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新沒來得及做什麼別的動作,眼前一黑,再恢復意識的時候,一座老舊房子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的臉正面對著房子的大門。

仵新忍不住伸了伸手掌端詳了起來,卻透過自已的手掌,看到了地面,那上面的水泥臺階因為年久失修,還能清晰看到幾道裂開的縫隙。

自已的身體這是已經透明瞭?還是記憶的保護機制?

不等仵新繼續探究下去,仵新面前的老舊房子裡,就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爭吵。

一個尖銳又刺耳的女聲透過門縫傳了出來:

“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不要讓你媽和我們一起住,你還讓她賣了房子過來?你是不是非要氣死我啊?”

另外一個聲音是男聲,聽起來有點怯怯懦懦的回答:

“她是我媽,我爸不在了她就是我唯一親人。”

“那你再買一套啊,有本事你再買一套房子把她供起來呀。和我們一起住,就顯得你孝順了是吧?”

“你怎麼這麼說話呢?她也是想照顧我們。”

“我爸、我媽,加上我,三個人伺候你還不行是吧?還得把你親媽叫上?”

“你?你爸?你媽?誰伺候誰你不知道是吧?”

“好啊,你現在覺得我們讓你伺候了是吧?給我甩臉子是吧?當初誰哭著喊著說一輩子對我好的?”

“你能不能不要無理取鬧?我們能不能就說我媽住我們家這一件事?”

男聲似乎有些無奈,為了將話題引回到母親與自已同住這個話題上來,不願意再繼續爭吵,卻不知他的這句話,更是觸碰到了女聲的雷點,

刺耳的嘲諷與尖叫聲,一下就飆升了8個度

“我?”

“我無理取鬧?”

“江成,你是不是膽子變大了?你在說我無理取鬧?”

一連串的質問從女聲那發出。

“你知不知道,你現在這個工作都是我爸千辛萬苦給你找人求來的?你現在跟我說我無理取鬧?”

“好好好,那我就無理取鬧給你看,這個家,要麼我走,要麼你媽走,不存在第三種結果。”

聽到這,隨著女聲一陣狂躁的輸出,仵新趕忙朝門旁的樓梯躲了躲。

果不其然,隨之而來的,就是重重的開門聲,與“啪”的一聲關門聲。

一個30歲左右的女人,穿著一身粉紅色的衣服,提著一個古馳的水桶包,氣勢洶洶的下了樓。

整個樓道里裡都回蕩著她高跟鞋重重落在地板上的聲音,與驟然安靜的房間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直到從人身形中穿了過去,仵新這才發現,在自已躲藏的背後,一個人影早就已經佇立在那了。

他趕忙道歉,卻發現自已發不出任何聲音,而自已道歉的身影也和前面一樣,徑直從這個奶奶身體中穿了過去。

“叮咚,溫馨提示,記憶碎片為一次性產物,宿主無法進行任何干預。”

翌的提醒總是來得晚半拍,等仵新開始懷疑自已是不是沒辦法干預這段記憶的時候,才姍姍響起。

不過也正好提醒了仵新,他只能以第三方的視角去感受這段經歷,中間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於是他定了定神,向前看去,想知道這個又是誰,怎麼出現在這?

在仵新的背後,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抱著一床被子,悄無聲息的躲在了樓梯拐角的地方

仵新猜測,估計是從天台下來後,剛好走到這,就聽到了房子裡面的爭吵。

沒有直接進去房子,大機率是擔心自已的兒子尷尬,

就此猜測的話,裡面的爭吵物件很大可能就是這個頭髮花白的老奶奶。

因為仵新不久前是見過她的,在那個老舊不堪的自建房裡。

在當今越來越忙碌的現代社會里。

其實很多老人養寵物的初衷,並不是為了開心,更多的,是讓寵物替代自已的子女,陪伴在自已身邊。

很明顯這個奶奶養三三應該也是一樣的意圖。

正當仵新好奇,發現了自已兒子和女兒爭吵的三三奶奶,會怎麼做的時候?

轉過頭就驚訝的發現,剛剛還在樓梯轉角處的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只有奶奶前面抱著的被子,安安靜靜的躺在樓梯拐角的扶手那。

仵新的意識一陣恍惚,再次清醒過來時,已經出現在另一個場景。

那座藍色屋頂的自建房,方方正正的出現在了仵新的面前,只是比起仵新見到的那座,表面上少了許多裂縫,油漆似乎也是嶄新塗上去的,不遠處,還擺放著一個用完了的油漆桶。

“這大概就是三三住的房子吧,只是好像是剛剛修好的時候。”

仵新伸出手,試圖感受一下牆面上尚未完全乾透的漆面,和前面一樣,手掌直接穿過了牆壁,嵌入了牆面中間。

下午的陽光混雜著油漆味,在空中來回飄蕩,偶然看哪裡不順眼,就跑過去踹一腳,整個空氣都瀰漫著一股新生的味道。

“你這個死貓,又跑來偷吃!”

在陽光的投射下,仵新看著一隻小貓飛奔而來,仵新一眼就看出那是幼年時候的三三,而在它身後,是三花奶奶拿著擀麵杖,氣急敗壞的追了過來。

這是仵新第一次見三三小時候的模樣,瘦瘦小小,身上不知道從哪裡沾染上的口香糖,毛髮像被什麼東西蹂躪過,脖頸上的頭大逆著長到了頭頂,整體的色澤也一點不像現在這樣柔順光亮,反倒是灰撲撲的,似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洗澡了,尾巴上兩道傷口,沒有上藥,更沒有綁繃帶,活脫脫的一個沒人看管的流浪貓。

“也不知道三三這個時候,是不是也傲嬌的不願意搭理人呢。”

仵新忍不住輕笑了一下,

“三三奶奶真的很用心呀!能把三三從原來這麼灰頭土臉的小髒貓養成現在這樣。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要趕三三離開?”

看著三三瘦小的身子,在屋頂上幾個橫跳,消失不見,三三奶奶才放下手中的擀麵杖,依依不捨的看著三三消失的背影,一點也看不出剛剛氣勢洶洶,想要打三三的模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三三奶奶的旁邊多了個老頭,老頭手裡拿著一袋蔬菜,旁邊還停靠著一輛紅色的露天敞篷三輪車,車上擺放著一些整理好的大麻袋,透過大麻袋的縫隙,能看到一些堆積好的塑膠水瓶。

“桂芳姐,你說你何必呢?又捨不得打那個野貓,又非要嚇走它”

“不嚇走它,你給老姐我養它啊?”

三三的奶奶桂芳,回了個頭,沒好氣的瞪了一眼老頭。

“連自已日子都活不下去的人,還要多養個這玩意,那不是埋汰它嘛”

“對對對,還得是桂芳姐會過日子,這是給你帶的蔬菜,承惠三塊六毛。”

老頭訕訕笑了一下,討好似的把手上的青菜遞了過去,另一個手,熟練的向上伸開,等著桂芳奶奶把錢放上去。

“要死了啊,劉錦濤?我哪次少過你的,先去把這次的瓶子給我稱了。”

“嘿嘿,好嘞,這就去了”

老頭收了回手,摸了摸頭,努力站直了腰桿,小跑著朝屋內走去,桂芳奶奶見狀,把蔬菜掛在了三輪車的門把手上,也朝屋內走去幫忙。

兩人努力之下,不一會,房屋外已經堆滿了一個又一個的麻袋,見老頭正費力的拖著最後一個大麻袋,額頭上已經佈滿密密麻麻的汗珠,桂芳奶奶停下了要去幫忙的腳步,轉過身,朝臥室裡走去。

等桂芳奶奶出來的時候,手上赫然多了一個毛巾,一碗白開水,而那個錦濤爺爺,已經把最後一袋麻袋,放在了兩袋麻袋上面,疊了一個小小的人字形。

“錦濤,歇一會,喝口水,擦擦汗”

桂芳把毛巾和水碗遞給錦濤,又從房子給自已倒了碗水,提溜了兩個小馬紮出來,順手放了一個在錦濤旁邊,自已則是把另一個小馬紮放好,順手拍了拍,才坐上去,小口小口的喝著碗裡的水。

“桂芳姐,我弄這個純粹是為了打發時間,你說你吃這個苦幹嘛?和小一輩服個軟,不就過去了嘛”

錦濤接過毛巾,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水,又昂起頭,大口喝了口碗裡的水,喘息著問道。

“真是,喝水都堵不住你的嘴,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聽到錦濤開口,桂芳停止了喝水,沒好氣的朝錦濤翻了個白眼,額頭上的皺紋也隨著上揚了一下。

“本來就是嘛,你家那個兒子又不缺吃不缺穿的,你還非要自已出來找個地方。”

“那是吃和穿的問題嗎?”

“我反正就覺得,都這麼大人了,沒必要和小一輩生氣,你總是這樣糾結又猶豫。”

“我沒生他們的氣,我生我自已的氣。”

“生自已的氣,那就更不應該了”

“你真的挺能說的!”

“對啊,我家兒子就誇我,會說話就多說點”

桂芳很想告訴他,這句話不是夸人的話,但想了想,還是忍住了。

有時候過於誠實可能才是殘忍。

“不過,話說回來,桂芳姐,你還沒回答我,為啥前面一直要把那個貓趕走呀?

你不是每次都故意漏一點吃的給它嘛?為啥不乾脆養了它?”

“喝夠了沒?喝夠了就接著幹活,把你給閒的,啥話都問?”

“咱們這不是嘮嗑呢嘛?”

老爺子見桂芳奶奶只是抽出毛巾輕輕打了下自已,沒有太抗拒,就知道有戲,趕忙把自已屁股底下的板凳搬了起來,一臉好奇的朝桂芳坐的位置靠了過去。

桂芳奶奶坐在板凳上,沒去看錦濤爺爺這個好奇的老頭子,慢條斯理的把毛巾從胳膊上取了下來,然後頗有耐心的把它疊成一個整齊的方塊,陽光下,微微佝僂的背影,臉上浮現了一抹溫柔,像是一泓清澈流過的清泉。

“錦濤,你要知道呀,太在意了,容易過不好這一輩子。”

“桂芳姐,你要是給我講大道理,就沒必要了哈!我好歹60歲的人了。”

見桂芳奶奶有開口就是人生,錦濤爺爺直接也不客氣,開口就是絕殺。

也幸好桂芳奶奶瞭解他性格,不然,就這一句話,那個68歲的老太太能受得了,這不得氣出心臟病來?

也就桂芳奶奶脾氣好,用手打了一下他手背,慢悠悠的反問道:

“你聽不聽了?”

“你好好說,我當然聽了,別開口就說人生什麼的,我過了大半輩子了。”

“你要是這個歲數讓你再生一個孩子,你累不累?”

“那也得我身體吃得消呀!”

“那不就行了,我這個歲數了再去照顧一個小野貓,它送我呢?還是我送它。”

聽完桂芳奶奶的話,錦濤爺爺從板凳上站了起來,神情嚴肅的來到桂芳奶奶的面前,一字一句說到:

“那,你也需要陪伴呀。我最多也就一個星期來一次,剩下的時間呢?沒了你兒子,你就躺展等著了?”

其實桂芳奶奶也知道,每個人都是為自已活的一輩子。

可她前半輩子都為自已兒子活了,自從被兒子兒媳隔著牆數落了一番,自尊心作祟逃離了那個家,她就不知道自已要何去何從了。

每天都是重複著同樣的動作,起床,洗漱,吃飯,撿廢品,洗漱,吃飯,睡覺。

她不知道自已都活了大半輩子,怎麼臨到頭,卻看不到日子的盼頭了。

以前盼著兒子上學,上學了盼著兒子找工作,找工作了又忙著結婚,那些日子就像翻滾向前的浪花,一個接一個,把自已拍到了現在這個地方。

可真的讓時間屬於自已了,怎麼就不知道幹嘛了呢?

桂芳奶奶喝了口水,怎麼也想不明白。

明明記憶中的自已還是滿頭黑髮,怎麼一晃神,半截身子都快進土裡了。

桂芳奶奶沒有再說話,腦袋像被溼潤過的破布包裹著後腦勺,被一下又一下的撞擊,不停在敲打著她。

仵新清楚的看著錦濤轉身,偷偷把一沓厚厚的零錢放下茶碗邊,然後默默上了自已的小電驢,點火發動離開。

清楚的看見了,一直坐在那裡的桂芳奶奶,抿了抿嘴唇,彷彿下定了決心一般,默默回到了屋裡,又看了看躲在屋簷後面,只敢露出半個頭的幼年版三三,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三三,運氣真不錯。”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熟悉的藍色屋頂自建房裡,傳來了桂芳奶奶賣力敲擊碗沿的聲音,與此同時,一併響起的,還有桂芳奶奶那並不標準的普通話:

“姍姍,三三,來來,過來咯”

“以後,我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