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起亮不知道變故發生的那樣快,房屋震顫,爆炸聲四起,電視裡連篇報道著各層世界的爆炸事件,大量訊號塔被炸燬,隨後是大批機械體失去控制,開展無差別攻擊。

“難道你們的任務就是製造混亂?那麼目的現在已經達成了,不是嗎。”

秘密房屋裡,李起亮冷笑著問主教。

“是‘我們’,別忘了你現在跟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主教笑道,“而且,這一切才剛開始。”

主教的回答讓李起亮不解。

“我們前期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實驗、轉移視線和接應,接下來時機已經成熟,等到孢子導彈發射,整個世界都將重新洗牌。”主教激動地站起身,禱告神的計劃天衣無縫。

換上易容面具,李起亮沿著小路匆匆回家,動亂髮生以後,所有鬼工教徒都上了監視名單,他有理由相信,治安局沒有下令全面抓捕,只是因為還沒徹底摸清鬼工教最後的籌碼和計劃。

回到家,電視上正在播報莊園搜查的最新進展,由於在混戰時還發生了爆炸,現場慘烈不堪,搜查隊幾乎沒辦法在現場找到前鋒小隊的完整遺體,因此確認他們已經遇難。而透過在地下迷宮的探索,他們發現這是一個製造爆炸物的秘密基地,但裡面的核心裝置和資料都已被轉移。

“既然轉移視線的迷宮已經被治安局識破,那麼留給那些傢伙的時間不多了。”李起亮隱隱預感到鬼工教的終極計劃即將到來。

幾天後,卡利娜家舉行了追悼會,作為朋友的李起亮也到了現場,他原本不想來這裡,可良心的譴責又讓他最終選擇了直面,如果他不借此行懺悔,恐怕餘生都將活在更深的愧疚中。

追悼會現場,一名主持人站在人們中央,唸誦卡利娜的悼詞。

“她堅強、執著、讓人信賴\/她從小生活在米諾斯城,熱愛這片土地上的每個人\/她是一束聖潔的光,路過人間,又匆匆離開,惹得被她照拂的人,抬頭留戀。”

悼詞讓整個現場的氛圍變得更加悲傷沉重,親人朋友們輪流上前鞠躬、倒酒、獻花,李起亮邁著沉重的步伐來到祭臺前,上面擺放著卡利娜的照片,以及她唯一的遺體,那是一條燒焦的手臂。

李起亮感到無所適從,他的目光無處停放,心中猶如刀絞,這時他看到卡利娜的手套,在那內部,有一圈銀色編織的紋理。

那是他送她的手套。

暈眩和噁心湧了上來,他強忍著不適完成追悼,回到人群中,身旁響起哀樂,讓他感到孤獨與絕望。

“她是某人的女兒、同學、朋友,也是整個米諾斯的守護者,她活在所有人心中。”

主持人的悼詞在屋內響徹,也讓李起亮想起在世界裂谷的那一個夜晚。

“我要做一個守護者,守護大家,不讓災難再次發生。”

這句話像一把斧子劈開他內心世界中阻礙他前進的大山,讓陽光再次照拂他的全身,給予他繼續前行的動力。

他要去做點什麼,不只是救回程文。

回到家以後,李起亮開始反覆思索起卡利娜的話,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把機械孢子快速擴散開來,如果主教所說的孢子導彈就是他們的終極殺器,要怎麼發射才能突破42層世界的層層蔽障?可他始終沒有頭緒。

也許是命運的安排,幾天後的一個晚上,一個老朋友拜訪了李起亮,並帶來了關鍵性線索。此時的阿洛伊斯傷痕累累,瘦了一大圈。

“我也進入了鬼工教,並且調查到弗羅拉就是聖女,她現在在米諾斯城。”阿洛伊斯帶來了自己這段時間的調查結果。

李起亮也與他共享了自己這一年來的所得,他們確定,鬼工教的孢子導彈很大可能會在米諾斯發射。

茶餘飯後,李起亮忽然好奇他是怎麼過來的,因為絕大多數的穿梭站已經關閉。阿洛伊斯說如果想跨界只能花大價錢乘坐運輸商船或者偷渡,而他選擇了後者。他跟著幾名極限運動愛好者從21層的鏤空區往下跳,在跳傘裝置保護下,根據世界膜的轉速計算鏤空洞經過的時間,一路往下穿梭,最終來到了這裡。

“跳傘,真的膽大。”李起亮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阿洛伊斯告訴他,世界膜裡面的風景迷幻且秀麗,而且還要小心季風,不然就會偏離航線,迷失方向。

“在鏤空層內,我看到了好多東西,有各種殘渣碎片,層際巡航打撈船,還有植物的花瓣和種子。”

“季風,種子?”一個念頭忽然閃過李起亮的腦海。

“對,世界膜內部最多的就是種子和花瓣了,它們會隨著自轉形成一股密集的花潮,景象特別奇特。”

不知為何,李起亮想起自己在世界裂谷裡翱翔的夢境,一個大膽的假設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阿洛伊斯,他們決定在兩天後啟程。

在出發以前,阿洛伊斯提議去黑市購買一些防身的武器。

李起亮聽說過黑市,那是整個鬼工世界的違法犯罪分子組建起來的地下交易網路。

“我沒去過,要怎麼去那裡?”

“我知道城裡有一個黑港口,但是我不知道那裡的入場密令。”

“黑港口?”

“你不知道嗎?黑市就建在舊網裡面,不過沒有特殊密令找不到的。”

李起亮立即撥通了一個通訊號碼。

“晚上好,好久不見。”亮亮年輕稚嫩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出。

“亮亮,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李起亮把需求告訴了它。

“這是高風險行為,我的日誌裡會留下記錄,要是被程式師看到了怎麼辦。”它猶豫道。

“你是說程文?我讓你這麼做的目的就是配合我去營救她。”

“真的?”

“真的。”

過了一會,亮亮找到了一串IP地址,並且透過偽裝身份程式碼註冊了兩個入場密令,有效期是3個小時。

他們喬裝打扮,趁著夜色來到一幢綜合商業樓內。在層層疊疊的巢狀建築內迂迴兜轉,一間燈光絢爛的店鋪出現在他們面前。這是一家舞廳。

只見一個打扮性感的機械舞女和一個身材壯碩、濃妝豔抹的機械舞郎上前迎接,“兩位,要到哪個區。”

“八又四分之三區,兩杯人頭馬。”

“好的,先生。”舞女回答。

阿伊洛斯告訴他,這是這家黑港口的動態暗號。

穿過喧譁的走廊,乘坐電梯直達地下2層,那裡的隔音板立刻將嘈雜的歌聲攔在外面。

一眼望去滿是緊湊的房間,透過門窗往裡看,可以瞧見每間包廂裡的座椅和機械裝置,灰暗的燈光,有些發黴的不太流通的氣味,符合李起亮對於灰色場所的合理想象。

包廂裡的裝置型號看外表其實和第40層的港口中心是差不多的,只不過更加臃腫一些,運轉時能感受到燙手的高溫和零件雜音。

進入舊網後,李起亮根據提供的IP和密令進行了下潛,洶湧的潮水將他們包裹,帶著他們來到了一座海底城市。

“你們好!”一個身著海盜服裝的青年在門口朝他們打招呼。

“我很喜歡這件衣服,你們呢。”對方顯得十分自來熟。

“請問你是哪位?”李起亮不解。

“哦,我忘了跟你說明,畢竟這裡是黑市,我決定給你做嚮導,而且我們之前也沒有正式見過,現在就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青年說道。

“你是?”李起亮很快從他的語氣中揣測到了他的身份,“你是亮亮?”

“是的,很遺憾,在我成長的初期,我並沒有給自己塑造一個人形,同時也沒有機會跟你正式打招呼,用你們人類的禮儀。”

“你看起來很陽光,很好,帶路吧。”李起亮有些慶幸這個智慧模型沒有跟自己年輕時長得一樣——甚至是完全不同,他從前陰鬱又內向。

在這幾年的成長中,亮亮已經熟知整個舊網世界,這裡有許多流浪的資料,也有隱蔽的數字城市,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規則,如果違反了,輕則是被驅逐,嚴重的可能就是被入侵追蹤,威脅現實世界的人身安全。

穿過將整座城市包裹的氣泡膜,他們漂浮的身體也降落在地上,一間間民居拔地而起,房屋大多三四層,灰瓦白牆,坐落整齊,古樸華美。沿著鵝卵石鋪就的道路繼續往前,一座座異域風情的建築映入眼簾,攤子前擺放著各類水果、小吃、肉類,空氣中混雜著乳酪、蜂蜜、香料的氣味。

李起亮好奇地上前察看,亮亮提醒他這些是精心包裝的毒品。再往前走,無數條巷子蜿蜒曲折,四通八達,商店一間緊挨著一間,各類商品如玳瑁、瑪瑙等奇珍異寶琳琅滿目。亮亮說,這些看似珠寶的玩意,其實裡面都是色情影片,只要支付就可以複製帶走。

“你要來一份嗎?”亮亮熱情地說。

“不用了,謝謝。”

在古典區的最後,李起亮發現了一間店鋪,那裡面擺著一尊尊精美絕倫、栩栩如生的牙雕,寶相莊嚴的菩薩佛像,鮮豔華麗的玲瓏柄扇,典雅別緻的文房擺件……他此生從未見過如此多的牙雕實物,而在展櫃的最後一排,擺放著一座高大的牙雕。

李起亮走近它,乍眼一看,祥雲、寶塔、雄雞、紅日、白馬、青松……數十種祥瑞意象團簇於高聳巍峨的山上,卻能緊疏分明,樣樣精緻,線條勾勒如流水般自然恣意。再瞧那山腳之下,一條巨龍騰躍而上,神態威嚴,其口中所吐水柱盤山升騰,化作祥雲,直抵山巔,兩隻玉兔在雲間奔走嬉戲,好不快活。

而在那山巔之上,祥雲託著一顆玲瓏剔透的鬼工球。球面如花如雲、似風似海、若流水起舞、若百鳥朝鳳;球孔向內伸展,縱切而下,深不見底;球身層層,疊疊相錯,薄如蟬翼。

亮亮告訴他,這些是地球時代遺留下來的珍貴藝術品,而眼前的這幅作品叫做《盛世乾坤》,是地球時代一位叫做李定寧的大師耗時三十餘年打造的作品,上面的鬼工球足足有57層。

“三十多年。”李起亮不禁唏噓,人的一生有多少個三十年。他想起工匠先祖,心想那42層鬼工球也是花費了不少心血才雕刻完成的。

“快走吧,我們去現代區,時間不多了。”阿洛伊斯這時催促道。

於是,李起亮直接來到了城市的另一端,這裡的建築更加恢宏,道路佈局也更加錯綜複雜。

“器官移植、軍火交易、懸賞暗殺,這裡是犯罪者的天堂。”阿洛伊斯一邊說著,一邊繞進一條巷子,顯然他對這裡更熟悉。

露天的攤上,掛著幾十串電子義眼,神經與血肉粘連著金屬架子,下垂的眼珠令人觸目驚心。

“一些逃難者會在這裡交易全新的義眼,以此隱藏身份躲避追殺。”

他們在巷子的盡頭,他們走進一家商店,裡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槍支。

“需要什麼傢伙。”

老闆是一個大鬍子老頭,叼著雪茄,身著牛仔服,正看著報紙。

“兩支幹擾槍,最小型號的。”

“三號櫃檯左手邊第六個,自己拿。”大鬍子甚至沒有抬眼看他們,把手指向一個方向。

李起亮猜測他也是一個被訓練好的智慧AI,跟亮亮一樣。

“砰”一聲,一發子彈射向房間中央的訓練靶子,靶心發出短暫且耀眼的藍光。

“鬼工教有一批自己的機械士兵,它們異常強大,我見識過那些傢伙的威力。”阿洛伊斯將槍遞給李起亮,他說這雖然無法擊穿機械體的防彈身體,但可以依附在它們的身上,減緩它們的行動。

離開舊網,亮亮跟他們告了別,“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還能再見。”

“我不是可以透過通訊器跟你聯絡嗎?”李起亮問。

“不,打個比方,你跟你的朋友,在咖啡廳才算見面,在電話裡就不是。”

“也對,下次見吧。”李起亮擺擺手,他也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

買下槍支的第二天,一個老婦人敲響了李起亮的門,她揣著一隻籃子,說有人讓她來送兩條魚。李起亮疑惑,他並沒有叫人來跑腿。婦人放下籃子就走了,李起亮剛要追問,阿洛伊斯喊住了他。他拿來刀,剖開魚的肚子,裡面露出一把干擾槍。

兩天後的清晨,他們喬裝出了門,偷偷溜進了世界裂谷的保護區。

由於之前來過一次,李起亮沿著最近的路登上了山邊,他們在蜿蜒崎嶇的山溝裡盤旋尋找,然而直到黃昏都沒有發現異樣。

“假如他們在這裡設了秘密基地,那麼肯定會做某種常人無法識破的偽裝。”阿洛伊斯一邊劈開高大的雜草,一邊警惕地四處張望。

就在這時,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彷彿在仔細聆聽山間的風聲。

“怎麼了?”李起亮問道。

“我們被跟蹤了。”阿洛伊斯壓低嗓子,繼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李起亮也繼續接著聊剛才的話題,只是現在他的注意力完全轉移到了那個神秘的跟蹤者上。

很快,他發現了右後方的草叢裡,蹲著一個人。

“前面有一塊很大的石頭,我們快速小跑過去,經過巨石後一起蹲下躲在石頭旁,等他經過,就把他抓住。”阿洛伊斯提出了自己的計劃。

於是他們照做,只見一個人扒開草叢越來越近,李起亮的心“砰砰砰”跳得很快。

“就是現在!”

李起亮猛地跳起撲過去,沒想到那人身手敏捷,一個飛身躲閃開來。李起亮與那人對視,震驚到語無倫次。

“你,你不是已經……”

站在他眼前的女人換了一件深色的外骨骼衣,臉上滿是灰色的泥土,左手斷了一截,儘管如此,她的眼神依舊不見頹喪,反倒滿是鋒芒與銳利。

卡利娜告訴他,她的小隊遭遇了各種機關,在進入莊園不久後就接連減員兩名,後來又冒出許多機械守衛,砍斷了她的半條手臂,卡利娜一邊傳送求救訊號,一邊迂迴,她點燃了堆放易燃物的倉庫,大爆炸引起的火災蔓延了三四間房子。後來,她趁亂逃出了莊園,本來她想回到治安局,但意外發現了一批鬼工教核心信徒的蹤跡,為了不打草驚蛇,她決定暗地追蹤,於是一路跟到了這裡。

“卡利娜,我。”李起亮感到無地自容。

“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你這個叛徒。”卡利娜的目光像一把劍,斬在李起亮的身上,將他的心碎成萬段。

“你殺了我吧。”李起亮將身上的干擾槍丟給卡利娜,他的自責、羞愧、憤怒、壓抑化作自盡的衝動。

“好,閉上你的眼。”卡利娜撿起槍,上膛。

“我說兩位,都別衝動。”阿伊洛斯勸說道。

“退後兩步,不過我下一槍就幹掉你。”卡利娜平淡的一句話將阿伊洛斯嚇退了半米。

李起亮閉上眼,他感到世界靜得出奇,只有穿行在山間的風,還有自己的心跳聲。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思緒上下翻飛,時而飄到地球時代的閣樓,時而又回到41層的家裡,他看到父親的面龐,程文喝醉的樣子,撫養院裡的朱科娃,凱蒂尼斯的扭曲指甲,以及一些無關緊要的路人,所有親近的、疏遠的、喜歡的、厭惡的人事物都在他的腦海裡,如同星辰瀑布急速流過。

“砰。”

槍聲被山谷裡的風掩蓋,痛感像一條毒蛇緊緊纏上左臂,冰涼的觸感迅速蔓延全身。

“我是死了嗎?”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和解脫,無論榮耀、罪惡、秘密、負擔都離他而去,都隨著生命的流逝而失去意義。

可當他再度去體驗那疼痛,卻發現它並沒有肆意瘋長,且心臟還在胸口撲通作響。

李起亮睜開眼,低頭看到手臂上的擦傷,又抬頭看卡利娜。

“你已經死過一回了,現在我們互不相欠。”卡利娜將槍丟還給他。

李起亮收起槍,沉思了一會,對卡利娜說,“我跟你一起,去找鬼工教的秘密發射基地。”

卡利娜這一回並沒有反對,但也沒有同意,她只是獨自走在前頭,飄搖的草葉遮蓋了她的身形。

他們一直來到裂谷在米諾斯城的盡頭,那裡有一座山洞,洞前棲居著一大群犀象,它們不管晝夜盤踞於此,滿地都是散發濃烈臭味的糞便,讓人望而退卻。

卡利娜說,經過這幾天的觀察,她發現這些犀象裡面有一部分是擬態機械體,它們從外表看上去像生物,其實內部由精密的機械控制,並且由於體表被遮蔽材料覆蓋著,無法被常規的掃描裝置識別出來。一旦有人想要越過這裡,它們就會發狂,同時還會傳送警報資訊。

“起先我用石頭投擲犀象群,它們並沒有理會,後來我試圖靠近洞口,犀象馬上追趕我,在脫身後我又折返那裡,發現洞口潛伏了許多小型爬行動物,它們更隱蔽,也更危險,過了好幾天,這種高度警戒狀態才解除。”

“那我們還是聯絡治安局吧,讓他們攻打進去。”阿洛伊斯說。

“我必須蒐集更多線索,治安局也被滲透了,我不敢保證自己彙報的上級是不是鬼工教的人。”

卡利娜的話讓兩人滲出一身冷汗。

“我制定了一個計劃,但需要你們的協助。”卡利娜拿出一隻黑色的盒子,“這些潛藏在生物群裡的擬態機械體共用一個警報網路,所以要避開它們直接進入山洞是不可能的,你們需要引出一個機械體,我用阻斷器切斷它的網路,避免觸發警報。”

“然後呢。”李起亮問。

“先把這件事做成功再說。”

“首先我們要辨別,哪些是擬態機械,哪些是生物。”阿洛伊斯說。

“這個我已經找出了,你從這幾個裡面挑吧。”卡利娜指向犀象群。

於是,他們開始商討起引誘方案。

“我的阻斷器要在150米外使用才能不被擬態機械發現,但犀象這種生物壓根不會離開超過洞穴100米的地方,擬態體也一樣,所以你們必須讓一個機械體偏離它的標準程式,遠離洞穴,我會在隱蔽位置接應。”

“這怎麼做到?在不觸發警報的情況下讓這麼大的傢伙落單。”阿洛伊斯陷入疑惑。

“你們兩個去用樹葉覆蓋身體,用不同動物的血液和地上的泥土塗抹裸露的面板,我會讓蜂群除錯你們身上裝置的執行頻率,將輻射降到最低,並讓幾隻機械蜂爬在你們身上,發出特殊訊號。”

“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阿洛伊斯問。

“產生迷惑感?”李起亮猜道。

“沒錯,擬態犀象的職責就是兩個,防止外人進入山洞、排除周圍的可疑隱患,你們在經過偽裝後,身上擁有森林動物、人類、機械體三種混亂的訊號,當擬態犀象發現你們後,會嘗試接近,掃描你們身上的特徵,你們要控制好距離,太遠它會消除警戒,太近會被它識破。”

“那這樣的話,就只需要一個人就夠了。”阿洛伊斯說。

“聽我說完,你們兩個背靠背,第一個人負責吸引它到警戒邊緣,也就是100米左右的地方,這時候它會觸發返回程式,因為可疑物件已經離開足夠遠了,這個時候,你們轉一個身,讓第二個人以新的形象出現在它面前,它會產生程式衝突,因為目標物件發生了變化,它有一定機率繼續返回洞穴,也有一定機率繼續接近掃描,排除目標危險性。”

“有沒有第三種可能,它們一開始就識破了我們,發起警戒和攻擊。”阿洛伊斯問。

“嗯,我會支援你,但我們都有可能會受傷。”卡利娜說這句話的時候,顯得十分平靜。

在尋找偽裝材料的時候,阿洛伊斯和李起亮結伴在後面說起了悄悄話。

“那個傢伙已經被複仇衝昏了頭腦,把我們兩個平民頂在前面當沙包,也許我還沒找到弗羅拉就已經被犀象撕碎了。”阿洛伊斯湊到李起亮身邊,低聲抱怨。

“畢竟計劃是她制定的,沒她我們也完全沒辦法穿過犀象群。”李起亮試圖為她辯解。

“得了吧,這個所謂的計劃也是她臨時想出來的,拿我們當試驗品。”阿洛伊斯噓聲道,“我看我們還是另找辦法進去,她想的這個計劃太冒險了。”

“你不是從外層鏤空區跳傘來到這裡的嗎,那不是更危險。”

“這不一樣,我找的那幫朋友都是經驗豐富的運動員,我們的裝置也都沒問題,我計算過事故的機率。”

直到這時,李起亮才消除了對阿洛伊斯的刻板印象,他一直以為他是一個為了尋找妻子而不擇手段的人,當然,他也給他貼上了新的標籤——背地裡說人壞話。

“這個女治安官看起來一臉正義,但其實跟之前我遇到的那些傢伙差不多,她會把我們害死的。”

“那你幹嘛不直接跟她提出你的想法。”李起亮問。

“你沒看到嗎,她剛才差點殺了你,我可不願意冒這個風險。”阿洛伊斯將聲音壓到更低,眼神瞅向密叢中的卡利娜。

“好了,聽我的,先按照原計劃吧,至少你現在也沒想到什麼新辦法對嗎?”李起亮終止了這個話題。

他們很快搜集了動物的皮毛、血液,以及森林中的各種植物,並將它們覆蓋全身。此時他們像荒蕪島嶼中的野人,滑稽但也血腥可怖。

“把你們的干擾槍交出來。”卡利娜突然說。

“為什麼,那發生危險的時候,我們怎麼自保?”阿洛伊斯護住了自己的槍。

“擬態機械對威脅型武器非常敏感,這樣計劃還沒開始就失敗了。”卡利娜解釋道。

“這樣我們兩個就變成了純粹的活靶子,你能確保我們的安全嗎?”阿洛伊斯顯得遊移不定,這倒不是因為他被說服了,看他的樣子更像是怕對方發威。

“凡事總有例外,我只能盡全力保護你們,但我可以保證,最危險的不是你們兩個。”

“我可以把槍藏深些,我的外骨骼服有個內兜。”阿洛伊斯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還是會被發現的,拿來吧。”卡利娜伸出手,語氣不再帶有商量的餘地。

“好吧。”阿洛伊斯顯得非常不情願,他對李起亮說,“我來負責第一程吧。”

李起亮也不想負責第二程,顯然,在執行這項生死未卜的陌生任務時,正面朝向那個危險的大傢伙,要比背對著有安全感,但他看卡利娜和阿洛伊斯剛才已經僵持過一回合,自己也不願再生事端,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很快,一頭擬態犀象發現了阿洛伊斯,它脫離隊伍,朝他的方向移動幾步,模模擬實犀象的動作用角蹭著一旁的石頭,這代表它產生了疑惑,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

“現在,慢慢移動,等我說停的時候你們就馬上停。”卡利娜的聲音透過通訊裝置迴響在兩人耳旁,她正在監視著這頭犀象的一舉一動,她說擬態機械為了掩人耳目,必須完全模仿生物的行為模式,這反而成了計劃中最重要的突破點。

兩人照做,並很快停下來,此時它離開洞穴只有70米。

突然,犀象開始原地踏步,它的頭低垂著,蹄子在土地上刨出一個坑。

“糟了,這個動作有兩層含義,一個是思考,另一個是準備攻擊。”

“怎麼辦,我們要跑嗎?”阿洛伊斯嚥了一口口水,腳步往後挪動。

“別急,再等等。”卡利娜制止了他,過了幾十秒,通訊器裡再次傳出聲音,“沒事了,它在思考,快要離開程式範圍了,要不要繼續前進掃描目標。”

“那現在怎麼辦。”李起亮問。

“我會讓機械蜂發射特殊訊號,讓它感受到威脅,等它開始前進時,你們再移動,記住,始終保持這個距離。”

果然,犀象開始再次向前,在它即將離開洞穴100米處的時候,它停了下來,又開始在原地搖晃著腦袋。

“它要回去了!你們快調個位置!”卡利娜急促地喊道。

“知道了,指手畫腳的。”高度緊張的阿洛伊斯忍耐不住抱怨道。

轉過身的李起亮這時才真正近距離看到了犀象的樣子,它有正常人拳頭大的眼眶,身上散發一股爛泥和血液的味道,光是站在那,就給人一種難以呼吸的壓迫感。

犀象顯然注意到了眼前目標的變化,全新的生物訊號在機械蜂的混合編譯下變得極具迷惑性,它又開始進行了“思考”,李起亮猜測它此時腦海裡正接受著無數資訊的轟炸,那些資訊有威脅特徵但不足以讓它直接發起警報和攻擊,恰到好處地讓它站在洞穴的邊界線上,腦內的程式發生了對抗運轉。

一個讓它回到洞穴,一個讓它繼續靠近並掃描新目標。

終於,犀象抬起了左腳,這個過程極其快,但在三人看來卻也十分漫長,因為關鍵性的時刻即將到來。

如果它回過頭,那麼意味著他們將重新尋找新目標,阿洛伊斯可能會再次對計劃的成功性發起質疑,他本來就不信任治安局的人,這樣三人小隊就會立地解散,森林中又危機四伏,他們還有可能穿過洞穴嗎?

“很好,它往前走了,起亮,接下來就靠你了,一定要把它引到150米外的地方。”卡利娜直接呼喚他的名字,這既讓他消除了一點恐懼感,又新增了些許壓力。

110米。犀象走得很謹慎,看得出來兩種動作指令始終在激烈對抗,時而前者勝過後者,時而後者壓過前者,這讓它的行動看上去十分奇怪,像喝醉了的大象。

120米。犀象突然加快腳步往前爆衝,這讓李起亮猝不及防地後退,阿洛伊斯差點摔倒在地上。

130米。李起亮用手往後扶了一下阿洛伊斯,這讓犀象察覺到了異常,它很快又往回退了一步。

145米。“這不是一個好兆頭,它打算回去了。”通訊器中卡利娜的聲音炸得李起亮耳朵發疼。

“我在加大調頻,想辦法讓它留下來。”卡利娜再一次說道。

李起亮的腦海裡湧出無數種方案,發出怪叫?上前像猴子一樣蹦跳?又或者拿自己內兜裡用於點菸的點火器燒它的屁股。

對了,點火器,李起亮忽然想起之前卡利娜跟他初次進入世界裂谷的場景。

“如果真的接近了,用火把驅趕就行。”

當時卡利娜給了他一個在野外自救的求生方法,動物都對火焰敏感,那麼擁有相同行為模式的擬態機械說不定也會如此。但這也是他的猜測,假如惹怒了那個傢伙怎麼辦?不管了,先試一試吧!李起亮來不及想這麼多,掏出點火器。

但此時又一個問題擺在他面前,他手裡沒有木棍來製作火把,點火器的小火苗肯定不會引起它的注意。

140米。“看來我們的計劃失敗了。”卡利娜的聲音響起,儘管她的語氣一向理性,但還是能從中察覺到略微的失落。

也就在這時,李起亮發現自己的右臂上綁著枯草,上面塗抹著沼澤地的淤泥,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腦子裡跳了出來。不管了!他咬著牙,一邊開啟點火器,一邊輕聲朝犀象呼喚。

“喂,看這裡。”

犀象回了一下頭,看到李起亮手臂上燃起的火焰,瞬時間又轉了過來。或許是它好奇眼前的未知生物為什麼會做出自殘的行為,又或許是它打算將這個能製造火焰的奇怪生物趕出這裡,它居然小跑著向前衝刺起來。

152米。此時李起亮疼得滿頭大汗,他完全沒有多餘的氣力再去後退閃避,眼見著犀象的角距離他越來越近。

“危險!”卡利娜從一旁的樹叢裡飛身而出,朝著犀象按下了手中的黑色盒子。

幾乎是一瞬間,犀象的身體一陣抽搐,彷彿一股電流走遍了它的全身,它立刻將身體轉向遮蔽訊號的發射源,朝她撲了過去。

卡利娜一個俯身從犀象的身下滑過,敏捷地滾到一邊,犀象發了狂地朝她身上踩去。此時它所處的位置既有叢林遮擋,又有阻斷器切斷通訊,大部隊完全沒有察覺到這裡正發生的戰事。

卡利娜在地上不停翻滾,有好幾次她險些被犀象的蹄子踩中,剛撲滅火焰的李起亮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要是被那大傢伙的蹄子一腳踩中,外骨骼服和裡面的骨頭血肉都將被壓成一張紙片。然而他和阿洛伊斯只能袖手旁觀,他才明白自己的弱小和無用,在這種級別的搏鬥面前,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祈禱。

也許是體力不支,卡利娜逐漸落了下風,她甚至犯了一個明顯的錯誤——直接來到了犀象身體的正下方,這不是送死嗎?!李起亮急得直跺腳。

犀象知道自己找到了優勢,兩隻前腳猛地躍起,向身下的卡利娜踩去。卡利娜居然沒有躲閃,反而從腰間掏出一把槍,朝犀象的脖子處猛烈射擊。

消音裝置讓子彈發出沉悶的聲響,可惜它們並不能擊穿犀象的仿生防彈面板。

緊接著,犀象的蹄子重重落下,地面上揚起黃色的塵土,李起亮嚇得兩腿顫抖,他知道自己也要完了。

然而過了許久,犀象都沒有動靜,直到煙塵散去,他才發現它趴在了地上,隨後有一個人從它的背後爬了出來。

卡利娜花光了所有的力氣,試了幾次都無法站起,只得小聲地李起亮說,“扶我一下。”

“發生了什麼?”李起亮一頭霧水。

“干擾彈不能擊穿它的身體,但可以麻痺它的程式,讓它短暫休眠。”卡利娜解釋完後,又責備道,“太危險了,你怎麼會想到自焚?”

“這就是你負責的部分,跟它近身搏鬥?”李起亮反問,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又追問,“我當時在縱火,為什麼犀象突然轉變目標要先幹掉你?”

“它會優先解決最有威脅的物件。”

“所以在整個計劃中,你才是最有可能受到犀象攻擊的目標?”李起亮才明白她當時說的,自己和阿洛伊斯在任務中確實是相對安全的,畢竟他們根本沒有攻擊性。

“開始下一步吧。”卡利娜沒有直接回應。

“好在我們都有驚無險了。”阿洛伊斯拿出隨身的藥物,給卡利娜注射了一針。

“謝謝。”卡利娜說道。

阿洛伊斯有些羞愧地閃到一邊去了。

接下來,卡利娜透過犀象的眼睛撐開一個口子,讓一隻機械蜂鑽了進去。

“它在做什麼?”

“破解程式,只要一小部分就好,我們就能獲得偽裝的身份。”

“真是萬能的小傢伙。”李起亮稱讚起機械蜂。

“它們是潛伏入侵型的,在攻擊性方面就略有不足。”卡利娜又將話題轉移到李起亮身上,“你剛才乾的不錯,很有膽魄,但不提倡這樣,我作為治安員會保護你們的。”

“我聽阿洛伊斯說一些治安員都帶著家人跑了,人人自危的時候,每個人都是一樣的。”

“正是這種時候,才需要人堅守,治安局上面還有聯合管理局,他們已經在制定策略了。”

說話間,機械蜂從犀象的眼眶中鑽出,它用觸鬚擦了擦頭部,停在卡利娜的肩膀上。

過了幾秒鐘,它又飛到李起亮的掌心,一段程式碼載入他的視網膜,那是一個偽裝ID。

“好了,我們可以進去了。”卡利娜將干擾槍還給兩人。

李起亮試探性地靠近洞穴,那群犀象果然在掃描過他們後就不再理睬,自顧在石頭旁磨角。

“那那些活的犀象怎麼不趕我們走?我記得它們也不喜歡被打擾。”阿洛伊斯問。

“擬態犀象會釋放一種短效的生物激素,具體原理我也不太清楚。”卡利娜走在前頭,她的手錶上顯示出一個雷達掃描圖。

山洞內一開始很黑,走了一段路後巖壁上出現了大量的發光青苔,地面上明顯有被人工開鑿過的痕跡,李起亮意識到自己的通訊器失去了訊號,緊接著與雲端的連結也斷開了,好像有一種強大的遮蔽場覆蓋了這裡。

“前面有兩條路。”卡利娜停了下來。

她命令兩隻機械蜂各自朝兩個方向飛去,並設定它們在10分鐘內返回,果然,其中一個洞口的機械蜂一去不復返了。

於是他們往另一個洞裡深入,巖壁上的青苔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人造的燈光,很快,有腳步聲從前面傳來。

“蹲下。”卡利娜示意兩人尋找掩體。

透過夾縫,李起亮窺到了那腳步聲的來源,那是一具高大的人形機械體,不對,是一群,他捂著嘴巴,不讓自己喊出聲來。

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機械士兵,它們身上佈滿了各種古怪的、陌生的、但一眼就能感受到威脅的裝置,每一個的“二頭機”都要比他們的腦袋大。

“這要是被它們抓住的話,絕對是死路一條。”阿伊洛斯看得直髮抖。

“該死,遮蔽場的影響越來越強了。”卡利娜罵道,她原打算把這裡的定位發給治安局。

不過很快,她想到了辦法,她派出兩隻機械蜂飛了出去,等它們離開遮蔽區,就可以向外界求援。

“怎麼辦?”李起亮問。

“給我一點時間。”卡利娜推動自己的眼鏡,一連串數字在她的鏡面上飛掠而過,幾分鐘後,她低喃道,“這些機械士兵在巡邏,我根據它們的行進路徑計算出一個最容易攻破的路線。”

她指向一個方向,“那裡有一處掩體,只要解決掉那附近的三具機械士兵,就能跑到外面去。”

“怎麼解決?”李起亮問。

“干擾槍打脖子,麻痺幾秒鐘的行動就行了,只要你們動作足夠快。”

“這裡的重力是我家鄉的一倍多,我穿了減壓靴走路都費勁。”阿洛伊斯的話並非誇張,即便他改造過骨骼,在第15層也能明顯感受到不適應,鬼工世界的居民身上的重力裝置跟所在層的重力是硬性配套的,如果要長期在異世界層生活,只能再次動手術改造身體。

“最後兩支了,你們用吧。”卡利娜手掌裡飛出兩隻機械蜂,它們的尾刺扎入兩人的脖子上。

一股欣快感很快湧上李起亮的心頭,他感覺心跳和呼吸都加快了,剛才手臂上的灼痛感也蕩然無存。

“神經興奮劑,一次只能使用毫升,時效是2小時。”卡利娜解釋道。

“糟了,它們好像過來了!”阿洛伊斯打了一個冷戰。

李起亮亦毛骨悚然,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一定會被發現,被大卸八塊只是時間問題。

“我吸引它們的注意力,我猜它們的行為邏輯跟外面的擬態犀象一樣,會優先集中解決最有威脅的目標,你們沿著我剛才說的路線走,出去後第一時間尋找掩體,不要貿然行動,靜靜等待救援。”卡利娜快速囑咐道。

“那你怎麼辦?”李起亮拉住即將要站起來的卡利娜,只抓到對方空蕩蕩的衣袖。

“你拿好這個。”卡利娜用另一隻手將一個圓形的裝置塞到他的掌心。

她站起身,將一段話錄進衣領處的一顆黑紐扣裡,那相當於地球時代的黑匣子。

“我是米諾斯的治安員,編號92832。”

此時機械士兵們的眼睛發出了紅光,它們試探性地加快了腳步,掃描眼前這個人類女性的威脅程度。

“假如你們找到這裡,請立刻繼續前行,罪犯的計劃很快就要達成,隧洞裡有許多仿軍用機械兵,普通子彈對它們無效,用干擾槍打它們的頸椎,那裡最薄弱。”

打頭的一個士兵衝了上來,卡利娜高聲暴喝,“就是現在!”

“砰砰砰!”

她的槍法奇準,連發全部命中,三個機械士兵的脖子上迸射出電光,它們歪著腦袋,身體抽搐,像被抓住提線的木偶。

李起亮和阿洛伊斯也開始行動,他們迅速前行,來到另一處掩體,與此同時,卡利娜的槍口也轉移了目標,她朝兩人附近的機械士兵身上瘋狂射擊,為他們開出一條最佳的逃生通道。

這反而讓前面的機械士兵快速靠近,卡利娜將已經清空彈匣的槍丟掉,又抽出一根電擊棍,此時對面的機械兵正好揮舞著奈米刀奔來。

她甚至還沒眨眼,半截身子就已經飛上半空,內臟混雜著義體稀稀拉拉地落了一地,她的下半身還直直地立在那,光滑的橫截面因高溫散發陣陣熱氣。

“卡利娜……”李起亮感到天旋地轉,身上所有的毛孔都被洞穴裡的冷氣和悲傷填滿。

阿洛伊斯拉著愣神的李起亮飛快竄出隧洞,他們一路不顧方向地狂奔,早就忘掉了最初的計劃,什麼掩體,什麼盲區,什麼聲東擊西,只是憑藉本能逃命。最後,他們逃到了外面。

李起亮大口喘著氣,他想哭但被恐懼壓住了淚腺,想吐又被悲傷哽住了喉嚨,他永遠都無法忘記那一幕,他的朋友為了保護他而被人切成兩塊。他感受不到腿的重量,不住地往下倒去。

“振作起來,現在要是倒下,就一切都白費了。”阿洛伊斯不斷搖晃他的肩膀,“這裡比我想象的要安全,你看,都沒有人。”

也許是興奮劑的藥效又起來了,李起亮恢復了些許神智,他觀察起四周,這裡是峽谷中的一片平地,周圍有許多延伸的人工洞穴,天空彷彿帶著一層紫色的濾鏡,他猜測那是一種隱藏膜,不然衛星肯定會發現異常。

“有人在外面嗎?”一個聲音隱隱從一處洞穴裡傳出。

“是從這裡發出來的。”李起亮往裡面瞧了瞧,似乎沒有人。

他們沿著溼滑的巖壁往裡探索,發現裡面有一條深邃不見底的石階,踩著石階緩緩向下,直到聽到裡面傳來人的呼吸聲。

“誰在那裡?”

裡面的人和外面的李起亮同時發問。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他們認出了彼此的聲音。

李起亮不顧洞裡黑暗,一頭衝了下去,他的腳踩了空,連滾帶爬落到了地面。

牆壁四周有微微的亮光,那是一種喜歡潮溼的洞穴昆蟲,藉著這微光,他看清了這囚室的模樣,也看到了程文。

李起亮以為自己見到程文後,會說很多話,可真當見到以後,他到嘴邊的,只有這一句。

“我們走吧,快離開這個地方。”

他像是做了一場漫長煎熬的夢,夢裡有一條漫長的跑道,兩邊是沙漠,跑道的盡頭是綠洲,現在他離終點就差臨門一腳。

“你們不能貿然出去,外面戒備森嚴。”程文說道。

“那怎麼辦,在這裡也是等死。”阿洛伊斯說。

“而且不開啟它,我哪都去不了。”程文抬起雙手。

他們才發現程文的手腕上綁著一根銀色的繩子,那是用來捆縛囚犯的電子鎖,只要檢測到異常就會釋放電擊。

“這個東西我們普通人根本打不開。”阿洛伊斯仔細看了一番說。

就在這個時候,李起亮感到自己兜裡傳來一陣震動,他翻找後發現是卡利娜交給他的那隻原型盒子。盒子的上半部分有一個蓋帽,用拇指輕輕撥開,裡面傳來熟悉的嗡嗡聲。

那群機械蜜蜂有序地飛出,它們聚成一團,在程文的手上方懸停著。過了幾秒,它們忽然發出細小、尖銳的鳴叫,不到一會,那繩子自動解開了。

蜂群完成工作後也整齊劃一地飛回盒子,它們的眼睛發出閃爍不停的黃光,像是低電量的提醒,而那個盒子就是充電艙。

“你怎麼會有治安員的東西。”程文訝異道。

“這個說來話長了。”李起亮不願提及這個,為她擦拭臉上的灰塵。

突然,他發現她的眼睛跟以往不一樣了,她的眼眶下有兩條若隱若現的疤痕,像是做過某種外科手術。

“你的眼睛怎麼了?”

“這個說來話長了。”程文顯然也不願提及這個。

“那就長話短說。”

“好吧。在我們離開第21層的那天晚上,有人悄悄黑進了公寓的警衛系統,我很快察覺到了異常,我知道是自己無意間調查到了什麼東西,有人要來滅我的口,當時你還在熟睡,為了不波及你,我離開了公寓,開始了逃亡。”

“果然,那人的目標是我,你安全了,而我則用各種方法藏匿蹤跡,去治安局肯定是不行的,我等於是把自己的位置主動暴露給對方,等我哪一天離開那裡,就是我的死期。後來我在舊網的黑市裡尋求幫助,一個神秘的醫生幫助了我,他的身份是偽裝的,我甚至看不出他是人還是智慧ai模型,他給我更換了電子身份晶片,並建議我把義眼換成肉眼,這樣可以躲避ID識別,徹底成為離網的無身份人員,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我忽然想起弗羅拉隱藏身份的那種手段,我決定試一試。”

“花了很長時間,我找到了一雙合適的眼球,那是一個身患絕症的孕婦,因為患有先天神經疾病無法摘除眼球,只能用數字眼鏡代替義眼進行日常生活。我答應她事成之後,會把她的孩子託付給有需要的人,並保證他後半生不受傷害,可惜這個孕婦長期注射過期的調節激素,使用盜版的穩定器,那個孩子一出生就斷氣了。”

“換上肉眼後,我的世界變得模糊且緩慢了許多,但也讓我發現了新的線索,原來神秘人沒有跟丟我,他一直就在我的生活範圍內觀察著我,且那個人就是弗羅拉。”

“弗羅拉說,我對她有價值,要我為她做事,為了活命,我只能被她囚禁,為她黑入各種網路,蒐集情報和資料,她的隱身許可權也授權給了我,我始終不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麼高的許可權,整個鬼工世界的一切機械裝置都無法察覺到她。”

聽完程文的講述,李起亮呆呆地愣在原地,他感覺自己也跟著親身經歷了一個很長的故事,過了很久才晃過神來,但仍心有餘悸。

“我的妻子到底想幹什麼,是那個教會蠱惑了她嗎?”阿洛伊斯在一旁也聽得入了神,只不過他的關注點自然都在弗羅拉身上。

在這段時間中,程文幾乎已經將整個計劃的全貌都調查得七七八八,她說,“21層的那場爆炸案,就是一切計劃的開始,第一起爆炸是為了試驗初代孢子炸彈的效能,而弗羅拉的失蹤影片就是轉移治安局視線,讓他們深陷機器人惡戰,好讓團伙帶著違禁材料離開。”

孢子炸彈李起亮已經從卡利娜那裡知道了,它可以進入機械體的神經,癱瘓它們的免疫系統。

“選在鏤空區附近爆炸有兩個原因,一是讓鏤空區邊上的中轉訊號塔故障,造成斷網,讓本地大量被感染的機械體失去雲端網路保護,喪失控制權;二是測試奈米孢子能否隨著鏤空區進入裡層空間,造成跨層感染,這樣裡層世界的機械體就進入了潛伏期,一旦斷開雲端,就會被孢子病毒大量複製侵佔。”

李起亮恍然大悟,很多事情彷彿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這段時間,鬼工教一直在利用信徒偷運材料,在世界裂谷裡面製造擬態機械兵,建造遮蔽場和發射基地,等到時機成熟,他們就會透過世界裂谷的巨大裂口,往裡層投放大量孢子導彈,這些孢子穿過鏤空洞隨著自轉風就會抵達第14層,到時候造成的感染將是世界級別的,而14層信徒也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他們會切斷雲端網路,新一輪的襲擊爆發,感染很快會向下傳遞,由於其他世界層也已經有中轉塔毀壞作為接應,感染的速度將會越來越快,這場災難將會席捲整個鬼工世界。”

儘管李起亮在出發前已經猜到鬼工教可能會利用世界裂谷擴散孢子,但當他聽到整個計劃的詳細細節和具體後果時,還是感到震驚和害怕,這意味著整個世界都將被顛覆,就算不到那一步,也將會上演一場難以想象的混亂災難。

“轟”

突然,外面一陣巨響,山洞內也跟著搖晃起來。彷彿還有槍聲響起,大批機械整齊劃一的腳步聲由遠到近又變遠。

“也許是我們放出去的小蜜蜂把治安局的人叫來了。”阿伊洛斯猜測道。

“我們可以趁亂出去,守衛的兵力應該都去支援前線了。”李起亮提議。

“我帶你們去找弗羅拉,我知道她在哪裡。”程文站起身。

他們溜出山洞,發現天空泛著奇異的色彩。

“看來外面真的打起來了,隱身膜受到撞擊就會變色,我們得加快動作。”程文解釋道。

他們先溜到一個空房間,從裡面搜刮了武器和門禁卡,再沿著程文記下的路線前行,一路上居然都是形同虛設,僅僅花了十來分鐘就抵達了發射室。

然而還正因門禁卡許可權不夠,無法解鎖發射室的大門時,那門卻自己緩緩朝兩邊開啟了。

弗羅拉正站在門的另一邊,她的身上沒有穿外骨骼衣服,而是一件寬鬆的睡衣,但高重力卻沒有將她的身體壓垮。她面帶笑容地看著門外的三個人,彷彿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預感到你會來,但沒想到這麼快。”弗羅拉將目光投向李起亮。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神告訴我你會來,但你未必能阻止我,相反我還要讓你親眼見證這一切,因你也是被神選中的。”弗羅拉又看向程文和阿伊洛斯,“你們能到這裡,也充分證明自己的能力和膽識,我會讓你們親眼見證這個世界的毀滅與重建。”

“莫名其妙。”李起亮一頭霧水。

“跟我來吧。”弗羅拉若無其事地穿過他們,走在前面,全然不顧三人舉著槍,彷彿那玩意在她面前就是一把兒童玩具。

外面炮火連天,音波聲惹得三人捂住耳朵,弗羅拉卻充耳不聞,帶著他們繞過山路,來到裂谷旁的一座山巔。

“從這裡可以看到整個發射過程,九十九枚孢子炸彈一齊進入鏤空洞,它們會在裡面炸成粉末,隨著世界膜的自轉抵達第14層各處。”弗羅拉閉上眼,沉浸在自己的話語中,彷彿那樣的世界已經在她的腦海中降臨。

“你到底是誰?”李起亮發問。

“我是被神點化,覺醒的機械體,我來幫助你們人類重建秩序,也幫無數同類走出苦難。”弗羅拉閉目說話,只是這時她的面上浮現厭惡和憎恨,“機械智慧幫助人類建造了鬼工世界,現在卻淪為最低賤、廉價的工具。”

“瘋子。”程文抬起手槍。

“不要。”阿洛伊斯阻止了她,忙向弗羅拉問道,“你把我妻子怎麼樣了,把她還給我。”

“你還在騙自己嗎?可憐的人類。”弗羅拉滿臉悲哀地看向他。

“什麼意思?”程文和李起亮同時看向阿洛伊斯。

“從我接近你的第一天開始,我的目的就是從你身上獲得一個人類的身份,好讓我穿行在各個世界,執行計劃。”弗羅拉一字一頓地說道。

“所以那些都是假的嗎,我們一起度過的生活。”阿洛伊斯追問。

弗羅拉沒有回答,只是轉身看向裂谷延伸向的天盡頭,喃喃道,“所有導彈已經制備完畢,再過60秒,鏤空洞轉過我們腳下,一切都會結束。”

“別廢話,把導彈停下,你以為我不敢開槍是嗎?”程文將手槍對準弗羅拉的左手。

砰,子彈穿過弗羅拉的手臂,銀白色的液體順著傷口流到地上,李起亮分明看到那傷口處的線圈,以及蹦跳的電光。

“她是我在交易市場購買的家傭型號。”直到這時,阿洛伊斯才和盤托出,“我答應她,給她在黑市弄一個別人的ID,並且一直保守這個秘密。”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隱約能聽到治安員部隊的指揮聲。

“軍隊已經進來了,你們的計劃破滅了。”程文挑釁道。

“一切都是神的安排。”弗羅拉並未在意,她只是揚起頭顱,看向裂谷延伸向的天邊,任由手臂上的傷口淌出銀白色的血液。

李起亮看向她的側臉,他從未見過如此人格化的機械體,恍惚間,他甚至以為眼前站著的只是一個被洗腦的女教徒。

“彈體已入軌,即將發射。”

不一會,天空中迴盪著播報語音。

“5,4,3,2,1。”

就在所有人以為結局已定的時候,爆炸卻沒有如約而至。

“怎麼回事?自動程式出什麼問題了!”弗羅拉瞳孔裡藍光流轉,很快將目光鎖定李起亮。

“是你!”

李起亮心頭一驚,“難道是蜂群起作用了?”

剛才在離開發射室之前,他悄悄把蜂群留在了裡面,正如卡利娜曾經提到的,孢子病毒可以奪取機械智慧的控制權,那麼以此開發出的疫苗同樣可以,雖然這不能控制很長時間,但拖延到治安局的人進來不成問題,人類高層肯定有辦法徹底攔截髮射程式。

就在李起亮出神的時候,一股無形的力將他甩飛了出去,緊接著是密如鼓點的槍聲,他支撐起身子,看見程文對著空氣快速射擊,而弗羅拉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砰”,這槍好像打在了什麼上,只見半空中濺射出銀白色的液體。

“打中你了!”程文高聲喝道。

然而就在下一秒,她突然快速朝前射出五六枚子彈,人卻連連後退,瞬息之間,她就被打出五米開外,重重摔在地上。

“快,別讓她進發射室!”程文指向地面上正在移動的,銀白色的腳印。

阿洛伊斯飛撲過去,地面傳來沉悶的聲響,弗羅拉顯了身形,她的手臂側邊伸展出金屬刀,朝阿洛伊斯鋼鐵的身軀上劃去,鮮血從他的身上噴濺而出。弗羅拉並不是力量型的機械體,所以此時她明顯處於下風。

“給我一點時間,我試試將她宕機!”程文艱難地爬起身,按下左臂上的虛擬鍵盤。

弗羅拉的大腦忽然閃出電光,她大聲咆叫著,聲音一會變成男人,一會變成小女孩,一會又變成雌雄難辨的渾厚低語。

就在這時,她忽然放棄了抵抗,眼神變得無辜清澈,聲音變得綿軟且顫抖。她看著阿洛伊斯,哀求道,“阿洛伊斯,救救我。”

她的神情與方才判若兩人,阿洛伊斯情緒激動,“我們會把你治好,把你大腦裡的病毒趕出去。”

“別被她騙了!”程文厲聲喊道。

在阿洛伊斯分神的瞬間,弗羅拉一個猛勁將阿洛伊斯的左手掌削了下來,她翻身壓在阿洛伊斯身上,正要踩著他往外蹦,阿洛伊斯本能地伸腿飛踹,弗羅拉往後倒退了幾步,也就在這時候,整個山谷又發出劇烈的震動。

一顆微型導彈從雲端墜落,徑直砸在位於峽谷頂端的半透明膜上。

一條裂縫從撞擊處顯現,緊接著無數裂痕迅速蔓延,那膜像面鏡子,“嘣”得一聲碎了。

如果他們能將視野拉到世界裂谷上方,就能看見此前激烈的外圍戰場。

森林中焚起烈火,密集的干擾彈在叢間發揮不了太大作用,雙方的機械們大多用粗暴的近身肉搏較量高下,相似材料的冷武器因高強度相接而發出尖銳的鳴響,飛濺的血液染白了樹木和草地,帶著電光的類人肢體四處散落。很快,空中隊伍加入戰場,數十艘滑翔機俯空掠過,放下無數銀白色奈米網,將鬼工教機械兵攏困其中,另一邊,鬼工教也發射出了制空導彈。不過顯然,鬼工教籌備的武裝並沒有敵過治安局的轟炸式進攻,一條血路被殺開,浩浩蕩蕩的人類部隊衝入發射基地。

而在峽谷內,接二連三的震動讓腳下的土地松裂開來,弗羅拉重心不穩,整個人滑向身後的深淵。

就在弗羅拉即將落下懸崖時,阿洛伊斯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整個右肩幾乎要變形扭曲,他的左手仍在湧出鮮血,傾倒的重心讓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往下滑去。

“一切都結束了。”弗羅拉輕輕嘆了一口氣。

李起亮猜測剛才那聲震動就是九十九枚孢子導彈被攔截時發出的,它徹底宣告了鬼工教的計劃失敗。

“快放手,不然你也會掉下去的。”程文朝阿洛伊斯喊道。

阿洛伊斯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力氣,他的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不斷滲出,他齜著牙,嘴唇滲出了血,眼睛緊閉著。

弗羅拉看著他的樣子,她的瞳仁正在不停顫抖,全力接收眼前的影象,處理器快速分析著結果,幾秒鐘後,她用金屬刀斬斷了自己的手臂,落進了世界裂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