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要冷許多,下雪了。很大的,一場雪。雪裡,好像藏著什麼。

雪花在空中飄飄灑灑,在空氣中搖曳。最後像是註定一般,落在了季忘眼尾的淚痣上。他似乎是在發神,不會有點太投入了,以至於他連呼吸都忘了。那粒雪花還留在眼尾,人的體溫還是太高了,即使某人現在已經凍得發僵,他最終也還是融成了一滴水,似乎永遠停留在了那顆淚痣上。

季忘剛做完手術沒幾天,現在整個人白的像鬼一樣,幾乎快和這片雪景融為一片,不過身上藍白相間的病號服硬生生把他從雪景中拉了出來,也終於把他拉回神了。

某些患者還是如此不珍惜自已的身體,在窗邊盡情接受寒風的洗禮。現在好了,新傷未好,舊傷又來。

可能某人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默默的退離了窗邊。

門外傳出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噠噠”聲,伴隨而來的是一陣尖銳的女聲,聽著似乎是在吵架,但另一方卻未發出一聲聲響。季忘聽到聲音,倏地湧上一股排斥感,具體為什麼他也不清楚。

反正這種感覺就是來的莫名其妙,不知緣由。

他平時沒有偷聽的習慣,但這次,他忍著心底強烈的厭惡感靜靜的聽著。那一瞬他是真的覺得自已可能瘋了,或者說,腦子爛在手術檯上了,連教養都忘了。

不過他還是想要聽下去,就是想要去了解,去證明。證明什麼呢?一無所知,大機率也爛在手術檯上了。

不過聽了一會兒,他的眉頭就蹙了起來。之前住院的幾天,他就一直覺得這間房間隔音效果蠻不錯的,不會打擾到像他這樣睡眠不好且喜靜的“貴人 ”休息。

呵,現在?現在他簡直想把這扇門卸了!

不過這個想法還沒有執行,門倏地就被人開啟了。進來的是個女人,她打扮的很張揚,長相很骨感,尤其是那雙眼睛,銳利得漂亮,如果只看臉,沒人能想象這個女人已經快接近40歲。

這大概是季忘住院三天以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來看他的人。排斥,但需要珍惜。

她抬腳走進病房,背對著門將它關上,張了張口,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隨即又閉上了。她想過假如他真的忘了,她該用什麼樣的姿態去面對他。如果沒有呢?她又應該用怎樣的姿態面對他?面對他的兒子,面對她認為在這個家唯一牽掛的人。

季忘只是靜靜的這樣看她,也能讓她想說的一切堵在喉嚨。

少年不說話時,總是垂著眉眼,加上他清秀的面龐及身上的病號服,讓他看起來病懨懨的。

即使他臉上的所有情感永遠不明顯,但江女士還是能一眼看出,那雙與他相似的眉眼中含著一種下意識的排斥與厭惡, 這讓她感到不安,非常非常不安。

或許是沉默的氣氛讓“某位貴人”感到了壓抑,他率先開了口:“名字,關係,謝謝,我忘了一些東西,請您諒解。”現在他覺得,面前的這個人,有點熟悉,但不多。所以他還是非常禮貌的詢問了一下,避免她走錯病房。

江蓁鬆了口氣,確認了,大抵是忘了。她不由的想起了季忘小時候,第一次去幼兒園接他回家,他也是用這種陌生稚嫩的語氣奶聲奶氣的問她。

她放輕了聲音,活像一個慈祥溫和的母親,模仿著當時接他的語氣回他:“你好,我叫江蓁,你的……”她說到這兒,話又卡在了喉嚨裡,但是最後還是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出來:“你的……母親……”

季忘什麼都沒問,想了想,淡淡的問道:“明天出院,所以來接我的嗎?”

江蓁低著頭調整了一下情緒,輕聲回他:“對,不過是今天,就今天下午。”

希望看著她這副十分……哦不,特別奇怪的模樣,陷入了沉思,逐漸從懷疑變成了深度懷疑。

從進門到她開口,季忘總對她有一股排斥感,所以從開頭到現在,季忘都十二分的懷疑,她……是不是和自已關係不好……然後把自已撞了……現在來懺悔的嗎?……難道……!季忘不敢再深想下去。

這邊,看著季忘的模樣,江蓁也陷入了自我懷疑,心說:“是他又想起來什麼了嗎?!還是我剛剛……”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尷尬的味道,將氣氛也烘托的尷尬起來。這裡運用了心理描寫……形象生動的突出了兩人的尷尬……以及描繪出了母子見面後相視無言的情景……

“要不……我今天下午再來看你?今天下午的時候我正好接你回校。”江蓁開口打破了這尷尬的氛圍,不過好像更尷尬了,因為某人好像還沒有回神。

正當將江蓁想上前檢視他怎麼了,季忘正好回神。

“季忘?”

“嗯?你剛剛說什麼,對不起,我剛剛沒聽清。”那三個字,對,不,起,說的很不在意,不在意到連他最不敢放下的“豪門教養”也放下了。

“……”雖然是有些尷尬,但她還是複述了一遍,“今天下午出院,到時候我再來接你。”

結果剛說完,就見他心不在焉,敷衍地點了點頭,好像剛剛說的話一句都沒有聽進去。有時候讓他感覺,好像在這個人面前,他根本不需要記得還有教養這種東西。

有時候,江蓁是真的有些不希望他失憶了,好多教養都丟在手術檯上了!但現在她還不能發作,因為她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江蓁臉上溫和的微笑不變,默默的將門開啟,然後默默地退了出去。

在這段談話期間,季忘一直背對著窗戶,遮擋著那片雪景,好像不願讓江女士看見。在她走後,他無意識地轉過身,雪好像小了,風都變得溫和了一些。他張了張口,似乎是想對著雪說些什麼,但是反應過來後,他覺得自已真是瘋了,腦子全丟在手術檯上了,無聊到對雪都想說些什麼了。

不過,轉身的那一刻,他好像又聽到了些什麼。好像有一個人在說:“我要走了,下次見。”最後那幾個字聽著模模糊糊的,好像是個人名,不過現在的季忘並沒有怎麼關注。

季忘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一個上午。在季忘聽到聲音後的不久,雪停了,用現在電視上播放的新聞的話來說就是,這簡直是個奇蹟!

由於這場大雪忽然在一個上午停了的緣故,季忘回校是異常的順利。去學校的路上,季忘與江蓁沒有任何一句交流,就像是叛逆期的兒子跟母親吵架了,什麼話都不想說的場景。對於江蓁來說興許就是這樣,現在只是與她類似吵了一架罷了,他現在忘了,剩下的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江蓁將季忘送到校園門口,囑咐了幾句就走了。她給出的理由是,媽媽沒有時間,你自已去和老師報到到吧。這一幕好像出現過很多次,讓季忘無意識的有些麻木。

踏入美麗的校園,這一幕有些似曾相識,那個校園和這個校園很像,不過那個校園看起來死氣沉沉的……

他按照江蓁的指示,找到了大門,結果沒找到教學樓。

季忘:“……”人生第一次這麼無助過……

真好,某位“貴人”不願開口詢問別人,寧願一直待在大門門口呢,萬幸,世上還是有好心人的,不,應該是好心人們。

兩位好心人身高十分出眾,加上他們身上全黑的羽絨服,根本不擔心會融在雪裡看不見,換句話說,一眼就能看見。

陳燦叼著糖,往季忘的方向看了看,扯著池亦過去了。

“季忘?你杵這幹啥。”

季忘在腦內搜尋這個人的資訊,啥也沒記起來。

“嗯?”陳燦面帶疑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發現對方依舊沒動。

“你……”這位好心人面露難色,想了想,還是補充了下文,“沒下載語音包?”

池亦依舊是那個冷漠臉,不動聲色地對著陳燦的背來了一巴掌。

“錯了。”陳燦猝不及防的捱了一下,立馬求饒。

似乎是剛回神,這位沒下載語音包的同學終於開了口,語氣中帶著些遲疑,道:“請問你們知道教室在哪嗎?”

“……”

“……”

這位同學不是沒下載語音包,是沒安裝腦子。

陳燦遲疑了片刻,開始了連環詢問。

“你是幾班?”

“不知道。”

“知不知道幾樓?”

“不知道。”

“那……有沒有讓你找誰?”

“不知道……”

這個資訊量……有點難找,簡直……難如登天!

“你媽什麼都沒說?!”

“說了。”

“說什麼了?”

“她說沒時間,讓我自已來報道。”

“然後呢?”

“沒了。”

“……”陳燦沉默著看向了池亦。

他發現這位一直在用一種看智障的眼神看他,好像他腦子也沒安裝似的。

果然,下一秒他就驗證了陳燦的想法。

“你腦子沒安裝?不會找十六?”

哦,對,可以找十六。

陳燦也覺得自已腦子沒安裝,反正池大佬說的都對。

“我失憶了。”

“啥?”陳燦奇怪地看了一眼季忘,心說你這回……做的手術是割腦子啊?

“你……”

“我那天……”

季忘簡單地概述了一下,然後獲得了一隻用看智障眼神看他的倉鼠。

半天,這隻倉鼠憋出了兩個字。

“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