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被調換命運,奴生或許不會如此大的怨氣。

可廖婆子恨穆夫人,也恨奴生。

她對穆彥有多好,就對奴生有多殘忍。

為了照顧自已的親生兒子,一出月子她就把奴生甩給小廝,也就是奴生名義上的父親。

可小廝哪裡會照顧孩子,忙得手忙腳,亂奴生依然總捱餓。

小廝讓廖婆子喂奴生,她卻說她的奶水都是少爺的。

哪怕穆彥吃不下,有多餘的奶水,她也不肯喂奴生一口。

甚至奴生因為飢餓哭鬧時,她還罵罵咧咧地想將奴生扔出去。

幸而小廝尚有幾分慈父心懷,將他抱了過去,好生照看。

小廝看明白廖婆子不會照顧奴生,他便不再將照顧孩子的希望寄予廖婆子身上,乾脆找到剛生養的婦人,用銀子換奶水。

如此,奴生才沒有餓死。

當然,他的不幸也就此開始。

或許是為了折磨奴生洩憤,也或許是廖婆子的惡趣味。

等奴生大些,廖婆子便讓他去照顧穆彥。

穆彥闖禍他捱罵,穆彥受傷他捱打,哪怕穆彥打了個噴嚏,也是他之過,得罰!

奴生從未在廖婆子身上感受到半分母愛。

他時常想,自已是不是太無用,母親才不喜歡他。

是不是他聰明一些,厲害一些,母親就能多看他一眼?

懷揣著這樣的心思,在他給穆彥陪讀時,他抓住一切機會學習,終於有一日他學完了整篇《三字經》,比穆彥背得清晰,背得還要快。

他興高采烈地找到廖婆子,告訴她自已已經會背《三字經》,並且當場背給她聽。

他以為廖婆子會高興,會像抱穆彥那樣將自已抱在懷裡,揉著他的腦袋說他真厲害。

然而,他得到的不是誇獎,而是一巴掌。

當廖婆子的巴掌落在他臉上時,他正背到“昔孟母,擇鄰處。”

他愣愣地站在那,怎麼也想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會打他。

當時的廖婆子氣憤地指著他罵道:“小雜種,讓你好好陪著少爺,你竟然敢偷學?老孃打死你!”

緊接著,她又是一巴掌扇在奴生臉上。

這混著怒氣的一巴掌打的奴生眼冒金星,久久回不過神來。

“奴生,你知道我為什麼給你取這個名字嗎?就是要讓你記住,你是奴才生的,就只配一輩子當個奴才!”

奴生呆呆地看著廖婆子,淚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這時穆彥突然過來,廖婆子瞬間喜笑顏開,一把將奴生推開,過去拉著穆彥一聲聲地溫柔喚他小少爺。

奴生聽著廖婆子的溫言細語,聽著她如數家珍地給穆彥報自已擅長的糕點。

可他,從未吃過一口廖婆子做的飯。

奴生覺得,是不是他天生惹人厭,才那般惹廖婆子生厭,父親也拋棄他?

原來隨著奴生長大,小廝發現奴生和自已根本不像,懷疑廖婆子給自已戴了綠帽,遂與廖婆子翻臉。

但他礙於廖婆子在穆夫人面前得臉,並沒有大張旗鼓鬧出來,只是與廖婆子和離,另娶新婦。

沒了小廝以後,奴生的日子越發艱苦。

到底小廝與他有幾年感情,偶爾見奴生可憐,也會塞點糖或者糕點給他。

當然,僅此而已。

隨著奴生長大,五官漸漸長開,廖婆子發現奴生竟與穆夫人的孃家哥哥足有七分相。

她心亂如麻,焦地在屋中來回踱步。

突然,她目光落到一旁壺裡冒著白煙的開水。

“奴生。”廖婆子的聲音是那麼溫柔,溫柔得奴生有些恍惚。

他如墜雲端,灰暗的眼眸突然晶亮。

他吶吶地喊著廖婆子母親,廖婆子第一次輕聲應下,對他露出慈愛的笑容。

奴生被突如其來的驚喜砸得頭暈,以為自已終於苦盡甘來。

他哇地哭出聲,撲進廖婆子懷裡,一聲聲喊著母親。

未曾想廖婆子接下來的話讓他如墜冰窟。

廖婆子說:“奴生,你只是一個奴才,相貌怎能生得比主子還好?”

奴生聽得心中慌亂,猛地從廖婆子懷裡抽出來。

他的雙眼映著廖婆子的笑臉,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只有陣陣冷意。

就在他生出逃意時,廖婆子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溫聲軟語喚他:“奴生,乖。”

奴生掙扎,廖婆子的手卻像在他胳膊生了根。

奴生哀求地喚她母親,她充耳不聞,毫不留情地將奴生按在地上,然後提起旁邊滾燙的熱水,在奴生的掙扎和哀嚎中一滴不剩淋到奴生的臉上。

“奴生,乖,娘也是為了你好。奴才就得有奴才的本分,若是越過了主子,就只有死路一條!”

可奴生不明白,他只知道他的臉好疼,好疼!

他疼得滿地打滾,廖婆子卻扔了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說:“奴生,不要怪我,這就是你的命!”

“誰讓你,是個賤種!”

可惜奴生不過八歲,正因燙傷的疼痛哀嚎,聽不出廖婆子聲音裡的惡毒和恨意。

許是廖婆子還有那麼點良心,也可能是她想繼續折磨奴生解氣,讓奴生給她的兒子當牛做馬一輩子。

她定定地看著滿地打滾的奴生好一會兒,才裝作著急忙慌地出門找大夫。

奴生從小受盡折磨,又偏偏命硬。

他沒有死,可他的臉也徹底毀了。

燙傷的臉皺皺巴巴,紅腫不堪,他再看不出往日的模樣。

即使如此,廖婆子也沒想過放過他。

她讓他戴上面具,繼續服侍在穆彥身邊。

因著奇醜無比的容貌,奴生受盡折磨和欺凌,更被穆彥當作出氣筒。

然,奴生的心在廖婆子將開水倒在他臉上的那一刻就徹底死了。

他猶如行屍走肉,渾渾噩噩地跟在穆彥身邊,任穆彥和府中下人欺辱他,他都不吭一聲,彷彿毫無知覺。

直到他十六歲這年,穆彥因得罪人被人被人當街刺殺,穆彥將他推出去擋刀,他才結束這悲慘的一生。

許是心中不甘,他沒有立馬嚥氣,一直等廖婆子來,他問出心中多年的疑惑:母親,到底為何你會這麼恨我?

小時候他以為廖婆子討厭他,不愛他。

長大後他才明白,廖婆子的種種行為,是因為她恨他入骨。

他一直不知道廖婆子為何這麼恨他,臨死前他終於有勇氣問出心中的疑問。

或許是為了給奴生最後一擊,廖婆子湊近他,在他耳邊說道:“當然因為少爺才是我的兒子,你是那個賤人生的賤種!”

“賤人拆散我和老爺,把我嫁給下賤的小廝。哼,那我就讓她的孩子給我的孩子當牛做馬,一輩子為奴為婢!”

奴生從未想過真相竟然是這樣。

他忽地大笑,邊笑邊嘔血。

他好恨,好不甘,可他已經沒有力氣說話,甚至他的眼皮也越來越沉重。

終於,他撐不住睏意慢慢闔上眸子,

徹底閉眼前,他看見雍容華貴的穆夫人奔向穆彥,焦急地喚著“彥兒”。

而他,躺在地上,滿身傷痛。

他多麼想大聲說:母親,我才是你的孩兒啊!

可他用盡全身力氣,只動了動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