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劍穗

與魔鬼剛剛鋪天蓋地的鬼氣中扭曲的人臉、濃重的仇怨不同。

從黑衣宋汐身體中逸散出來的魔氣，只有著最純粹的肅殺之氣。

冰冷卻不傷及無辜。

黑衣宋汐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已被長劍洞穿的腹部，除了因為疼痛微微蹙起的眉頭，她冷靜的彷彿傷勢不在自已身上一般。

女子精緻冷豔的眉眼被黑色的魔氣籠罩。

隨著修為一寸寸的獻祭，本就偏白的膚色越來越蒼白。

妖異脆弱之中，是造福眾生的慈悲。

她伸出手指，蘸著自已的血跡，以血為媒，以自身畢生修為代價。

憑空畫出繁複的結界。

魔鬼：“？？？”

他驚訝極了，臉上的褶皺都彷彿在一瞬間攤平：“你來真的啊？！”

這人真被他折磨瘋了不成？！

為了千萬年之後，人類消滅他這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直接把自已畢生的修為獻祭了？！

這不是瘋子是什麼？！！

魔鬼譏誚的眼神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了難以言喻的驚恐。

這封印一旦啟動，他就真的很難誘惑修士進來做他的墊腳石了。

彼岸花失去人類血肉的滋養，也會很快枯萎。

他的確能活很久不錯，但是不代表他一個人被困在這裡千萬年——

精神還能保持正常啊？！

“宋汐！你別亂來！”魔鬼慌了。

他激動的不行，拼命想伸手阻止黑衣宋汐，幅度過大的動作扯動著玄鐵鏈都嘩嘩作響，“別犯蠢！沒有人會感激你的！”

“那些愚昧的人類只會認為你阻礙了他們成仙的路！”

“跟本座作對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魔鬼難得好言好語的勸誡，卻絲毫沒有讓黑衣宋汐製造結界的雙手停頓一絲一毫。

她都懶得施捨給魔鬼一個眼神，女子冷淡的開口：“那又如何？”

下一秒，修為散盡，結界成形。

整個地獄之眼瞬間籠罩在濃郁的魔氣之中。

***

地獄之眼外。

本來虔誠誦經的靖塵佛子被宋汐周身的金芒閃到了。

他驚訝的想要靠近，伸手觸碰那看起來很像是至高佛光的金芒。

但幻境裡的靖塵佛子畢竟道心破碎，與妖魔同化，早已經不被佛道認可。

縱使這金光並無惡意，但終究是兩股對立的力量。

於是，宋汐周身熾熱的金光瞬間將佛子妖魔化的手灼傷。

靖塵佛子涼薄的雙眼微微眯起。

說是至高佛光，卻又不太像。

起碼灼傷他的金芒裡並沒有佛門的力量。

但是這淨化罪孽的能力，卻又絲毫不弱。

思來想去，靖塵佛子只能覺得——這是至高佛光在宋汐一個魔修的身上變異了。

“......”

宋汐周身的金色光芒越來越濃厚。

少女盤膝坐在地面上，沉靜的眉眼看起來神聖又清冷。

“嘶。”

陷入沉思的靖塵佛子一時不察，被金色的光芒再一次灼傷了手臂。

他謹慎的後退一步，神色有些複雜的看著被金芒籠罩在內，閉眼修煉的宋汐。

他沉吟半晌，轉頭看向蓬萊島的大師兄謝越，“你們家小師妹......”

“是不是偷學我們佛門的功法了？！”

謝越彎著眉眼，從宋汐身上冒出金光的一瞬間，他就看出，這是師父那本坑死人的功法混元經，終於步入了正道。

他從小師妹跌修為開始就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

面對靖塵佛子的質疑，謝越將手背在身後，高深莫測的搖了搖頭。

“真有意思。”仙風道骨的謝懟懟一開口就破功：“我們蓬萊島差你那一本功法？！”

“這可是師父為小師妹一個人準備的功法。”

宋汐周身的金色光芒隨著混元經的運轉，漸漸重新回到宋汐的體內。

明明宋汐還是那個宋汐。

連眉眼都沒有分毫的變化。

但是在她睜開眼的一瞬間，卻瞬間讓人感到了難以言喻的悲憫。

就像是神女在俯瞰芸芸眾生。

逐漸黯淡下去、消散殆盡的至高佛光彷彿都只是她的陪襯。

宋汐感受著體內重新蓬勃的陌生力量，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們所在的地面突然猛烈的晃動起來。

“？？？”

晃動的來源赫然是離他們最近的地獄之眼。

剛剛還至高佛光普照的豔陽天，瞬間被遮天蔽日的魔氣掩蓋。

昔日作惡繁多、罪孽深重的地獄之眼，隨著地面的不斷震顫，一寸一寸向下，緩慢而又堅定不移的塌陷。

“這麼多魔氣......”

宋汐怔怔的看著眼前不斷被埋入地下的地獄之眼和遮天蔽日、霸道至極的魔氣。

她瞬間想到了什麼，直接義無反顧的朝著地獄之眼越來越小的入口衝了過去。

“小師妹！！”

“宋汐！”

“......”

“進來幹嘛？”

對身後的呼喊充耳不聞，人都幾乎跑出了殘影的宋汐被一道虛弱的魔氣推了出去。

黑衣宋汐強撐著身體，在地獄之眼入口塌陷的前一秒，從縫隙中一躍而出。

她有些發抖的手握著長劍，劍柄在宋汐的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犯什麼傻？”

黑衣女子臉色蒼白，腹部傷口幾乎無法癒合，血液浸透黑色的衣衫，順著衣襬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女子臉色蒼白，早已渾身修為散盡。

整個人，赫然已經是油盡燈枯之相。

隨著地獄之眼一寸寸被徹底封印到了地下，不見天日。

困了眾人數日，誰也不知道如何出去的幻境，終於像是大發慈悲一般。

從天邊緩緩虛幻起來。

宋汐緊緊握著掌心的劍穗。

“師父，您要跟我們......”出去嗎？

少女的話還沒問完，黑衣宋汐就已經瞭然，她將手指豎在了蒼白的嘴唇前，輕笑著搖頭。

“小宋汐，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

“我所在的世界，在我的眼中，是有意義的。”

黑衣宋汐溫柔卻堅定的拒絕了宋汐的懇求，“哪怕再艱難，我也仍願在這片滿目瘡痍的世界，窺見我存在的意義。”

“況且，我好不容易才將魔鬼那個老東西封印。”

“如果我離開，一切都會化為烏有的。”

她做不到自已逃離，眼睜睜看著世界再次毀在魔鬼那個狗東西手中。

黑衣宋汐的身影也在宋汐等人的視線中逐漸變得虛幻起來。

宋汐緊緊握著手中黑衣宋汐送給她的劍穗。

但幻境，終究還是幻境。

世界在宋汐眼前緩緩地崩塌。

所有人都感到一陣難以抵抗的目眩神暈，下意識閉上了雙眼。

只有宋汐執拗的睜大雙眼，定定的看著黑衣宋汐。

她眼睜睜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女子變得虛幻，就連手中的劍穗也逐漸化成虛無。

握不住，帶不走。

任憑她如何努力的攥緊掌心，都無濟於事。

“轟隆隆.,.....”

隨著幻境的徹底崩塌。

宋汐只來得及看見黑衣宋汐最後一眼。

她強撐著送走宋汐，隨後便捂著鮮血直流的腹部，瞬間半跪在了地上。

眼神緩緩渙散開來。

視線所及之處，最後一眼看到的，是宋汐消失的地方，一個劍穗掉落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埃。

“......哈。”

女子有些遺憾的想。

可惜小宋汐，白叫她一聲師父了啊。

她這一生，終究滿是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