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應該有一個目標嗎?

許行記得大一時,學校貌似發過一張職業規劃表,但他從來不認為這樣的形式調查能起到真正的規劃作用。

他當時填的是“律師”。然而許行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要去當什麼律師。填“律師”的理由,僅僅是這個答案很標準,不會被輔導員約談而已。

湖上吹來晚風,許行睜開眼,入目只有橘黃色的湖光。

西子湖並非那個五A級的大景區,所以並沒有什麼候鳥。湖面上的“風景”,其實只有風吹過的波紋,和湖邊上幾棵爛柳樹而已。

單拎出來,其實一點也不好看。但偏偏是在大學內部。人文的韻味許行說不清楚,總之坐在這兒,他就感覺很舒服。

許行自已內心其實很想去做自已喜歡的事,但想想可以,真做起來其實很難。

吃苦很需要天賦。許行自認為是很具備這種天賦的人。別說吃麵糊了,就是天天吃菜粥,只要有最基本的油鹽,許行就餓不死。

用網上的話說,他或許就是傳說中的先天藝術家聖體?

天生就有餓不死的能力,那可不就有底氣搞藝術了!

許行雖然並沒有打算這個星期就跟著袁野去民謠街當什麼街頭藝人,但不得不承認,他其實已經將“去街頭當藝人”這件事納入未來的規劃了。

腦子一熱就去投身藝術搞樂隊這種事,許行幹不出來,也理解不了為什麼會有人會這麼幹。

所以那些什麼校園樂隊的女生和他聊天時,他才會裝出一副直男二傻子的模樣,敗掉她們的好感。其實許行的情商並不低,至少不會直接和女生說“你嘻嘻個屁”。

當然,袁野這邊其實也是一樣。在許行看來,袁野和那些校樂隊的人相比,無非只是多了點“對音樂的純粹”。其他方面並無不同。

至於袁野的“純粹”,大概應該體現在價值800塊錢不到的手機和價值5000塊的吉他上面?

這也是他事後搜尋才得出來的結論:袁野手裡的紅米,目前市場價八百,而那把馬丁牌子的吉他,市價在五千往上。

而正是這點純粹,許行才沒有直接拒絕袁野。他覺得至少要去現場看過以後,才能心安理得地給出袁野答覆,哪怕是拒絕。

“我就知道你在這。”

閉著眼的許行忽然感覺身邊擠進來了個人。西子湖邊上的長椅都是雙人座規格,但雙人座的東西,在不影響他人的情況下,許行通常喜歡一個人坐在中間。

——以免被沒有邊界感的人類坐到旁邊。

周心慈似乎習慣了許行的惡劣行為,毫不客氣地擠開許行的左半邊屁股,然後心安理得地坐了下來,兩手墊在腦後,仰著腦袋枕在手上。

“那邊不是有椅子嗎?怎麼非要擠一塊兒……”許行有些無奈。周心慈這個名字總會讓他情不自禁想起某個小說裡的悲劇女角色。

對於這個算半個青梅的女孩,他既不願意叫全名,也不願意叫“心慈”。叫全名太生分,但叫心慈又太冒昧……所以大多數情況下,許行只會稱呼“你”。

“你現在是成了紅人了,哎~嫌棄我嘍……”周心慈露出一臉誇張的委屈表情,但卻沒有任何起身的意思。

周心慈和許行從初一開始便認識,算到現在,確實也快滿十年了。儘管中途有好幾次的分班和轉校,但似乎是命運的安排一般,兩人始終都在同一個班級。

其實與周心慈同一時期的還有好幾個同學,關係都還算不錯。可惜許行的性格並不算外向,所以在分別考入不同的高中後,沒了日常交往的維持,許行便漸漸和他們斷了聯絡。

許行每次看到周心慈都會忍不住在心裡感嘆——緣分這個東西,真的很難說。

周心慈與許行的關係其實在一開始並不算好,只是後來相處得久了才漸漸走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發什麼呆呢?我看你那天唱歌的時候可是機靈得很呢——”在和許行相處時,周心慈總是很沒邊界感。好在幾年的相處,許行早就脫敏了。

“某人在宣傳片裡好像也是一臉文靜呢……”

所謂的宣傳片,指的是兩人高中時期的校園宣傳片。片中的周心慈簡直是文靜女孩中的典範。沒人知道,當時的周心慈因為遲到翻校門褲襠被撕爛,臨時穿的還是許行的備用校服褲子。

“就是紅秋褲有些——”

許行還想揭短,卻被周心慈一把捂住了嘴:“行了行了!”

周心慈這輩子最想忘掉的事,這個紅秋褲一定排在第一。

“你這秘密,我吃一輩子。”許行呵呵呵地笑,周心慈坐在一旁,氣鼓鼓。

“聽說有好幾個校樂隊都想挖你去做主唱,你有什麼打算?”

“沒打算,我不會去的。”

“我早就預料到了,你的音樂天賦一旦暴露,絕對會成為香餑餑,真不打算走才藝路線?人活著可不能只為了錢啊,總要為了自已想做的事情搏上一搏的。”

“我沒打算去那些校樂隊,不過我留心了一個人,這周打算先去民謠廣場看看,再做定奪。”對於周心慈,許行沒有隱瞞的打算。

“誰?”

“袁野,你應該不認識。”

“哦,這不巧了,我前幾周剛認識他。”周心慈的回答倒是令許行頗為意外。

“你認識的袁野?會不會和我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

“怎麼可能!袁野這個名字全校都找不出第二個了,更何況會唱歌的馬東錫……”

“那就是他了……”許行心頭最後一絲懷疑也終於消失,“你怎麼會認識袁野呢?”

許行摸著下巴,實在想不明白這兩個毫無關係的人怎麼會認識的。

“哦,當時啊,我就在路上走,他忽然就走過來加我微信……”

“說正事!”許行伸手在周心慈腦袋上輕輕拍了一下。在去民謠廣場前,難得能有機會再瞭解些資訊。

“呃……其實是,你知道我們班上那個開酒吧的王金暉吧,那個109酒吧的那個。”

“大概知道一些。”對於這個王金暉,許行倒不是一無所知。聽說這人家裡挺有錢,所以這人大學以來就沒怎麼上過課,天天泡酒吧裡。後來居然還在校外開了一家酒吧,而且口碑意外的不錯。

許行能瞭解這些,完全是因為經常有人進宿舍發傳單廣告,而這個109酒吧,就是廣告上的大戶。

“然後上次王金暉請我們全班去他酒吧包廂團建……”周心慈說到這裡,手擺出了殘影,“我連酒都沒喝呢!全班都在裡面,只是聚會而已!”

“這點我信你,你接著說。”許行確實沒有往壞處想,他很清楚周心慈的性格,偶爾的叛逆歸叛逆,酒吧這種紅線場所,周心慈和許行一樣,如果不是全班性的活動,她是絕對不會去的。

“然後散會的時候,我一出門就看到那個袁野拿著吉他下了臺,跟一個人在說什麼東西。”

“後來王金暉就告訴我,那人是我們學校的,在109當駐唱。當時我並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只覺得這人長得蠻有意思……直到昨天晚上他上臺,我才知道他叫袁野的。”

一口氣說了一大堆話的周心慈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樣啊……”許行忽然覺得,這周的民謠廣場看來是非去不可了。

“就是這樣啊,你為什麼唯獨留心他了呢?”周心慈唯獨不理解,許行連那些“美人計”都使出來的校樂隊都拒絕了,卻唯獨留心了這個袁野。

“昨晚的聯誼會你在場吧?”

“廢話!我不在場今天拿什麼開的話茬……”周心慈翻了個白眼,兩手叉在胸前。

“……,那你如何評價昨天袁野的演出水平?”許行被她這麼一嗆,也反應過來自已問的確實有些多餘。

“怎麼評價?我又不是人民評委……”

“你少看點貼吧!”許行又伸手在周心慈腦袋上拍了一下。

“別拍腦袋……都禿了!”周心慈摸著腦袋可憐兮兮,“我昨晚看見你被抽中過後就沒怎麼聽了,就等著聽你的呢……不過那個袁野唱得也確實很好,要說評價吧……昨晚的演出你第一,他第三。”

“第二呢?”許行下意識地踩到了周心慈話裡的坑。

“第二當然是我!雖然我沒上去唱……”

許行有些無語,不過沒有反駁。因為周心慈的音樂水平其實還要在他之上。高中時期的周心慈因為玩音樂,可沒少被家長潑冷水。許行記得,周心慈貌似會很多樂器?至少他有印象的就有橫笛,吉他和簫。

周心慈的經歷,說來也有些令人唏噓。分明是周父和周母早年硬拉著周心慈去報的各種樂器班,學了一堆樂器。可上了高中,兩人居然還反對周心慈走藝術路線。

不得不說,周心慈的家長……有些精英頭腦,但不多。否則以周心慈的天賦和才華,至少不會淪落到荊南這種二本院校。

“我還有晚自習,要走了!……你這周如果要去民謠廣場,一定要記得約我!否則……否則我還真拿你沒辦法?!”周心慈站起來愚蠢地撓了撓頭,思考著要如何對抗許行“紅秋褲”這一張保命牌。

不過她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來許行到底有什麼糗事能與紅秋褲這事比個不分伯仲的。在她印象裡,許行一直都規矩得有些逆天,根本沒有叛逆期。

“好了,我如果要去的話肯定約你,放心吧。”許行拍了拍周心慈的肩膀,這是他承諾的表現。

周心慈嘿嘿一笑,蹦跳著回去了。

因為降級轉專業的緣故,周心慈和許行自認識以來頭一次沒有在同一個班級。不過兩人的關係仍舊一如既往地好。歸根結底,還是兩人認識太久的緣故。

以前的許行一直認為,友誼是會隨著時間變淡的,直到遇見了周心慈,他才明白,原來有些友誼是可以一直維持的。

“這算約會了吧?!”後知後覺的許行發現了盲點,自問自答。

“呵——管它呢!”

許行兩手揣著兜,也回了宿舍。

或許他自已也沒有注意到,每次周心慈總會在他來不久後出現。

而他也會在周心慈走後不久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