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廳堂內一時間一片死寂,良久也不曾有人先一步開口。

偶爾傳來的幾聲茶盞碰撞的響動在此間清晰可聞。

然而,總歸是有人先一步坐不住的。

畢竟,誰也不是來喝茶的。

那人怒而起身將手中茶盞重重摔在地上,茶盞頃刻間便粉身碎骨,那茶水尚且滾燙,接觸地面時升起一陣霧氣。

這一番變故讓在場的人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

唯獨沈莊主好整以暇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舉動。

只見這人重重地哼了聲:“在下這次來本就不是為了什麼妖女,左右我與那謝家井水不犯河水,犯不著管別人的事,但在下與貴莊公子倒是有一筆新仇要算!”

沈莊主挑眉,氣定神閒地淺呷了一口茶盞裡上好的新茶。

“哦?說來聽聽。”

“想來莊主對前段時間南城三十餘條人命的慘案有所耳聞吧?不巧,家兄便是其中之一,此次前來,正是為家兄討一個公道。”

這番話,可謂是將石裕的臉面按在地上摩擦,畢竟石裕在門口曾高喊只要交出魚雁書便可放過沈懷期。

這也側面反映了,這一趟跟著石裕的人並非全憑石裕馬首是瞻。

因他此言一出,堂上有不少人應聲附和。

沈莊主神色一斂,示意眾人稍安勿躁,隨即朝著石裕,又像是在對著眾人正色道:“老夫可用性命擔保老夫的確不知什麼妖女的下落,至於犬子,前些日子歸家時的確是帶了個女子回莊,不過那女子自稱姓謝,應當不是石老討要的妖女。”

他未來兒媳婦本就不是什麼妖女,故而老莊主這一番話說得也是毫無顧忌。

此刻他又話鋒一轉。

“至於犬子……老夫以為江湖爭鬥,死傷在所難免,南城一事實屬我兒為求自保才不得已出手,實在是被動之舉,不知石兄對此事有何看法?”

言外之意簡直不要再明顯:妖女我這裡沒有,兒子倒是確實在莊裡,但我不給。

若是平時,石裕對這樣的說辭定然嗤之以鼻,可沈莊主偏偏提起了一個讓他有所忌憚的人。

倘若謝映月真的在御劍山莊,自已再追究下去,難免惹上一身騷,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得不償失。

如此若是來硬的,御劍山莊人多勢眾,他們不是對手,來軟的想借輿論逼沈應就範,可到頭來卻是他反受人掣肘。

石裕心中暗自思忖,臉上卻露出為難之色。

“沈莊主,此事事關重大,若莊主成心要包庇公子實恐難平民憤!還望沈莊主三思。”

聽著石裕這近乎服軟的話語,那名前來尋仇的男子徹底坐不住了:“石老何故低聲下氣?我看沈莊主今日就是想有意包庇兇手,再者那沈懷期與那妖女的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我便不信沈懷期會不知妖女的下落!”

沈莊主冷笑一聲,“我沈家一向行得正坐得直,豈會收留妖女?你若再無理取鬧,休怪老夫不客氣!”

“沈莊主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等自是沒有不信的道理,況且沈莊主愛子心切乃是人之常情,我等不妨再寬限三日,沈莊主一生光明磊落,必會給諸君一個滿意的答覆!還望諸君賣老朽一個面子……”

石裕終於在此時適時地出聲打斷了此時的針鋒相對,並且給沈應扣上了一頂高帽子。

這時,藏身屏風後的兩人相視一笑,雙方都默契地看懂了對方眼中的意思。

石裕信不信魚雁書是否在御劍山莊其實並不重要,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指望石裕會相信,可他偏偏在表面上作出了讓步。

重點是他給出的時間。

三天。

他是真的好心想讓沈莊主用心考慮三天嗎?

自然是不可能的。

夜半時分,萬籟俱寂,魚雁書獨自一人靜靜地坐在屋頂上,仰望著星空。白天剛剛下過一場雪,故而夜晚的天空顯得有些陰沉,星星也不如往常那般明亮閃耀,但她似乎並不在意這些,只是專注地凝視著那片黯淡的星海,彷彿陷入了沉思之中。

突然間,一道躡手躡腳的身影悄悄地靠近過來。她肩膀一沉,一股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原來自已身上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件厚實的披風。

沈懷期在她身側坐下,將她連人帶披風捲進了懷裡。

她下意識抬眸看去,對著那張俊美好似天神一般的容顏失神了片刻,緊接著她便如同被蠱惑了一般,輕撫上了他的側顏。

凝脂一般的玉手上臉時有些許冰涼,他親暱地蹭了蹭,隨即伸出自已的大手將其包裹在其中。

“做什麼?”他唇角泛起溫柔的弧度不解地看著她,夜空下他的眼底閃耀著細碎的銀輝。

“沈懷期,我好像真的有點喜歡你了……”

她的聲音細如蚊吟,沈懷期似乎沒有聽清,只是用他覆在她手上的那隻大手捏了捏她的指尖,喉間發出一個疑惑的“嗯?”

意識到自已說了什麼的魚雁書整個人僵起了身子,老老實實側坐在他腿上,摟著他的腰將自已整個人都蜷進了他的懷裡。

他清朗中帶著幾分擔憂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怎麼了……冷嗎?”

她在他懷裡點點頭,聲音悶悶的:“嗯。”

他圈著她的力道收緊了些,又伸手去整理她的披風,將她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不知是否是蜷在他懷裡的感覺太過於安心,此時本就已夜深,方才她藉著幾分寒意才保持清醒,現下這般倚在他懷裡,耳邊都是他強有力的心跳,竟令魚雁書憑空生出了一絲睏意。

聽著耳畔的呼吸聲逐漸趨於平穩,沈懷期小心翼翼地湊上去蹭了蹭她的鼻尖,就著這個距離,他掃過她面上的每一寸肌膚,挺翹的秀鼻還泛著些許未褪去的血色,蛾眉若遠山青黛,雙唇不點而朱,細密的長睫輕微顫動著,他比誰都清楚,那雙眼睛睜開時是怎樣的光景,尤其是……眼裡裝滿了他的時候。

漂亮得不像話,也乖得不像話……

一想到懷裡的女孩兒是屬於他的,他的一顆心都在跟著發燙。

他滿懷虔誠覆上那雙他心底企盼已久的唇,近乎瘋魔地加深了這個吻,久到她的呼吸變得有些許急促,唇齒間溢位破碎的嚶嚀,放在他胸前的手也緊緊抓住了他的衣襟。

不同以往總是一觸即分,這次他才真切地品嚐到她的滋味。

今天是他有史以來最開心的一天,比她在山洞裡答應他的求娶還要開心。

沒有人知道他一直以來有多害怕,怕她識破他為了騙她和他在一起時編出來的謊言,怕她看向他時臉上出現厭惡的神情。

他都聽見了,她的話。

嗯,但很想再聽一遍。

“小笨蛋……”他低沉中帶有磁性的嗓音在沉寂的黑夜中響起,連他自已都不知道語氣有多寵溺。

緊接著便是一陣壓抑不住的笑意。

睡夢中的謝映月打了個激靈,猛地從床上驚坐而起。

她抬袖擦了擦額角滲出的冷汗,轉念一想或許是自已太神經質了,有表姐和少莊主守在自已房頂,總不能讓賊人無端闖了進來。

退一萬步講,就算真有賊人,也不能這麼大喇喇的在半夜裡發笑吧。

還是明日去找個大夫看看吧,應當是最近憂思過度得了癔症。

她拉起被子,翻身就要繼續躺下,卻聽見門口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她頓時警覺起來,那聲音越來越近,這次她可以確定,自已絕對沒有聽錯。

有人在外面。

謝映月緊張地盯著房門,雙手緊緊抓住被子。

那腳步卻似乎消失在門口。

會是誰?

一陣透著寒意的風習習吹過,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束昏沉的月光透過門縫打在地面上,轉眼又消失了。

與此同時,門“咣”地一聲合上。

謝映月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可那人還在不斷得向她靠近。

她不動聲色地將手從枕頭底下探去,觸碰到一個冰涼的物件。

她心中暗自思忖,只能先下手為強了!

可惜她終究是慢了神秘人一步,只不過一息的功夫,自已已經被他完全控制住。

伴隨著一道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神秘人緩緩揭開了他的面罩。

“月兒,是我,你真的在這裡!”

藉著透過窗紗的一絲微光,謝映月好久才看清他的面容,曾幾何時,她也是切切實實對這張臉的主人生出過一些情意的,可現在再看到他,她的心中只有徹骨的寒意,和恨!

可楚頡並沒能看清她眼中的冷意,只是緊緊攥著她的手,將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月兒你先跟我走,我才得到訊息,我義父想殺你,這裡不安全!”

謝映月冷嗤一聲,眼裡不帶一絲情緒:“走?走去哪?楚頡,從你騙我的時候開始,你就應該知道你我早晚會有分道揚鑣的一天!”謝映月別過頭去,不想再看他。

楚頡聞言一怔,急忙道:“月兒,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你先跟我離開,我等會兒再和你解釋好嗎?”

“解釋?”謝映月笑了,笑得很冷,“解釋三年前到底幫石裕作了什麼惡事,解釋我謝家有幾人命喪你手嗎?”

楚頡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他咬了咬牙,壓低聲音道:“月兒,我知道我曾經對不起你,但我保證,這一次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我會帶你去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你跟我走吧,再晚就來不及了!”

他不知道義父什麼時候會動手,也許是今晚,也許是明天,總之多待在這一刻,謝映月便多一分危險。

楚頡不由分說地拉起謝映月的手,想要強行帶她離開。卻被謝映月極力掙脫開來。

“楚頡,我希望你明白,我沒有殺了你不是因為我不想,而是我殺不了你!”

如果可以,楚頡和石裕,她一個都不想放過!

楚頡知道,謝映月今天是鐵了心不想跟他走了。

不過還好,他早有準備。

楚頡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將其展開後,露出裡面白色的粉末。

他一邊走向謝映月,一邊說道:“既然你不肯跟我走,那我也只能強行將你帶走了,月兒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

謝映月瞪大眼睛,看著楚頡一步步逼近,心中充滿了憤怒。

就在楚頡即將抓住謝映月的時候,門外突然閃過一道人影。眨眼間,一把長劍橫在了楚頡的頸邊。“放開她!”沈懷期的聲音冷冷地傳來。

上次交鋒被沈懷期的劍抵住喉嚨時的恐懼感至今還記憶猶新,熟悉的恐懼感從他心頭升起。

沈懷期的餘光掃向他緩緩往衣袖內探去的右手,見他又想故技重施,沈懷期的心中冷笑,直接一個旋身飛踢便將他整個人踹飛出去。

於此同時,正對著門的窗戶倏地開啟,一陣風從窗戶鑽進來,楚頡端著的那還未收起的迷藥被這一陣風一股腦地吹進了他的鼻子裡。

魚雁書雙手撐在窗臺上,身體微微前傾,笑盈盈地瞧著下方楚頡那狼狽不堪的模樣上。

楚頡氣得怒目圓睜,卻一句話也沒來得及說,整個人一軟,頭一歪便直接栽倒在地。

實際上,當楚頡靠近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察覺到了這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本以為是石裕或者石裕派來的人,他們還納悶來著,以石裕的作風怎麼會這麼快動手?

結果來的竟是這個意料之外的人。

故而他們不但並沒有立刻出手,還選擇按兵不動,便是想要瞧瞧這個人究竟在耍什麼花招。

結果等了半天,只是為了在這裡賣弄深情來的。

真是……

然而轉念一想,如果他打算趕在對石裕動手前將謝映月帶走,就充分證明了他此次夜闖御劍山莊之事必定是瞞著石裕暗中進行的。

這樣一來,接下來的局勢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間了。

嗯……怎麼不是意外收穫呢?

——

走進地牢,一股陳舊的黴味撲鼻而來。牆壁上滲著水珠,地面溼漉漉的,彷彿永遠無法乾透。微弱的光線透過高牆上的小窗,勉強照亮了這片壓抑的空間。

空氣中瀰漫著潮溼的氣息,讓人感到呼吸不暢。石壁上長滿了青苔,給整個地牢增添了一絲詭異的氛圍。頭頂上方是交錯的石樑和穹頂,偶爾有水滴落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地牢裡異常安靜,只有偶爾的水滴聲和遠處傳來的微弱迴音。在這寂靜的環境中,連時間都似乎凝固了。

於是不省人事的楚頡便被幾個山莊護衛打扮的人拖著丟進了這溼冷的一隅。

得虧了他自已不知道從哪搞來的效果極好的迷藥,一路上被這麼拖著,他竟沒有半分要醒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