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孩子。”男人冷漠的聲音澆滅了她最後一絲幻想。

在巍然而華麗的宮殿中,她,與她手裡抱著的正哭鬧的女孩,顯得渺小而可笑。曾龐大而不可一世的伊斯魯卡家族如今僅剩她與手中由母親託孤的棄嬰,而薇蘭的淚水早已在母親下葬後的一刻流乾。19歲的她,並不知何為命運,只知有兩個生命,正被端上天平的一端。

至於天平的另一端,沒有人知道是什麼。

母親把幾個月大的棄嬰託付給薇蘭時,已經奄奄一息,薇蘭強忍著淚水,接過那個啼哭的小生命,像是接過了整個家族的未來。至於那孩子的來歷,母親沒有說明,只是指了指孩子脖頸上掛的月牙玉佩,不久便斷了氣。那玉佩彷彿被人硬生生劈成兩半,露出蜿蜒的鋸齒邊緣。

現在,月牙玉佩的另一半正掛在男人的脖子上。

“至於這玉佩,”男人頓了頓,腦海中晃過父親憤怒的雙眸。

那是他前段時間得到的,連同這偌大的家業,如施捨般。

“他怎麼能這樣!”隨著父親氣急敗壞的怒吼聲,一瓣月牙形的玉佩隨之狠狠碰向地面。玉佩倒是質量挺好,就是那殘缺的玉面稍有鋒利,割破了他的手。他拿起自已的手帕,猶豫著走向了父親。走到了父親面前,他一低頭,恰好對上父親的眼眸。一種無力感蘊藏其間。父親閉了閉眼,拉過眼前的手帕,胡亂擦了擦手便扔在一邊,猩紅的血色刺通他的雙眼。父親微微顫抖著彎下腰,拾起了地上的玉佩,頓了頓,轉過身,毫不在意地把那玉佩丟給他,順帶輕描淡寫地將家業丟給他,驀地消失在他的世界。

“玉佩不是我的,”他冷笑,一邊吩咐僕人將她們帶走,一邊轉過身,回頭說了最後一句話,“是我父親給我的,不如去找他。”反正也找不到。他將最後的話藏在了心底,那是他的悲哀。

體態臃腫的女僕無禮地拉扯著她,薇蘭極嫌棄地躲開。她骨子裡的高貴不允許她任由自已最後一條長裙沾染上骯髒的油汙。 拿開你的手,這可是價值連城的精紡雲絲。”這條長裙不過是她最後的倔強。畢竟,她薇蘭從不是個軟弱的人。緊接著,她做出一副輕蔑的姿態,提高音調說:“波蘭尼·圖果,你難道不想知道阿爾茜在哪?”

男人頓時停下腳步——她知道這招管用。

薇蘭與波蘭尼、阿爾茜是自小玩到大的朋友。而當此亂世,“朋友”二字又顯得如此無力不堪。

作為三個家族的明珠,三人皆肩負著不可言說的重擔。薇蘭作為伊斯魯卡第24代長女,自幼以聰穎大方聞名遠近。波蘭尼高大英俊,一雙藍寶石般的雙眼不知抓住多少少女的心,而出身於圖果家族,更使他的同身鍍上一層金,但即使高貴英俊如他,卻怎麼也得不到那個叫阿爾茜的少女的青睞。雖出身於歷代經商,家財萬貫的洛茲家族,她仍快樂活潑得像一朵帶著晨露的雛菊,清新而散發出晨光的香氣。阿爾茜靈動的身影,雪白的薄紗裙,奔跑時隱隱露出的纖細腳踝,都如銀絲般牽動著他的心。

可無論怎樣,那件事還是發生了。

波蘭尼還有一個哥哥,達芙尼·圖果。

當達芙尼決心要將自已與阿爾茜的孩子拋棄時,他們倆的關係也正式走向破裂。

在家族之間,只有永恆的利益。當父親得知自已的長子與洛茲家族的阿爾茜有染並且還生下一個孩子,氣得暴跳如雷。他不僅親手摔碎了將要傳給長子的祖傳玉佩,還把本想讓位於長子的決定改為傳位次子,也就是波蘭尼。那被摔成兩瓣的玉佩,分由波蘭尼與達芙尼各自儲存。達芙尼心不死,雖在父親的威逼下將孩子丟棄,但卻將那一半祖傳玉佩留在孩子身上,那是家族後代的象徵。自那以後,達芙尼與阿爾茜像人間都沒有再出現過。只是沒想到,那棄嬰竟會被薇蘭母親找到。

波蘭尼看著薇蘭和眼前的奔嬰,心中五味雜陳。他知道哥哥與阿爾茜完全是你情我願,而他只是一個沉默的幻想者。他不怪哥哥。他甚至有時把自已想象哥哥:兩個人有著相近的外貌。每當他情不自禁地展開想象,他就好像真的變成了哥哥。他能感受到阿爾茜如晨露雛菊般散發的淡雅清香在他鼻尖上盪開,他輕吻著阿爾茜雪白的臉頰,能感受到她身體每一個細胞的躁動,聽到每一根血管都在跳舞。阿爾茜的臉頰開始發熱、發紅,先是整個臉,再慢慢在脖頸延伸,像是次第綻放的櫻花。波蘭尼想像自已摟住了阿爾茜纖細的腰,就好像抱著一棵稚嫩的小樹,一陣風吹過,小樹的枝幹在風中搖曳,永遠不停。

可想象終究只能是想象。薇蘭接下來的話無情擊碎了他的幻想:

“她已經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