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劉夫人的屋裡,一股濃重的香氣撲鼻而來,

這應該是一種非常清新的花香,但是由於使用的實在太多,加上屋內並沒有開窗,別提有多悶了。

其實不需要你多細心,空氣中那無處不在的腐臭味大約是個人都能聞到,這也就解釋清楚,為什麼這裡會有這麼濃的香味了。

一旁,那老道走到一處簡陋的小土堆前,土堆四隅各插著一面旗,每面旗上都畫著代表冥府的“鬼王文”,老道手持一把“辟邪笏板”,身姿立定說到:

“小英雄請看,這些是我那些不爭氣的徒弟們佈設的法陣,方才僥倖使夫人清醒了過來。”

“四隅置旗血書鬼王文,辟邪笏板魍魎不襲身。”

咦?這怎麼是一場專門用來打鬼的陣呀,難道劉夫人不是因為中了蟲蠱嗎?

畢竟漢笙還沒親眼見過劉夫人的病情,不過現在看來,自已當時和老湯的對話所判斷的結果,未必準確的。

漢笙下意識問道:

“此陣的效果如何?”

“哈哈,貧道對此陣略有見解,此陣沒有疏漏,不足一刻鐘,夫人便甦醒了,醒後胃口不錯,雖然因為過於虛弱不能下地走動,但精氣神還是可以的。”

“按理說,這場法事很是成功啊。”

“是也,非也。”

漢笙看他還在說些雲裡霧裡、不著邊際、故弄玄虛的話,登時白了他一眼。老道也不惱,悠悠開口道:

“哈哈哈哈,小友上前一診就是了,又何必再敲打貧道呢?”

“……”

“煩請小英雄不吝賜教!”

漢笙反應一滯,竟一時摸不透他深淺。如果這辟邪陣法能使劉夫人清醒過來,證明是有用的,可……

漢笙帶著疑惑來到劉夫人床前,對著她仔細探看起來。

“夫人,得罪了。”

“無妨,小英雄只管看病就是,不需要太顧及妾身。”

一通診斷後發現,這症狀堪稱教科書式中蠱,十分標準十分明顯十分簡單。

以至於若不是為了求證那辟邪陣法為什麼起效,像自已這種高手,都不屑於看第二眼。

但問題就是從這第二眼開始看出來的,劉夫人表面是蟲邪致病,但是身體內部早已怨氣纏身,似有厲鬼潛伏。

若有這兩個特徵的話也不必太擔心,至少仍然在可控範圍內,但怕就怕在同時兼有腐臭味!

因為那往往意味著宿主已經只剩一副軀殼了,而且就連這皮囊也開始腐爛了。

是的,劉夫人,恐怕已經延期多時了。

當漢笙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已經出離憤怒了,但為了不露出馬腳,表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為了進一步確認,開始給劉夫人號脈,而這已經不是什麼脈象虛浮了,畢竟死人哪裡有脈象,所以身體裡的厲鬼就用法力揪扯著脈搏跳動,十分僵硬、呆板。

又想到老湯昨晚說過,劉夫人一病不起,經常昏迷,想來就是用減少活動的方式掩飾身體的腐爛吧。

反正腐爛的地方用被子蓋住,所有人都看不見就好了。

想到這裡,漢笙心念一動,旋即在劉夫人手臂裡種下了一枚“漠鈴子”。

這“漠鈴子”取自駝鈴的意象,駝鈴一響,傳達的資訊就是商隊經過,所以這是一道用於監視的法器,只要攜帶者催動法術就會立刻被獲悉,且可被阻礙法術進行。

此物是椎名楓的生母——寧輅皇后椎名椿所賜,和奇亞籽大小相當,非常隱蔽。

“小英雄,我……到底是個什麼病吶?”

劉夫人露出極為關切與期待的神情,漢笙直接無視,徑直向後面老道的位置退去,短暫思量後拱手答到:

“夫人……所患之疾,小可左看右看,也只能看出來是……蟲邪致病。”

漢笙知道,它把蟲蠱病的特徵生的如此標準,不就是想讓自已說出來嗎,滿足它!

劉夫人聽後捎露喜色,追問道:

“那這麼說,那位道長的法陣也是祛除蟲蠱的嗎?”

“正是!”

話音剛落,老道那十八位徒弟齊刷刷看向自已,口中發出“嗯?”的聲音。

不等場上有新的動靜,漢笙緊接著補充到:

“這陣是專門用來驅邪除惡的,所謂蟲邪,也帶一個邪字,所以這陣自然適用!於是夫人才甦醒了過來。”

那些個弟子中,不免有性子急躁的,一聽眼前這個小屁孩胡說八道,真真兒的是怒火中燒。

不過奇怪的是,自已的師傅“枕酩上人”卻依舊處之泰然,如此情境下諸弟子也不好發作,只是口中嘀咕以示不滿。

劉夫人恍然大悟道:

“小英雄講的頭頭是道,看來是頗為熟悉此病,可是有辦法醫治?”

漢笙腹中已有計劃,淺淺抿嘴一笑道:

“所謂邪祟乃是極陰之物,善潛喜藏,唯有午夜子時,陰陽交匯陰氣橫行、蟲蠱忘形妄行之際,小可一陣祭出必陣到病除!”

“如此甚好,煩請小英雄趕快開始吧。”

結果漢笙突然生出一副苦臉,設身處地、將心比心、情真意切的解釋道:

“不不不,該過程十分繁瑣,且臥室的空間太小並不適合,還容易打攪夫人休息,記得昨日皮老爺安排給小可休息的偏房,大小正合適,所以請夫人於今夜子時移駕偏房,屆時再醫治為好。”

說罷,轉頭就走,說是“夫人病情不容耽擱,一定要趕在子時前準備充分。”

然後,逃也似的離開了臥室,一旁老道見狀,跟徒弟們囑咐了幾句後,也一併出去了。

漢笙沒有在大堂上跟皮老爺等人多言,故作高深的應付了幾句後,牽上欣寧的手就朝外走,一刻也不多待。

正巧道士從臥室出來,見漢笙拉著欣寧離開想要追上,不過一旁皮老爺可是著急想知道情況呢,說什麼也不讓他走。

便叫一眾僕人丫鬟擁堵住門口,逮住道士,七嘴八舌的追問起來。

漢笙拉著欣寧一路小跑回到偏房,來不及喘幾口氣,回首顧盼無人後將門閂鎖上。

欣寧不解,這大白天的鎖門幹什麼?她想問,但又看漢笙在滿屋子裡亂竄忙裡忙外的,又不好意思打擾,只是木訥的坐在一邊,顯得十分乖巧。

鎖上門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裡,老湯來了多次,不出意外的每次都被拒之門外。

老湯來的如此頻繁,一是皮老爺的授意,再就是:

“寧兒,寧兒!要不就先出來吃飯吧,涼了就不好吃嘞,這治病救人的事兒固然重要,可也得注意點身子啊。唉,你就讓爺爺進去吧,咱放完炊餅咱就走,一點兒不耽誤,寧兒,寧兒?”

因為老湯幾次三番的催促著吃飯,所以就在剛才,已經讓欣寧把自已當初吃剩下的磚頭餅全都呀咪呀咪了。

“爺爺,我已經吃過了,您就不用總是來催了,我和小楓在忙呢。”

“吃過了?吃的什麼啊?能吃飽嗎?你吃的無非就是些乾糧嘛,還是出來吃點好的吧,爺爺盤子裡的炊餅可熱乎了,還特意炒了你愛吃的萵苣,這大冬天的萵苣可是從很遠的地方用仙術培養出來的,老好啦!”

老湯說了半天,一直到裡面再沒有回答後,只能識趣的離開。

過了許久,漢笙已經將陣法搞得七七八八了,此陣共分三層:

外層畫地為牢,防止那鬼怪逃走,觸發機關就放在門口,只要一進來就出不去。

中層用於殺蟲祛毒,是迷惑性法陣,它進門前一定會仔細檢查,而這一層就是用來暴露的。

內層才是殺招,由堇變鳩坐陣陣眼,操控著十八套鎮魂幡,分為四套陰文幡:妖、魔、鬼、怪;

四套鬼王文幡:鍾馗,尺郭,神荼,鬱壘;

十套閻羅文幡:秦廣王、楚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閻羅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轉輪王。

其實這等規模的陣法用來殺一個小鬼,頗有種大炮打蚊子的美感,不過漢笙並不在乎,他要力求一擊必殺,決不能讓它跑掉。

因為“漠鈴子”的原因,我們並不擔心那鬼怪會搖人,但要是今晚上留不住它,再把什麼目暮義暉招來,恐怕日後會麻煩許多。

正思考著,一旁欣寧把一塊磚頭餅遞到手心,漢笙一驚,回頭一盼,只嗅到欣寧轉身留下的一陣香風。

“欣寧姐?”

“嗯,怎麼了?”

“你只吃了一小塊怎麼夠?快把它也吃了。”

“我飽了小楓,昨晚吃得很多了,倒是你,從起床到現在忙了三個時辰,卻滴水未進,你要是不吃,我就叫湯爺爺進來。”

漢笙嘆了一口氣,知道她是為了自已好,於是細細的把那塊餅吃的渣也不剩了。

最後一口嚥下肚,兩人碰巧對視,都忍不住的笑起來。

“小楓,你為什麼不讓湯爺爺他們進來呀?”

“哦~,主要是他們進來也幫不上什麼忙,還不如不進呢。”

“好像有點道理,那小楓為什麼偏偏讓我進呢?而且還是一直沒出去過。”

漢笙被這一問有些不知所措,因為他也不知道,只是順手把她帶進屋裡了,整個過程完全是無意識的,彷彿就該這麼做一樣。

其實聞欣寧已經算是漢笙身邊目前來看唯一的朋友了,龍寰和納蘭魄再怎麼樣也要明確尊卑,歸根結底是上下級關係。

只有聞欣寧是真正意義上的朋友,雖然自已是她的恩人,按理說是分高低的,但她活潑可愛的性格使得她沒有把自已包裝的過於低賤,恰巧漢笙也是個善良的主,於是這種微妙的關係似乎越來越趨於平等。

當然,其實朋友間也是要分高低的,一個在關係中強勢的人,通常是沒有平等的朋友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依附、妥協的傾向,只不過這種相處模式雙方都願意接受並維持,才達成了恆定長久的朋友關係。

齊漢笙也正是把欣寧如好朋友般認真對待了、想要保護了,才會這麼自然的將她寸步不離的放在身邊,而不是放心她一個弱小的女孩子,跟外面那群自已不認識的人待在一塊。

“呃,其實我……哦!想讓姐姐猜一猜。”

“猜,這怎麼猜啊?難不成小楓真覺得我能幫上什麼忙?”

“那是當然了!不然為什麼別人進不來,只讓姐姐進呢,嘿嘿。”

欣寧一聽這話,心中很是得意,不自覺的高興到嘟起嘴唇來,然後饒有興致的認真思考起來。

“我猜……是不是……和我手臂上的這個鬼畫符有關係啊?”

“哇!啊?你……”

漢笙故意做出大幅度的誇張表情,看起來十分抽象搞笑。

“哈哈哈哈,對不對呀對不對呀?我是不是猜到了!!!”

“姐姐!!你怎麼一下子就猜到了呀。”

誇張過後,又是一套頓挫抑揚的情緒輸出,把欣寧樂的合不攏嘴。

“好了好了。小楓不要再逗我了,肚子好痛,那你快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呀?”

“呃,姐姐今下午的任務就是將這‘五毒紋’練到能夠信手拈來的程度,然後你就可以去睡覺了。”

“為什麼?小楓不是要我幫忙嗎,怎麼還讓我去睡覺啊,這算什麼?”

欣寧明顯著急了,看來她是真的想幫忙,一聽讓自已去睡覺,那她可是不願意了。

反觀漢笙卻是先輕輕一笑,又慢慢解釋道:

“姐姐別擔心,主要是因為我們得在子時治病,夜深人倦,不得養精蓄銳嘛。”

“哦,這樣啊,那這個覺是必須睡嗎?”

說話時,欣寧一對水汪汪的眼睛不停的忽閃忽閃著,似乎是在徵求自已的意見。

漢笙在面對這份滿溢的可愛時,根本壓不住上揚嘴角,於是用嬉戲的語氣說道:

“嘻嘻,姐姐還是先練成‘五毒紋’吧,千萬不要一個任務也完不成呦。”

“啊!明白了。”

說罷,欣寧開始了她的新手任務,漢笙這邊也重新歸入忙碌。

火燎飛雲秋落寞,夕陽已憑遠山郭;漢笙終於捨得從屋裡出來了,不為別的,就為了跟著他受了一天罪的肚子,他也該出來品嚐點鮑魚龍蝦了。

抽下門閂,推門來到院子裡,不轉身將門半掩上,恰巧那個什麼“枕酩上人”正在石桌處喝酒,見自已出來,隨即邀請與他共飲。

“小友!敢問酒量如何?”

說這話時,那道士滿臉得意之色,怪不得自號“枕酩”,原來就是個酒蒙子啊。

漢笙正好無聊,玩笑道:

“不要問我的酒量,手指大海的方向。”

“哈哈哈,小友真是有趣,每句話在你嘴裡它都掉不到地上吶!”

漢笙趟悠幾步,跨上石凳,接過老道遞上來的一盅酒,仰首飲盡,醇香甘甜,幾盅下肚,愈戰愈勇,身心通泰,氣血活絡,不知不覺間,臉頰兩邊便開始漲紅了。

漢笙雖然看不見自已的臉,但似乎意識到有些喝上頭了,玩笑道:

“前輩聽說過嘛,這不同的酒,可也有不同的脾氣呢。”

一邊說著一邊又陶醉的吮了一盅,放下杯盞後,拋去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那道士不慌不忙應對:

“貧道把盞觥籌多少年,倒是絲毫不曾聽過,嗯,願聞其詳。”

等的就是這話,漢笙斟滿一盅,拿起比量到面前,洋洋灑灑:

“有的酒甜,有的酒辣,有的酒清,有的酒唇;有的酒勁力衝猛,忘情於喉胃處,有的酒回味綿長,留駐在唇舌間;有的酒性格剛烈,有的酒體態柔綿;有的酒滯下利洩,有的酒炎上紅顏。”

吟畢,將面前酒一飲而盡,正對著道士露出自已那潮紅的臉。

“哈哈哈哈,真沒想到小友不光閱酒無數,更兼文采斐然啊。”

“斗膽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終歸是胡亂一諏而已。”

“話說回來,貧道早年倒是認識一位釀酒大師,她曾做過一款酒,只需普通的山花野果做點綴,便是一罈不可多得的佳釀,而且小友興許喝過。”

那老道越說越興奮,起勁時也不管嘴忙不忙,總是要偷閒呡一口,完了再開口道:

“那玩意兒不僅味道絕妙,而且對修煉大有助益,因此常常有市無價,貧道為嘗這一口啊,當真是不懈尋找,終於找到了那位大師本人,這才討得一杯。”

“哦,我竟還喝過此等瓊漿玉液?呵呵,還請前輩直言。”

那道士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以微笑示人,似乎是在醞釀中,少時長了嘆一口氣,誦出一首詩來:

“漂泊孤帆棹滄浪,薄命蘆花且隨風。茲世不仁惹霜塵,君子潦草樊籠中。”

漢笙心中頓感驚奇,乃是清照君羅婭唯所作,而那酒與此詩同名,都叫“塵君頌”,合著是吃瓜吃到自已家了。

這不禁令自已陷入了回憶,六十年前,二人剛剛成親便拋下了一切富貴歸隱山林,因為沒有了收入,婭唯就嘗試種糧種菜種藥,用能夠收集到的東西釀酒,這才發明了“塵君頌”。

靠著婭唯的辛苦經營,好歹度過了那最苦的一段日子。

所謂“塵君頌”,說的就是二人遭小人陷害,致使君子蒙塵,有感而發,這也是二人自號“惹塵先生”、“清照君”的由來。

“這首詩……前輩可是認得‘清照真君’?”

道士聽罷,只是笑笑不說話,而且還一個勁的搖頭嘆息,直到喝完酒壺裡最後一盅後,頭也不回的起身就往院外走去。

漢笙對這操作不明所以,但直覺告訴自已不能輕易放他走,便出聲叫住他:

“前輩留步,何必急著走,是小可說錯了什麼嘛?”

那道士被叫住,果然停住腳步,慢慢轉過頭來,漢笙注意到,他那本是滿面愁容的一副樣子,卻在回頭的一瞬間變回平靜。

“呵呵呵,小友何必心急,我們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解決了,貧道再同小友飲酒暢談吧!”

待到天完全黑了,欣寧從屋子裡出來喊餓,漢笙才把道士當謎語人這件事先撂一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