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側身指了指屋內,又指了指那兩個婢女,“我屋內原來是什麼樣,現在我還要什麼樣。”

兩個丫環面面相覷,手足無措地看向顧大老爺,顧行知眉頭一蹙,“二姑娘的吩咐你們聽不到嗎?”

見那兩個丫頭此刻低眉掃眼的模樣,半夏知道這是顧瑾佔了勢,於是不失時機地跳了出來,脆生生道:“我可是看到了,剛才姐姐屋裡的床底你們都不放過,哼!”

兩個丫環只得硬著頭皮又折回房間,在半夏的監視下,逐一還原著屋內的擺設。

大概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丫頭們走了出來,垂手站在顧瑾跟前,“二姑娘,已經收拾好了。”

顧行知趨前一步,“侄女,這下可以告訴我東西放在何處了嗎?”

“不急……”顧瑾依舊面色冰冷,語氣微慍。

顧行知微怔,不由得有些惱怒,“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要回去給我爹上香燒紙錢。”

“行,你跟我回去,後日是你爹五七。”顧行知硬著頭皮答應,眼下為了得到那個秘方,只要不過分的要求,他都能答應,過後再算賬也不遲。

“這個小道姑,我也要帶回去。”

“……依你。”

顧瑾徑直走到小道姑跟前,颳了刮她的鼻尖,“半夏,你願意跟我回顧府嗎?”

“願意願意,我說過的,姐姐去哪,我都跟著。”小道姑如搗蒜般連連點頭。

顧瑾卻鼻子一酸,差點掉下眼淚,她放不下這個備受欺負的小姑娘,很多時候她都想,自己盡力地去照顧這個小姑娘,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善良,她每次看到這個小姑娘,都彷彿看到了年幼時孤零無助的自己。

她拉著半夏,徑直鑽進院外的馬車,然後撩起簾子,“走吧,大伯父。”

顧行知卻快步跟向前,喚了小廝上前吩咐了幾句,只見小廝飛身上馬,快速揚起鞭子,剎那間便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顧瑾不用猜都知道,自己的大伯派了人回府送信,回去等著她的絕對是一場腥風血雨。

顧行知卻沒有上馬車,而是騎著馬跟隨在旁。

“姐姐,我們以後還會回來嗎?”半夏眨巴著大眼睛,望著顧瑾。

“當然不回來。”顧瑾微側著頭,眯著眼睛小寐,嘴角是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京城是全天下最好的地方,咱們還回到這個荒郊野外幹嗎?一輩子都不回來。”

先前兩個丫環也跟著坐進了馬車,小心翼翼地看著顧瑾。她斂了斂眉,便不再說話。

顧行知的馬緊緊挨著馬車,寸步不離,幾次顧瑾聽他催著車伕快點,可沒走一陣,馬車又慢了下來,如此反覆幾次,他便無奈地不再催促。

顧瑾想他此刻應該如熱鍋上的螞蟻,當然,府裡的三房大概也如坐針氈,心裡好受不了,說到底誰都怕好處跑到別人那裡。

夜幕四合,一行人才回到顧府。

“姑娘,到了。”馬車穩穩地停在了大門口,車伕立在馬車前,請顧瑾下來。

看門的管事看到大爺的馬車,急急開了門,三房大概也得到了風聲,丫頭婆子們站了一院子,顧瑾掃了一眼,未作停留,徑直往內院走去。

烏壓壓一群人不明所以,跟著顧瑾就往內院走去。

她已六年未進過家門,好在府內的變化不大,她一路穿亭繞榭,轉眼間就到了正房。

她徑直走進正廳,坐到了主位上。

“哼,你是誰?這位子是你坐的嗎?”開口的是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姑娘,圓圓的小臉,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審視似地打量她。

顧瑾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又在各人臉上轉了轉,氣定神閒道,“這位子我坐不坐得,可不是由你說了算。”

說話間,顧行知已進了正廳,緊隨其後的是他夫人以及三房的諸位,想必大家已經得到了訊息,唐僧肉已自投羅網,大家都想分一杯羹。

“小侄女,快下來快下來,這可不是你坐的位子。”

順著聲音顧瑾望向來人,是她的三叔顧行止沒錯,三叔大約是匆匆趕來,滿頭的汗順著面頰往下滴。

“放肆!”顧行知咳了咳,眼神鋒利地看向顧瑾,“說吧,東西在哪?”

“實不相瞞,被我燒了。”

“你燒了——?你知道你燒的是什麼嗎?你燒的是咱們顧府上下的幾十條人命!”顧行知越想越氣,本來已經快要觸及到那個炙手可熱的位置了,現在卻成了泡影。

“就連你爹都要被掘出來鞭屍……”

顧瑾看著顧行知面色赤紅,人前儒雅的形象全然不見了,彷佛下一秒就會伸出爪子掐死她,果不其然,顧行知不顧形象地衝著她怒呵,“你真的是找死,來人!”

立刻就有兩個家丁從廳外進來,正要靠近顧瑾,顧瑾舉起手,輕描淡寫道,“呵,我死了顧家上下幾十口都會給我陪葬的,想想還挺值,不過——”她故意拖長了語調,“不過我背下來了。”

顧行知神色又是一變,他微微頓了一下,眼中似乎重新燃起了光,聲音愕然,“你說什麼?你再給我說一遍。”

“我說我背下來了。”顧瑾指尖輕叩著桌子,慢條斯理道。

顧行知揮了揮手,示意那兩個家丁下去,這時才低頭去仔細看了看自己的侄女,印象中那個稚氣的小姑娘,如今已成大姑娘了。

他還記得,自己二弟生前最疼愛這個小侄女,這個小丫頭打小就聰慧伶俐過目不忘,三歲已經會辨草藥,七八歲時已能背誦各種藥方。二弟甚至揚言,這個丫頭將來是要傳他衣缽的。

總之,這個小丫頭幼時的聰慧無人不知,否則當初也不會……

一時之間,他捋了捋萬千思緒,不自覺嘆了口氣,“你把藥方寫出來給我。”

“好啊,不過這個家主的位子我來坐。”脆生生的一句話叫在座的眾人無不為之一震。

顧行知不怒反笑了,“小丫頭,你知道當家主意味著什麼嗎?”

“我要顧府的管家權。”顧瑾笑吟吟地掃視了一圈眾人,說出的話卻無比堅定,“當然,你們有三天的時間考慮,等我爹的五七一過,皇宮裡定會派人來要方子,你們就提著人頭去見皇上吧。”

眾人心下又一凜,這確實是眼前的難關,但是看樣子,這個小丫頭暫時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就在這時,一個珠翠滿頭的婦人越過人群,走到顧瑾面前,親熱地拉起她的手。

“瑾兒,還記得三嬸母嗎?小時候你最喜歡來嬸母的院子玩,哎,可憐我的小姑娘,在那麼荒僻的庵寺住了這麼多年真叫人心疼,這下回來了,三嬸啊一定會好好疼你。”

她轉過身又對著顧行止說,“聽下人說這一路緊趕慢趕一刻都沒有歇息才趕到天黑前回來,這下恐怕瑾兒都餓壞了吧。”

顧行止還未搭話,又見一年紀略長,更為貴氣的婦人已淚眼婆娑地拉起顧瑾的手,“這嬌滴滴的小姑娘真叫人心疼,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們把她送走……”

這個婦人是顧瑾的大伯母王氏,也是顧家的當家主母。

“我累了,我想先休息。”顧瑾睏倦地扶了扶額角,不動聲色地避開她們故作關心的目光。

“瑾兒原來的那處院子離嬸母最近,琳兒現在年歲尚小,嬸母照顧起來也方便,眼下就叫琳兒住了。不過杏園的景緻是府裡最好的,裡面該添置的嬸母都給添置妥當了,瑾兒要是還有什麼需要,儘管跟嬸母開口。”三嬸母宋氏笑吟吟地拉起顧瑾的手。

“記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軟軟糯糯的食物,大伯母下午就給你燉了一鍋板栗燒雞。”大伯母也是淚眼婆娑地摸著顧瑾粗糙的小手,“依我說呀,瑾兒就跟瑤兒一起住在聽風閣,兩個丫頭年紀一般大,還能有個陪伴不是?”

“我就住杏園。”顧瑾擺一擺手,“記住了,給你們三天時間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