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清音的請安聲中,梁兆帝緩緩睜開眼,哪怕他如今已經年過半百,臉上已經出現了皺紋老態,但一雙眼眸依舊帶著極具危險的活力。

“清音你來了啊。許久未見,又消瘦了些。”梁兆帝端的是一副慈愛長輩模樣。

可就是這樣慈愛的長輩,在看出柳清音走路踉蹌,似乎腳部受傷的情境下,依舊讓她長跪不起。

柳清音柔柔一笑:“多謝陛下關愛。”

梁兆帝有心情寒暄,但有一人卻等不得。

那人便是當今的嫻貴妃,四皇子的生身母親。哪怕年過四十,面容光潔,一絲皺紋也沒有,昔年冠絕梁京的容貌,經過歲月的磋磨,竟越發美豔。

四皇子的樣貌便是隨了他的母親,在諸位皇子中最為出彩。

只見她雙眉微蹙,唇齒微啟,語氣哀婉:“清音,你當真是糊塗啊!緣何拉雲家小姐落水,將自已推進如此境地?”

還未審問,便先定罪,向來沒有這個道理。

當今聖上髮妻早逝,後位空懸。嘉貴妃執掌六宮多年,為什麼犯了這種錯誤?

柳清音在看到梁兆帝身旁的嘉貴妃時,就明白了此次落水事件沒有那麼簡單。

她本以為自已是那隻黃雀,卻不料只是螳螂。

難怪一向膽小不甚聰慧的韓淑慎,能夠設計這一出精彩戲碼,原來是背後有高人!

“貴妃娘娘,臣女不曾做過。”柳清音只說了一句。

“你不曾做過?那我妹妹是憑空落水的?”

出聲的是雲二郎,他立刻上前一步,作揖:“稟陛下,臣妹的貼身女婢桃矢抓到一個賊眉鼠眼的僕婦,是雲頂書院廚房的幫傭,此人聲稱昨日晚間,有一女婢找她要了一壺清油。那下僕曾在柳三小姐處見過這一女婢。”

“如今這僕婦正在殿外候著,陛下可要宣見?”

梁兆帝抬手,示意宣見。

雲二郎得意地掃過依舊跪在地上的柳清音,見其臉色未變,心下一沉。

柳清音此女聰慧異常,素來名聲不錯,若不是聽小妹說過柳清音欺辱她的那些事,他恐怕還對此女欣賞萬分。

但不管她多聰慧,此次證據確鑿,必不能讓她逃脫懲處。

不一會兒,一畏縮老婦上了宣室殿。

“郎氏,本官問你昨日晚間是否有一柳家女婢來尋你,你可知那女婢的姓名?”雲二郎厲聲道。

老婦方才站起,又被這一聲厲喝嚇得撲倒在地,不住磕頭。

她不過一個燒火婦人,何曾進過如此金碧輝煌的寶地,何曾見過這麼多掌管生殺大權的貴人。

“饒命啊,饒命啊。我不過是貪了那八十文錢賣了油,不曾想過要害人!”

柳清音眉頭一挑,嘴角微抿,只為忍住笑意。

雲二郎臉色一黑,官威越發重了:“郎氏!本官問你什麼,你便答什麼!”

“是是是,大……大人。”似抒發完心中的惶恐,郎氏聲音顫抖,但總歸是聽得進話兒了。

“本官問你,那女婢你可識得?”

“我曾在柳三小姐身側見過,那女婢長得可好看了,小家碧玉,喜歡在辮尾扎一朵梔子花。她是酉時三刻來的,書院的後廚早就收拾乾淨了,她要了一壺油。”

“平日裡書院的學子們都愛去後山狩獵,獵到了兔稚,都會來後廚要點油鹽醬料。我就收了八十文,平日裡大家都是這麼做的。可誰知……大人,我真的是冤枉的啊!”

郎氏前面說得真切,到了後面便又開始為自已喊冤了。

然而云二郎並不理會,直接傳召了一個年輕女婢進了宣室殿,女婢路走得嫋嫋婷婷,髮尾綁著一朵梔子花。

“郎氏,你抬頭看清楚,這位是不是昨日尋你買油的女婢?”

郎氏下意識抬頭,淚水模糊了雙目,瞪大了眼,立刻往女婢身前撲去:“是你,就是你。你快告訴他們,我沒有害人,我只是賣了一壺油!”

柳清音定定地看著那個任由郎氏撕扯的女婢,神色有些恍惚。

她幼時正值柳家鼎盛之際,父母憐愛她,給她配足來四個貼身女婢。

後來啊,白霜為了救她,被京郊土匪一刀抹去了性命。

白浮為了護她,生生被馬匹踩斷來雙腿,至今被困在內院,下不了床。

她身側便只剩下一個白芷,一個白芸。

原本祖父在世時,是想再配好四個丫鬟,她不願意,怕心思敏感的白浮多想;等到了白浮重拾信心了,卻是家道中落,再也不能有那般的排場了。

歷經世事,柳清音對身邊人越發好了。

可如今,白芸到底背叛了她。

“白芸,本官且問你,昨日酉時你可去了書院後廚要了一壺油?是奉誰的命令?這壺油最後用到了何處?”

“奴婢,奴婢……”白芸偷偷瞧著柳清音,似是很害怕。

雲二郎一瞧,嘴邊勾起了淺淡的笑意:“宣室殿上,正大光明!白芸休要欺瞞,將事情經過一一道來,若是欺瞞,棍棒加身!”

“是小姐讓我去取了油,灑在未央湖畔,就……就是今晨,小姐和雲家小姐落水的地,分毫不差!”白芸一股腦地說了,然後便埋下腦袋。

一語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鎖定站在那輕薄身軀之上。

良久的安靜之後,雲二郎嘲弄似得看向柳清音,陰陽出聲:“柳三小姐,可識得這地上女婢?她所言可句句屬實?”

柳清音抬眸,眸子幽深如潭水,片刻後淚水盈滿眼眶,挪動跪著的雙腿:“她確實是我的貼身女婢,白芸。而昨日,我確實命她去後廚要了一壺油。”

柳清音話還未說完,便雲二郎立刻打斷道:

“回稟陛下,下臣已命人去取了落水處的水和泥漿,裡面有油。且今晨有三五學子目擊柳三小姐推臣妹落水。陛下,可要傳人證物證?”

或許早有準備,落水案審問得很快,甚至連人證物證都準備得當了。

梁兆帝瞧著這無甚精彩的戲碼,睏倦地打了個哈欠,若非牽扯到了親兒子,他何至於陪這一大群人胡鬧,餘光瞟見跪倒在地的柳清音:

“柳三小姐,你可要看人證物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