形。”愛麗絲蹲下身子，從階梯平臺上撿起了某樣物品。

如塵埃般脆弱的碎片，即是沈浪擊殺的老虎殘骸。沈浪低頭專注地檢視從她手中接過的碎片。

“顏料？”他聲音有些沙啞的問道。

在沈浪手中化為粉末的，是乾涸的老舊顏料。

正確來說，應該該顏料足以所繪之圖畫。

殘忍地咬死宅邸中的僕役們，以及襲擊沈浪兩人的巨獸原形，居然是不明人士的繪圖作品。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原本不應存於世上』的幻書。而這些幻書皆是由魔界智慧或惡魔禁忌儀式而生……”

愛麗絲輕輕地拍落指尖的灰塵。

“要是能正確地解讀，擁有者將集幻書之眷顧於一身。但是，幻書落入了資格不符的人手中，將越過世界的界限，打亂現世真理及因果律。而為了封印那些危險幻書所存在的……”

“便是『世界圖書館』艾特莉絲？”沈浪無力的低聲說道。

“是『書架』和『執鑰者』的使命。”愛麗絲並沒有立刻否認沈浪的話語，而是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在愛麗絲的故事講完後，他得知了祖父死亡的真正原因。

“你的祖父，沈巍，他十分清楚『立體繪本』這個幻書所攜帶的不可控力量，所以才會將它拍下，準備將其封印。但是，以書籍收藏家聞名的亨利，卻對沈巍燃起了敵意……”

“他不惜殺了爺爺，也要奪走那本書嗎？”沈浪十分清楚這最後的結果，他悲痛萬分地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會有繪本中的插畫景物實體化，從『繪本中蹦出』至現實世界這種事，太難以置信了。

見沈浪還是不願意相信，愛麗絲在他的耳邊，提到了一個成語。

一箇中華古代的成語《畫龍點睛》。

傳說唐代時，有一個畫家非常有名，他畫的龍栩栩如生，但不願給龍點上眼睛。他害怕龍點上眼睛之後會飛走……

沈浪臉上，如吃黃蓮般苦澀的表情終於有所緩和。

“看來，亨利搶走的幻書，就是像麥金朵夫的《國際馬戲團》，是描繪了馬戲團的繪本?”這些都是沈浪僅有的知識儲備，他疲累地嘆了口氣。

“如同其它眾多的魔法，幻書魔力也會受到月亮的陰晴圓缺影響。”愛麗絲繼續跟沈浪說明。

“不是幻書正統擁有者的亨利，不可能有能力駕馭它。所以，月圓之夜，幻書的使用，不會受到主人的控制。”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沈浪靈魂發問。他臉上悲傷的神情一掃而空，很有可能是愛麗絲剛才的功勞。（貼在我耳朵旁說話，這誰受得了？〉

“找到幻書，並且封印它。”愛麗絲伸手拉起沈浪。

“多謝你這麼耐心的講解，我其實挺不滿爺爺給我丟下的一個爛攤子。”沈浪不由得手中握緊了槍。

沿臺階而上，眼前所見是個挑高設計的客廳。

途中雖然也有遇上從立體繪本中蹦出的小丑和動物，但沒有與他們產生衝突。並不是所有「立體繪本」中的居民都具有危險性。

只要透過客廳，就是亨利書房所在的北塔。

宛如阻止他們繼續前進似的，有一個歪七扭八的野獸身影鎮守在客廳中央。

此情此景讓沈浪兩人呆佇原地。

那影子比象還要巨大。覆有鱗片的面板表面，尖銳扭曲的角，浮現著蝙蝠般醜陋血管的翅膀。巨蟒般的血盆大口中吐著赤紅熾熱的氣息。

“……居然是龍。”愛麗絲語氣中有萬分敬佩。

沈浪額頭微微冒出細汗。“愛麗絲，這個傢伙可不好對付，我只剩兩發子彈了。”

“雖然是繪本幻化出來的西方龍，不過確實挺棘手的……好了，你現在打算怎麼做?要逃走嗎?”愛麗絲臉上的傲氣絲毫未減，但還是詢問沈浪的策略。

“我想，它不可能這麼輕易的讓我們逃走。”沈浪用抬手擦掉了額頭的汗。

像是聽見了這句話，龍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眸緊盯著兩人不放。

血腥味讓獸眸之中滿是興奮。

吐著蛇信般的裂舌，龍的巨體以意外的速度飛馳而來。

“愛麗絲，快逃。”沈浪拉著毫無防備少女的手，往大廳柱子陰影處飛奔而去。

在他們背後，龍吐出的火焰攻擊不斷襲來。石灰牆碎散一地，水泥柱也如雪崩般崩落。

沈浪繃著一張瞼，身後如雨點般不斷落下的瓦礫。

他單用右手握槍，連瞄準也沒有，就隨便將剩下的子彈一口氣全發射了。

子彈打到龍鱗又彈了回來，摩擦出了藍白色的火花。龍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不為所動的模樣讓沈浪十分著急。

即使如此，沈浪仍然緊握著自已的纖細手腕不放的舉動，讓愛麗絲的眼裡有著掩不住的詫異，但隨即又恢復到平時的冷靜模樣。

“無路可退了。”兩人來時經過的樓梯，已被龍所毀壞的牆壁碎塊所掩埋。

客廳中尚可被稱之為出口的，唯有通往塔頂的階梯了。但眼前的巨龍不死，就無法再往前進。

沈浪焦急回話，“我知道。可是已經沒有子彈了。”他拉開中折式手槍的槍身，空彈殼散落一地。

“那東西沒用，我早就說過。”愛麗絲用萬念俱灰的口吻說著喪氣話。

沈浪雖然很著急，但眼下他必須強裝鎮定。“你說的對，我也不和你爭辯。”

沈浪鬆開愛麗絲的手，與其對視。“愛麗絲，你對自已的腳程有信心嗎？”

“誒，你不會要把我拋在這裡，一個人逃走吧？”愛麗絲帶著責備的視線望向沈浪。

沈浪搖搖頭。

“如果你不在的話，我倒是想直接逃走。不過，愛麗絲，我說過我會保護你。就由我去引開龍的注意，趁那段時間，你儘快往樓梯方向前進，去往亨利的書房。”

“你打算用自已做誘餌嗎？”

“因為只有你知道如何封印那本書！也只有你才能救我。”

語畢，沈浪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他從腳下撿起手掌大小的石塊，即便這種程度的攻擊，不能對龍造成任何傷害。

“愛麗絲，我就是為了處理爺爺的遺產而來的。爺爺所犯下的過錯，就由我來承擔。今日如果不解決掉，讓那群怪物跑進城中，那隻會有更多的人受傷。”

沈浪表情堅定不移地訴說著，而愛麗絲只是默默地抬頭望著他。

“你可真是個笨蛋～”

如人偶般蒼白的少女面容之上，首次出現與她年齡相符的溫柔微笑。

龍尋不著沈浪的蹤影，看見傢俱和柱子就發狂似的破壞，肆無忌憚地吐著火焰。若再不採取行動，勢必會被捲入那團混亂。

愛麗絲臨危不亂地開口道：

“拿出你的鑰匙……人類。”

沈浪啞口無言地看著吐出盛氣凌人話語的她。“愛麗絲，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的意思是，我認可你了。”

她訴說的態度如同公主般充滿威嚴。如血液一般鮮紅的瞳孔深處，星星般耀眼的光芒閃動著。

“雖然我覺得你很自大，但你並不讓我討厭。若你具有鑰匙守護者的資格，就唸出契約之言吧!”

“契約之言麼？”沈浪下意識地握緊了胸前的鑰匙。

鑲有如處女鮮血般深紅寶石的黃金鑰匙。鑰匙柄上刻有一小節古詩。愛麗絲提及契約之言時，沈浪隨即聯想到了那段短文。

隨著巨龍的咆哮聲傳來，沈浪兩人藏身的柱子隨之碎裂。邪惡幻獸的血色雙眸，眯起雙眼緊盯著獵物。

“吾之所問……”從脖子上取下鑰匙，將其拿近眼前。以沙啞聲音讀出了看似即將消失的其中一節短詩。

“吾之所問，汝為人乎？”（我向你提出問題，你是人嗎？）

愛麗絲滿意地眯起雙眼，唇角也微微彎起。然而回應了沈浪的問句的卻不是她。

以銀色鎖鏈繫於少女項圈的陳舊巨鎖。巨鎖閃動著微光，以老嫗般的嘶啞聲調訴說著。

『否，我乃天——壺中之天。』

愛麗絲覆著黑衣的胸口，開始流洩出淺淺光芒。

光輝的來源是她的肌膚。

綴有多層荷葉邊的黑色領子大開，露出了少女白皙的肌膚。纖細的喉嚨，如鳥兒翅膀般的細小鎖骨和少年般平坦的胸口。

沈浪身體不由自主的開始了行動，他抬起左手，伸到了愛麗絲的下巴處，如同王子一般，輕輕抬起愛麗絲的下巴。

右手則是捏著鑰匙，後用左手將頸上的銀鎖抬起，用鑰匙插入。黃金鑰匙的前端刺入進鎖孔，緩緩沒入其中。

“唔……”少女的身體完全停止了動作，只吐出了一縷遊絲般的氣息。

伴隨著喀嚓的聲響，鎖像門扉一般地向左右分開了。

其下出現了一個空間。

被微光旋渦所包圍，像無底洞的空無一物的空間。幽暗光芒的太空洞，就開在少女細白柔滑的胸口中央。空洞宛如貫穿了少女翠薄的身子般深沉虛無。

「——為您開啟封印了90萬冊幻書的文學書架，通往睿智的門扉。」（請記住定義，後面要考。）

愛麗絲唇中流洩出聽者皆會為其傾倒的叫聲。

幾乎與此同時。

龍的巨顎之中含著火焰，大聲咆哮。

兩人已經毫無退路。龍朝向呆佇原地的兩人，毫不留情地吐出巨焰。

愛麗絲還是快了一步。她毫不遲疑地將手伸向自已胸前，整隻手沒入了鑰匙孔。像是穿越看不見的通路般，沒入無底的深處。

過了一會兒，當她的手再度抽出之時，手裡多了一本書。

以羊皮紙捆裝而成的書本。

魔法書中的魔法文字是以動物血液書寫而成。

鍊金術師，帕拉切爾蘇斯所撰之《妖精之書》。中古世紀有許多記載著操縱精靈法術的魔法書。但此類書籍幾乎都已被燒燬，現在流傳下來的幾乎都是贗品。

但愛麗絲的手中可是本不應存於此世的幻書——如假包換的魔導書。

她翻開書本召喚了風之精靈，周圍隨即掀起一陣暴風，龍所吐出的火焰遭暴風所阻，再度往龍的方向燃去。

遭到自已吐出的火焰所反噬，龍發出了痛苦的咆哮聲。

“這就是……幻書的力量……”沈浪望著眼前倒地不起的龍，自言自語的說。

彷彿要遮掩衣領大開的胸口，愛麗絲將書抱在胸前，臉上略帶些許潮紅，回過頭來。“快……趁現在，『我們』合力將亨利的幻書封印吧!『沈浪』”

一直佇立原地不動的沈浪，被愛麗絲的話嚇到眨了眨眼。他將皮衣脫下，蓋在了愛麗絲的身上。

兩人來到北塔的書房，亨利的屍體正趴在桌子上。

椅子上的他全身是血，死狀悽慘。想必對於幻書力量越界之後的事還毫無頭緒，就被實體化的猛獸們所殺害了吧!

不過，幸好沈浪兩人不需要見到他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他的首級已慘遭吞食而不見蹤影。

“這，就是幻書《立體繪本》。”愛麗絲將桌面上那本被撕開幾頁的書本，從亨利的屍體旁抽了出來。

那是一本，有著華麗封裝的手工繪本。摩洛哥皮配上燙金的厚實封面，上等紙張上有著優秀畫家栩栩如生的插畫作品。

封面並沒有印上作者之名，不過此等巧奪天工的畫作，倒也不像是出自於無名小卒之手。繪本題材是馬戲團。

但是，翻遍了整本書，卻見不到應有的猛獸圖片。愛麗絲覺得應該是剛才被擊碎的「書頁」之一。

“令人意外地是本歷史悠久的書籍。這是十八世紀前半的作品……紙上還有水印的時代。羅勃特賽爾的立體繪本，也許就是被此書的傳說所啟蒙才著手製作的……”

隨手拿起繪本，愛麗絲快速地翻閱著，頁面之間流轉著多彩多姿的場景。

“我其實有一個疑問，這本書的原主人是誰？原主人是否也會像亨利一樣？遭到幻書的反噬。”沈浪提出自已的疑問。

“書本身和想得到它的人是互相吸引的。如果是到了應歸屬的人手上，幻書就會發揮它原本應有的作用。”愛麗絲將這本書收起。

“你的意思是說，幻書也能辨別自已的主人，只有善良的人，才不會被幻書反噬？那，那些無端捲入這場災難的僕人們，難道也是幻書的行為？”

愛麗絲被這個問題問住了，她思考了片刻。

“你給精神病人一把槍，那麼，所有的過錯就由你來承擔。幻書可以等同於那把槍，普通人能做的，只有裝作看不見，才能保住小命。”

沈浪沒有說話，這個答案他很滿意。愛麗絲一直在說「幻書」是凡人不可觸及之物，這麼看來也確實如此。

愛麗絲將《立體繪本》的封面上鎖之後，把書交給了沈浪。

沈浪猶豫了一會兒，再度將書往愛麗絲遞去。

幻書也在愛麗絲的手中，慢慢消散，變成碎片飛舞在空中。

“這本書最後會到哪裡去？”

愛麗絲用手指敲了敲自已的額頭，“它會前往文學書架，那裡象徵著睿智。”（愛麗絲，艾特莉絲，象徵文學的書架，代表門鎖－智慧。）

原本在手中緊握著的金色鑰匙，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反倒是沈浪的左手背上多了一個紅寶石，彷彿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門扉的鑰匙。

“作為「持鑰者」，我對你的第一印象還不賴。”愛麗絲朝著沈浪微笑。

“等等，你之前一直跟我講的壺中天，原來是你自已？！”沈浪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

“就說了你是個笨蛋嘛～”愛麗絲飛快的跑開。

“還有我得知的掌管知識的惡魔，艾特莉絲，是你的名字？！”愛麗絲掩著紅唇，並沒有回答沈浪的問題。

在遙遠的古希臘神話中，大地之母蓋亞為了制衡天空之神烏拉諾斯，祂藉由人類之手，建立了「世界圖書館」。「世界圖書館」由七種不同知識概念的「書架」組合而成。掌握書架鑰匙的人類，則被稱為「執鑰者」，執鑰者擁有開啟圖書館門扉，享有世間無盡知識的權利。

但強大的力量，也伴隨著巨大的責任，執鑰者必須要在幕後處理那些因為「幻書」而引發的爭端。

艾特莉絲，便是七種書架之一，智慧的惡魔。在1000多年以前，有一位賢者將壺中天與「世界圖書館」相連，創造出了可以任意拿取幻書的「書架」。

這樣可以省去執鑰者登上奧林匹斯山所需要的時間。

這就是，愛麗絲給沈浪講的那個故事，故事的真偽無從考證，就如同壺中天一樣。

愛麗絲的肚子餓的咕咕叫。她吵著嚷著，要沈浪去買菜做飯，自從爺爺的葬禮過後，她已經餓了三天。

雖然說惡魔不用吃飯，但餓肚子確是實實在在存在的。

“唔，你說過的，必須要照顧我！”愛麗絲揉著肚子，用書本拍著沈浪的頭。

沈浪臉上毫無波瀾，他可能在想自已帶的現金夠不夠了，也可能在想，亨利的宅邸一片狼藉，該如何處理。

“你之前和爺爺是怎麼躲過警察的搜捕的？”

“嗯……靠，逃跑。”愛麗絲臉上依舊是尷尬的微笑。

“好吧，行吧。”沈浪真的佩服他老人家的活力，“趁警察來之前，我們趕緊逃吧。”

“同意，然後呢？”

“然後再帶你去商場，買你最喜歡吃的炸麵包怎麼樣？”沈浪微笑著說。

“這算不算是約會？”

“你可以這麼想。”沈浪抱起愛麗絲，“別多想，我只是覺得，你的裙子上，不應該沾血。”

小愛看向窗外，泛白的薄霧隱隱透著路燈淡淡的光芒。“這樣啊，真拿你沒辦法。”愛麗絲將手挽在他的脖子上。

兩人消失在霧氣濃重的陰暗城市之中。（倫敦哦〉

被他們拋在身後的染血書房之中，只留下了無主孤兒般的大量書籍。

（立體繪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