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娓娓,24歲單身非大齡女青年,此刻正拖著行李箱從高鐵站的到達廳走出來。她蓬鬆著頭髮,鼻樑上架著厚厚的鏡片——是的,因為想要在高鐵上更舒服點,她連隱形眼鏡都沒戴。

闊別燕城2年,今天她終於又回到了故鄉。

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兵荒馬亂的人潮中,娓娓好不容易找了個角落放下行李,按下手機的通話鍵。

“娓娓,你到哪裡啦?”電話裡傳出了媽媽熟悉的聲音。

“媽媽,剛到燕城,哥哥來接我嗎?”娓娓一邊說著電話,一邊將身邊的行李箱往旁邊撥了撥。人太多了,不停有人撞到她和她的行李箱。

“徐徐本來要去接你,但是店裡臨時有事,所以今天你要自已坐地鐵回來了,知道嗎?”媽媽解釋道,“記得從高鐵站坐1號線,過六站就是家門口了。我跟爸爸在出站口等你。”

掛了電話,娓娓重新整理好行李,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繼續在人潮中向著出站口走去。

人真的非常多。

娓娓記得以前燕城並沒有這麼擁擠。這座歷史悠久的城市得名於一年四季常駐的鶯鶯燕燕。作為湖南省的第二大城市,這裡並沒有很多令人驕傲的工業基礎。但是數百年來它也正如它的名字一樣,熱熱鬧鬧、嘰嘰喳喳地過著它的小日子,充滿了煙火氣息。

“哎呀!”

地鐵站臺下,不知道哪個壯漢迅速從娓娓身後切過,將她重重撞翻在地,而她鼻樑上的眼鏡也隨之飛出去,隨後她聽到清脆的一聲。

不用想,鏡片肯定被行人踩碎了。

800度近視的她,沒有眼鏡簡直寸步難行。

娓娓膝蓋也磕破了,但她顧不得喊疼,在地上摸索著尋找她的眼鏡。

身邊川流不息的人流絲毫沒有停止。他們似乎看不到眼前這個在地上艱難起身的年輕的女孩子。

有人穿著高跟鞋噠噠噠地小跑過,居然踩到她的手指,引得她吃痛地尖叫。

眼前的世界影影綽綽,什麼也看不清。無助與羞恥包裹著娓娓,她繼續焦急地朝四周摸索,心裡盼著可以快一點找到可能已經成為殘骸的眼鏡。

突然,朦朧中一個泛著光的物體由一截骨節分明的手臂伸到她的眼前。

娓娓眯起眼睛打量,沒錯,是她的眼鏡!但可惜的是,一邊的鏡框已經空了。顯然一個鏡片已經“粉碎性骨折”。不過還有另一片鏡片,情況還不算最壞!

“太好了,謝謝你!”娓娓接過眼鏡戴回去,終於在僅剩的視野裡看清楚了眼前人。

那是一張異常乾淨清秀的臉龐。

兩道濃黑齊整的劍眉下的眼睛,像寒夜裡的北極星一般透亮,清俊,熠熠生輝。

挺直的鼻樑下,嘴唇透著淡淡的粉色。一絲禮貌的微笑懸掛在嘴角上,襯托得那雙眼睛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娓娓怔怔地看了幾秒,突然發覺了自已的失態。她一邊說著謝謝一邊試圖從地上爬起來,卻由於視覺失衡差點重新跌倒。

男子迅速向前一步,攙扶住了娓娓,說:“還是我扶著你吧。”

娓娓慌亂中似乎忘記了手腳的協調。她胡亂地站好,一邊說著沒事謝謝,一邊嘗試確認行李都還在身後。還好,雖然被踢了幾腳,但物品都還在。

“你要到哪一站下車?我送你。” 男子說。

“啊,不用不用,我坐1號線到寶石城就可以了,我家人會在那裡接我。” 娓娓侷促地回答。

“我在你下一站市立二醫院,順路。”

地鐵剛好到達。

男子正要拿過娓娓的行李,似乎又覺得不妥,停下來對娓娓說:“我是市立二院眼科的醫生,江宸。放心,不是壞人。”說罷他拉開外套露出胸口一個小小的胸牌,果然上面寫著“眼科主治醫生:江宸”。

“啊……謝謝你,江醫生。”娓娓一隻手扶著眼鏡,微微鞠了個躬。“那就麻煩您了。”

列車上人依然很多,但好在新時代的人素質都還挺不錯。有人看到林娓娓扶著破碎的眼鏡,身邊又大包小包,立刻起身讓座。

但是江宸就沒那麼好運了。他一手抓著行李,一手扶著吊環,高大的身軀擋在林娓娓的面前。

列車呼嘯而過,轉眼過了兩個站。經過了最繁華的市府路,車上下去了一小半的乘客。

江宸細細打量起林娓娓來。

眼前的這個女生,唇紅齒白。大大的、朦朧的眼睛,像深山裡起著晨霧的池塘一樣安靜。從上看下去,她濃密的睫毛像兩面扇子,隨著列車的起伏而撲閃撲閃,在她的下眼瞼投下陰影。棕色的長髮襯托著她小小而白皙的臉頰,像個可愛的洋娃娃。

“你的眼睛,多少度?”江宸忍不住問。

“800度,兩隻眼睛都是。”娓娓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她幾乎從小學就近視了。

那時候她沉迷武俠小說,經常躲在被子裡打著電筒看盜版書。初時不覺得,等到她突然有一天驚覺自已坐前排都看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時,已經來不及了。

然後她就這樣一路經過了高考和工作的洗禮,度數越來越深。

“那你要想辦法儘快配眼鏡,你這副……”江宸指了指娓娓臉上剩下的那點東西,“肯定不能用了,鏡框也變形了。”

“沒事,我平時都戴隱形眼鏡的。”林娓娓笑了笑說。

“隱形眼鏡還是有一些風險的,容易造成眼部感染,也容易導致眼睛疲勞、視力模糊和眼部刺激等問題。”江宸頓了頓,“如果你視力已經穩定了,可以考慮做個手術進行矯正。”

不愧是眼科醫生,這簡直是教科書般的對話了。娓娓想了想,不知道怎樣拒絕,只好像小時候跟師長講話一樣乖巧地說道:“好的,我過幾天就去掛號找您看眼睛。”

寶石城很快到了。還沒出站娓娓已經看到媽媽在出站口招手。爸爸站在旁邊,也在慈祥地朝著娓娓笑。

距離上一次見到爸媽才過去了幾個月,可是他們好像又變老了一點了。回家了應該是開心的,可是娓娓眼睛有點酸。

娓娓用力把情緒壓下去,轉身接過江宸手中的包,感激地說:“江醫生我到了,我爸爸媽媽就在那邊等我,謝謝你!”

江宸順著娓娓的手望去,果然一個富態的50多歲的女性,穿著湖綠的綢緞長裙,正笑意吟吟地朝著兩人招手。她旁邊看起來同歲的男性,雖然上了一些年紀,但身姿依然板正,正掏出手機接電話。

“那我就不過去了,你自已小心。”江宸遞過手上的東西。

他正準備轉身,卻感覺一隻小手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角。轉過身,眼前的女孩兒正撲閃著大眼睛望著他。

“怎麼了?”江宸問。

“江醫生,可……可以,留一個你的微信嗎?我想改天謝謝你,請你喝個……喝個奶茶……”娓娓羞澀地說,又鼓足勇氣舉起手機在江宸胸前揮了揮。

江宸微微一笑,點點頭。

夜晚,終於洗去了一身疲憊的娓娓躺在溫暖柔軟的大床上,發了會兒呆。

她在外工作兩年,常被外派,東奔西走,廣州、深圳、吉隆坡、新加坡……忙到連春節都是爸爸媽媽到她的城市陪著過。

24歲了,她不僅沒有男朋友,連朋友都沒有交到幾個。

這可能就是打工人的悲哀吧。

下午二老看到江醫生陪她回來,還以為是她交了男朋友。

在娓娓解釋過了來龍去脈後,媽媽意有所指地笑著說,那可要找個時間去好好了解一下……瞭解一下娓娓眼睛的最新狀況了。

寶石城這間偌大的別墅,一年前被爸爸全款買下後,這是她第一次回來住。

樓下的大院子裡種滿了娓娓喜歡的各種花草,架著她愛蕩的鞦韆。

她的房間在二樓,推開窗就能看到樓下的花園和遠處的湖泊。

此刻,她舒服地翻了個身,不由得感嘆還是大房子住著舒服啊!突然她想起了什麼,掏出手機檢視起資訊,手指掃了一下很快便看到了下午加的那個新朋友。

照片中的江宸嚴肅端正,目光清澈銳利,彷彿注視著端詳著他照片的人。

他身上的白大褂上,胸前印著市立二院的logo和名字。這果然是一個非常簡約而職業化的微信頭像。

娓娓點了兩下,好奇地划進了江宸的朋友圈。

江宸幾乎一兩週會發一次朋友圈,但內容不外乎是一些眼部疾病預防知識、國際會議資訊、二院公眾號的內容等等十分正經的玩意兒。

往下再翻翻,娓娓終於看到了一些他的生活氣息。

這條朋友圈的定位是在星城的湘江邊。江宸懶懶地靠在一輛白色賓士GLC的後備箱上,目光看著遠方。他的身後是遼闊的江面,波光粼粼,孤獨而壯闊。雕塑一樣英俊的面容加上挺拔的身姿,顯得整個照片像明星宣傳畫一樣精緻美好。

除了這張照片,他朋友圈絲毫沒有第二個人存在的氣息了。

娓娓一邊欣賞,一邊習慣性地點贊。突然她頓了下,意識到自已這個行為很唐突,趕緊又取消了贊。

希望江醫生沒看到吧,不然大半夜的他還以為我在幹什麼呢!娓娓惴惴不安地想。但很快她的希望破滅了,因為江醫生給她發了條資訊過來。

“怎麼又取消了呢?”

啊!娓娓羞惱地將手機摔到一旁的被子上。1分鐘後,她定了定神,拿回手機,想了想怎麼回覆江醫生。

“就是不小心點進朋友圈,然後手滑了。”

“哦,這麼巧。”

“嗯,就是手滑了。但是如果你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再給你點個贊。”

娓娓等了一會,對面沒有再發資訊過來,於是她點進朋友圈,在江宸最近轉發的一條科普圈下面點下了那個愛心。

隨後她怔怔呆了兩秒,似乎在等待什麼。兩秒過後,什麼也沒發生。然後她吁了一口氣,正準備將手機放下,綠色的資訊框又彈出來了。

“找到合適的眼鏡了麼?”

娓娓眨了眨眼睛,已經快12點了,隱形眼鏡戴了幾個鐘頭後確實有點幹。

“找到了,有備用眼鏡。”

“那就好。早點休息!”

“謝謝江醫生,晚安!”

時間確實不早了,隱形眼鏡也不能一直戴著。

娓娓拿過小鏡子,發現眼睛裡都有血絲了。

她懊惱地輕吼一聲,跑到浴室去摘下了隱形眼鏡。然後在昏黃的燈光裡,她像個半瞎子一般摸著床躺下來。

眼前的這個世界好朦朧,什麼都看不清。關了燈,娓娓直直地盯著窗外黑漆漆的天,似乎又看到了寒冬裡天上清冷的北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