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無知網友網暴的第三年,仵新決定擺爛了。

早上6點,仵新叫了兩個“貨啦啦”,把診所裡的所有器材全部騰上了貨車的後備箱,順手把門口堆積的垃圾袋,一個接一個扔在了門口的樹上,等著那些早早過來排隊的好心人,來領取自已的幸運禮物。

開啟手機,找到最近聯絡人裡的第一個中介,回覆了一條“房子我答應賣了,價錢你看著來”後,仵新叫跳上來車,頭也沒回的離開了這個自已的傷心地。

其實也說不上多傷心,就是有點不適應罷了。

仵新靠在車窗的玻璃上,腦袋隨著貨車的節奏輕輕搖晃,安慰著自已。

窗外是逐漸甦醒過來的城市,車輛輪胎壓過馬路的聲音,環衛工人輕輕打掃街道的簌簌聲,伴隨著貨車的行駛,一點點傳入仵新的腦海裡。

也許是熬了一個通宵的緣故,也許是終於放下的緣故,仵新的眼皮一點一點變得沉重了起來。

直到一聲厚重的鐘聲響起。

“願逝者安息,願生者節哀”

仵新醒過來的時候,自已正在葬禮上。

兩側是無數低頭並排站立的人們,右手邊擺放著三個巨大又醒目的花圈,離他最近的花圈上,赫然寫著“沉痛悼念仵雨,吳濤勇敬輓”

仵新眨了眨眼,抬起頭時,講臺上穿著黑色神父服的中年男人,頂著中間略顯稀疏的地中海髮型,表情肅穆的念著悼詞的最後一句

“願逝者的靈魂得到安息,留下的美好回憶將永存於你我心中”

當神父莊重又略顯沉重的聲音在整個禮堂落下,過去三十六年的經歷如同電影片段一樣,飛快從仵新的眼前略過。

18歲填寫志願,自已不顧父母反對,自顧自的填寫了文化傳播專業,以為靠著自已的一根筆桿子,就能寫出一篇篇受人追捧的新聞報道。

22歲普通二本大學畢業,拿著畢業證、學位證,逛遍了整個招聘市場,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工作崗位,才知道什麼叫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普通二本畢業的大學找工作本來就已經很難了,自已還選了這麼一個沒有競爭優勢的職業,拿什麼和人家985、211的高材生競爭同一個崗位。

會寫?會寫有個屁用啊?那些知名的報社編輯部,哪個崗位缺會寫的人才,寫出來有人敢報道,那才是硬道理。

文筆好,文筆好有個屁用,又不是寫小說,寫故事,還給你來個曲折離奇,蕩氣迴腸,新聞報道的第一要義就是真實,寫成又長又冗的小說,誰去看那玩意?

23歲,工作是找到了,只是和文學、報道沒有半毛錢關係,在一個遊戲公司給一個寵物遊戲填寫背景故事,不用動腦子,直接千度,crtl加c,然後crtl加v,到自已文稿了以後稍微修改一下就行,哪個熱點事件裡的動物讓人掉眼淚,就複製貼上什麼,一晚上,這種無腦的文字,可以寫上十幾萬。

仵新時常也會想,這樣的生活真操蛋,可看了看自已銀行卡餘額以後,還是接著做這操蛋的工作。

他不是富二代,也不是拆二代,大學四年的學費也不算少,他沒資本待在家啃老。

首先,你得活著,其次,都是其次。

仵新也不是沒想過自已的以後,只是看不到而已。

25歲,也許是工作影響吧,仵新給自已折騰了一隻叫拾拾的狗,說不上多喜歡吧,只是那天從公園路過的時候,瞥見了它。

剛出生不到3個月的拾拾,躲在公園角落的管道里,眼睛瞪的大大的看著仵新。

仵新自然知道它什麼意思,可還是不太情願養它。

一個連自已人生都照顧不好的人,有什麼資格干預另一個生命的生活呢?

可仵新走了沒兩步,天空突然開始下雨了,伴著雨滴落下的,還有突如其來撞進仵新的腦海中的碎片,

是拾拾躲在管道里的瘦小身影,還有那雙在黑暗的管道里烏亮烏亮的大眼睛。

仵新承認自已沒忍住,回去買了兩根火腿腸,把那個管道里的拾拾抱了回去。

自已的人生已經很普通了,總得有點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吧。

26歲,仵新的工作還是複製貼上,房價卻開始走起了直線。

父母也開始有意無意的詢問仵新戀愛方面的情況,甚至偶爾透露出給他買套房的想法。

看著越來越大的拾拾,仵新心動了,開始給自已找起合適的樓盤。卻沒看到,從他答應買房那天起,父母的身形佝僂的愈發明顯,彷彿一夜之間彎了下來。

但是,首付還是靠借的。

即便仵新一刻不停的加班,累了就在工位上趴一會,為了300塊錢的全勤獎,生病發高燒也不敢請假住院,可還是不夠,怎麼湊都不夠。

那年春節期間,父母帶著他跑遍了所有能說上話的親戚,挨個敲門,挨個躬身感謝,父母的腰,好像沒有脊柱一樣。

仵新坐在自已的房間裡,聽著隔壁房間父母的數錢記賬的聲音,第一次心在滴血,彷彿有什麼東西一點點碎開了。

只因為他們是父母。

27歲,仵新辭了職,自已開了個小的寵物診所,閒下來無事,把和拾拾的故事,改編了一下發在網上,好事的讀者開始追捧起他來,為他的診所帶來了無數的熱度。

一夜之間,仵新名聲大噪,成為了網路上知名的寵物專家。

他在攝像機前接受採訪的時候,他的父母帶著拾拾,在寵物診所等了他一天一夜,最後也沒見上他一面。

走的時候,拾拾在前面領著父母回家,父親慢慢趕著拾拾的步伐,一邊拍了拍母親的臂彎,釋然的笑道:“孩子這次是真忙起來了,忙點好呀,忙點好。”

母親沒應聲,勉強勾起一抹微笑,有些不捨的回頭,瞅了一眼逐漸被夜幕籠罩的診所。

仵新希望自已親眼目睹這一幕,這樣就不用因為找肇事逃逸的司機,從旁邊停車場的攝像頭裡翻到這一段監控了。

這一年,就在仵新面對鏡頭接受採訪的時候,父母被馬路中間剎車失靈的一輛貨車,帶走了生命。

而拾拾因為帶路的原因,走得位置相對靠前一點,從而保住了一條生命,但也是因為這一場車禍,失去了一條腿,從此以後無法正常的行走。

從這一年開始,仵新還是一個人,只是萬家燈火再沒有為他而留的那一盞。

36歲,仵新還是沒結婚,反倒身邊多了一隻藍貓,寵物診所的小動物很多,可屬於他自已的,只有拾拾和這隻藍貓-柒柒。

而仵新,那年過得也不太如意。

去年因為幫助一個客戶,給自已15歲的狸花貓安樂死,仵新莫名其妙的就被網路上網暴了。

熱搜掛在網路上三天下不來,仵新心想,剛開始寫小故事的時候,也沒這麼紅過,結果做了個壞人,反倒紅了。

如果黑紅也算紅的話。

剛開始,有些人還只是簡單的網路上抨擊仵新,可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仵新的診所旁邊就多了一群不知所謂的人。

舉著“保護動物,人人有責”“保護動物,讓世界更美好”的類似的標語,就開始朝仵新的診所扔黑色塑膠袋,裡面裝著各種各樣動物的糞便,猝不及防的他和醫護人員,根本來不及躲閃,渾身就已經臭透了。

仵新本以為等那個狸花貓的主人出來解釋一下,事情平息,自已診所就能正常營業了。

可即便是狸花貓的主人出面澄清了,還是有有一些固執的網友還是隻願意相信他們所看到的,偏激的認為仵新就是虐貓兇手,是一個開著寵物診所的冷血變態醫生。

時不時還有定期定點過來扔東西的網友們。

有時候仵新還沒到門口,排隊扔東西的網友就已經在門口了,比仵新自已上班還準時。

沒有辦法,36歲的那年,仵新只好關閉了診所,偶爾在周邊小區救濟一下流浪狗和流浪貓。

柒柒就是那個時候在車底遇見的。

第一次遇見的柒柒,被一支箭射穿了身體,釘在了仵新的車旁,殷紅的鮮血順著傷口,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也落在了仵新某個空空的地方。

“這個世界真操蛋”

嘀咕了一句的仵新,從後備箱裡拿出紗布和藥品,小心翼翼開始處理起柒柒的傷口。

開刀、取箭頭、消毒、止血、縫合,每一個風險極大的環節,柒柒都沒有發出叫聲,只是默默看著仵新,圓圓的眼睛裡,一直不停的掉眼淚。

仵新本來是沒抱希望能救活的,可柒柒就是活了下來。

即便有那根箭偏離了心臟公分的原因,仵新還是覺得這是個奇蹟。

後來的柒柒也不愛鬧騰,只是每當仵新開啟那個空蕩蕩的房間時,會安靜的蜷縮著自已的身體,趴在仵新的右側。

其實狗狗也好、貓貓也好,似乎都一樣,和人一樣。

36歲的仵新,有房無車,沒有結婚,有兩個可愛的小寵物,銀行卡的存款,也能夠仵新目前的生活。

可仵新還是經常會想,人生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關卡要過?

那些自已不喜歡的結局要是能和遊戲一樣,“biu”的一聲重新來過,就太好了。

“這操蛋的一生,似乎遺憾真的太多了!”

又一次晚上,給拾拾和柒柒鏟完屎,仵新看著窗臺上月亮的倒影,忍不住嘆了口氣,還來不及閉眼,剛剛還在窗臺上的月光,似乎變得有些奪目,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如藤蔓一樣瞬間蔓延過來,籠罩了仵新的全身。

仵新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自已已經在葬禮上了。

他捏了捏自已的大腿,又伸出手,在自已眼前晃了晃,感受到自已雙手真切的與空氣的觸動時,他才開始確定了一個事實:

自已,似乎,好像,真的重生了。

上一秒36歲的自已還在給拾拾和柒柒鏟屎,下一秒就來到了葬禮的現場。

而如果自已沒記錯的話,這似乎是自已父母葬禮的那一天。

也就是這一天,讓36歲的自已,第一次感到遺憾,因為後面結束了葬禮的自已才知道。

那個肇事逃逸,撞死自已父母的兇手。

那個毫無悔恨,讓自已失去父母的兇手。

那個讓自已後半輩子,懊惱、沮喪的一切源頭。

就在自已父母葬禮的現場呀!

想到這裡的仵新,抬起頭,眼底閃過了一道莫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