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歲的第一場雪簌簌落下,將整個大興皇庭裹入銀裝。

御花園的石亭內,一年輕姑娘身著絳紫色宮裙,將自已包在雪白的狐皮大氅內,手執精緻的掐絲琺琅手爐,坐在石凳上望著漫天飄雪。

她身前的小炭爐上正煨著酒和茶,爐內的銀絲炭發出噼啪響聲,伴隨著幾點火星子飄向空中。

她身後,四名身著統一粉色服飾的宮女低垂眉眼,等候著召喚。

石亭之外十步遠處,等候著華蓋彩仗,杏黃色的華蓋上所繡精緻的鳳凰,北風拂過,彷彿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飛一般。

姑娘輕輕咳嗽一聲,立刻,她身後的兩名宮女便一個添茶,一個扶背。

四人中,面容最成熟的立春微微俯身詢問:“殿下,眼瞧著風越發緊了,不如我們回宮賞雪,您的傷寒剛好,可是要仔細些。”

年輕姑娘,也就是本朝的長寧公主陳靜闌聞言微微蹙眉,許是有些不悅,她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再待一會兒,再等一會兒……等駙馬出來了,我們再回去。”

立春看了眼越發大的雪片,忍不住再勸:“殿下,受寒傷身,您若不注意身體,陛下知道了怕是要生氣。”

靜闌聞言倒是展眉一笑:“我巴不得他生氣。”

說著,她站起身,將手中已經冷透的手爐放入驚蟄手中:“回宴春宮去,我們出來的的確夠久了。”

今日,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個除夕,新帝陳懷昇在宴春宮大宴群臣后妃共同守歲。

陳靜闌自然也在其中之列,按理來說,她本不應出來的,但為著她從龍有功,又是陳懷昇所剩不多的兄弟姊妹,陳懷昇對於這個妹妹,一項是寵愛有加,也就由著靜闌依照性子行事了。

宴春宮位於前庭的西處,靠近臨康門,一貫是皇帝舉辦宴會的場所,那裡也是離宮門最近的一處宮殿。

陳靜闌坐著公主儀仗,一路有些晃晃悠悠地回到宮殿外。

她下了轎子,扶著立春的手走進殿內。

宮殿中燈火輝煌,皇帝陳懷昇端坐於龍椅之上,面帶微笑地看著群臣。宴席上珍饈佳餚琳琅滿目,美酒佳釀香氣撲鼻。

本朝的男女大防並不嚴苛,這次宴會也依照舊例是男女混席面。

群臣后妃們身著華麗的朝服,按照位次高低依次入座。

歡快的管絃聲在殿內飄蕩,舞姬們身著華美的服飾,踏著鼓點衣袂飄飄,如同仙子下凡,令人陶醉。

懷昇興致勃勃地欣賞著歌舞,不時舉杯與群臣共飲,氣氛熱烈而歡快。

群臣們相互敬酒,談笑風生,盡情享受著這難得的盛宴。

皇后白氏落座於懷昇左側,溫和的面龐也絲毫不減其威嚴,見靜闌回席,她淡淡看過去,輕聲吩咐身邊宮女前去照料一二便不再理會。

靜闌的駙馬宋靖臣正一杯杯給自已灌酒,見靜闌回來也不搭理,自顧自吩咐人添酒夾菜。

靜闌瞥他一眼,兩指捏起銀色的酒杯,斟滿酒後微微側身,對著宋靖臣道:“駙馬,我敬你一杯?”

宋靖臣的面容有一瞬間的僵硬,但轉瞬,他就恢復平靜,甚至掛上的如沐春風的微笑:“祝殿下歲歲長寧。”

說著,他將酒一飲而盡。

靜闌滿意地微笑:“如此便多謝駙馬了。”她將酒飲下,視線微微掃過席面上白玉藏珠。

宋靖臣立刻會意,提起長著夾起一塊放入靜闌的碟中:“臣斗膽揣測這道菜殿下喜歡。”

“多謝駙馬。”靜闌聲音柔柔,夾起來輕輕咬了一口,“滋味極佳,駙馬何不嚐嚐?”

宋靖臣依言照做。

——真真是恩愛夫妻模樣。

宋貴妃看到二人的互動,巧笑嫣然地衝著懷昇一笑:“陛下,您瞧,妾之前點的鴛鴦譜可還不錯?”

懷昇順著宋貴妃的眼神看去,見到的自然是長寧公主夫婦相敬如賓,言笑晏晏的模樣。

懷昇勾唇一笑,眼底閃過一絲晦暗不明:“貴妃說得極是,這的確是一樁好婚事。”

“長寧是陛下唯一的妹妹,看到公主與駙馬恩愛,陛下也可寬心了。”白氏接過話題道,“幸好宋公子如傳言那般是翩翩公子,不然,陛下怕是要日日擔心了。”

懷昇飲酒不語。

白氏見他不接話,一時有些尷尬。

懷昇放下酒杯道:“皇后說得對,長寧是朕唯一的妹妹,朕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真正心安的。靖臣,你可要好生對待公主。”

沈靖臣聞言立刻起身行禮,卻冷不丁對上懷昇滿含侵略性的眼神,身子一抖,背上浮出冷汗:“臣領旨,定當善待公主殿下。”

靜闌也起身福禮:“多謝皇兄關愛,妾自當與駙馬好生相處。”

懷昇目光灼灼地看向二人的方向,許久才笑出聲:“坐吧,你們夫妻一體,朕自然高興。福全,去把寒漠新進貢海東青賞給他們——朕聽聞海東青是最忠貞不過的鳥,朕也希望你們永遠夫妻同心。”

“臣\/妾領旨謝恩。”

很快,兩隻通體雪白的海東青被關在金絲籠裡帶殿內,懷昇對著太監使眼色,太監們將鳥拿到靜闌二人跟前。

沈靖臣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他向來懼怕鳥雀一類的動物。

靜闌則是被懷昇噁心到了,她猜出了懷昇的心思,但此刻只能默默忍下。

她起身,上前開啟了金絲籠,伸出左臂。白色海東青極其通人性,撲通幾下翅膀抓住了靜闌的手。

它的爪子極為鋒利,哪怕冬日的衣服相對厚實,但也無法抵擋爪尖刺入皮肉之中。

但靜闌好似絲毫感受不到痛一般,走至懷昇面前,跪下道:“妹妹很喜歡這份禮物,多謝皇兄賞賜。”

“喜歡就好,快起來吧。”懷昇臉上笑容溫和,但藏不住眼中的戲謔。

靜闌起身,又朝向沈靖臣的方向走,沈靖臣臉色變得煞白,強撐著不讓自已昏過去。

靜闌含笑提問:“駙馬覺得呢?”

“……自然,自然是極好的!”

話畢,海東青像是感受到什麼一般,突然張開雙翅撲騰起來。

沈靖臣面色大變,嚇得朝後跌去,撐著手臂企圖離它遠一點。

靜闌眼底滿是嘲諷

——真是個繡花枕頭!

但面上依舊裝得關切,她急忙將海東青關入籠中,吩咐立春將駙馬扶起來,問道:“駙馬還好嗎?”

“無妨無妨,臣剛剛只是久坐腿麻,一時失態,還望陛下,殿下擔待。”

懷昇笑道:“無礙。”

宋貴妃的臉色卻有些不好看,生怕自已這個傻弟弟得罪二人,但見懷昇並未動怒,也稍稍放下心來。

“好了,把鳥送去長寧公主府,萬不可有失。”

“不必勞煩中貴人跑一趟,妹妹稀罕它們,一會兒乘坐公主府的馬車回去即可。”靜闌揚起甜美的笑,“皇兄應該不會介意吧。”

懷昇把玩著手中的酒杯,金色的酒樽在指尖緩慢地旋轉,他平靜地吐出四字:“自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