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琰國邊陲,紅河鎮。

晌午,城門邊的佈告前人群攢動,皆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張佈告亦是今早差役新貼上去的緝捕令,青羽衛指名懸賞抓捕的五名要犯。

其中幾個識字的老者不免嘆息,除了這些人的賞金已是水漲船高,不免唏噓這又是哪家人倒了黴被安上的結黨營私叛國忤逆的罪名,幸而自己未達功名,也就免遭那份池魚之殃。

人群后邊藍衣女子踮腳張望了一會,身旁的小童顯然心急張口問:“小鳶姐姐,這次的賞金是多少。”

“呃,小孩子家別一天到晚錢錢錢…”風鳶瞟了眼止不住一記拍過他腦袋。

那孩子捂起腦袋嘟嘴委屈巴巴:“姐姐不是總說,普天之大,沒錢寸步難行,有錢才能縱橫四海嗎?”

此時風鳶眼波流盼,暗忖片刻之後牽著他遠離了這裡,一路無話,搞的他莫名不解。

待到兩人把今早在山上採的草藥,拿去藥鋪裡換了銅板,她的臉色才有了緩和,街邊的炊餅正香氣撲鼻,她掏了兩文買了兩隻,將一隻遞給了小童。

“小豆子,姐姐可能要離開這個鎮子了。”風鳶邊走邊吃,忽而駐足,只見小豆子正吃成滿嘴餅渣。

“為什麼,風鳶姐姐,是剛才那個佈告上面的事嗎?”小豆子人小機靈,他知道風鳶最是留意佈告板上那些個白紙黑字的了,但不管她是什麼人,她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不是,也是。”她輕嘆一聲,思緒徘徊過往,“其實…”

只是剛想說下去,卻被匆匆跑來的兩人打斷。

“喲,小鳶姐,今天總該有空了吧,我們那壺酒可是一等再等了,你呀總是帶著小豆子忙前忙後。”說話的是經營雜貨鋪的少年葉飛,身後跟著妃色衣衫的柳璃。

“是啊,風鳶姐,我們約你好幾趟了,都不肯賞光。”柳璃不住點頭,回身摸了摸小豆子的髮間。

“我可是要謝你那妙手良方治好了我這臉上的紅疥子,你看我現在都不用遮紗出門了。”柳璃一臉歡笑盈盈,那臉蛋透光如凝。

人也活潑如雀子般靈動:“小鳶姐,漂亮乾淨的臉蛋對於女子來說實是太重要,現在店裡那些人可不敢嘲笑我的臉了。”

風鳶自是點頭認可,轉起手指她臉上叮囑道:“隔日敷臉切不可忘。”

“可是風鳶姐姐說她要離開這裡了。”小豆子憂心一句,他本是這秋雨巷年紀最小的混混,流落街頭風餐露宿,若非那個雨天,他因偷吃了攤主的一隻雞腿,被舉棍打到頭破血流。

只記得咋咋咧咧間,一面紅色紙傘蓋過眼前,鮮紅又耀眼,傘下是個很漂亮的姐姐。

是她出手救了他,還收留了他,從那天起讓他有了容身之所。

“我只是打算出門兩天而已,不如小豆子這兩天就去葉飛店裡住吧,你葉飛哥雖然人不修邊幅了些,但起碼不會讓你捱餓。”風鳶雙手叉腰,估摸著看向葉飛。

一旁的柳璃拉起小豆子的手,“小鳶姐,你偏心呢,幹嘛不讓小豆子到我店裡。”

風鳶捏起小豆子的臉頰,無奈卻又直接了當,“那不是這孩子調皮,茶館人多,怕他不安分。”

“還不是怕你家人雜,帶壞小豆子啊。”葉飛乜了眼柳璃,卻對風鳶拍手保證道,“阿鳶你放心,小豆子跟著我好了,保證他不挨餓受凍。你要不嫌棄,也搬我那得了,反正也寬敞。”

柳璃回瞪他一眼,指摘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還是大米吃太多整天白日做夢?”

“我可是一片好心,你是愚人多慮。”葉飛不樂意,衝她撇嘴。

風鳶無奈兩人爭執,攉手告道,“好好好,我跟小豆子呀就逞兩位老闆的豪爽,咱們香遠樓不醉不歸,耍到天黑。”

拗不過那兩人的熱情款待,從晌午吃喝到了天黑,此刻步子略而輕飄,晚風吹拂雙頰,眯眼一籲。

來到紅河鎮已有半年時光,偏僻是偏僻可始終無法心安,她怕那個人不肯放過她。尤其是晌午看到的那張告示,名為整肅綱紀,實則排除異己。

這次輪到了刑部尚書吳渝,這本與她沒什麼干係,只是那條罪名卻令她心悸,勾結星宿餘孽禍亂朝綱。

那赫然在列,其中三個的名字她亦知曉,她將那孩子安頓,即是打算明早出發前去尋一人。

於街角駐足微醺的她手抵腰間,煩悶的心緒中手間攥緊一記錘在身側的樹杆。

番燈燁然,夜色矇昧,猶聞得男子嘆喟之聲,“呦,姑娘這是受了什麼氣呵?”

“誰!”她驚覺抬頭,見上方躍下一人,抱著劍黑衣還蒙面,她頓覺不妙一下退得二三步子。

來人卻不急不慢,伸了伸脖子徐徐道,“姑娘莫驚,如是家主這會子悶酒灼心,恰逢故人西窗之下,便讓在下請姑娘上樓小續一杯,僅此而已,還請姑娘千萬賞光。”

他手一撇作以恭請,然見她不為所動,遂語調一轉,“你知道的,他脾性很差,等久了,怕會發瘋。”

“真夠見鬼的!恐怕你們認錯人了!我那家裡頭還有麥子沒收,這天看著要下雨,可先退了。”風鳶揚手掬笑,就在轉身之際只見那銅章雲紋的劍鞘擱在自己左肩上。

明擺著狙她,她瞅了眼自個肩頭,眉間不由一凜,面上故作鎮定,指間輕拂開肩上劍尖,虛浮一笑:“都跟你說了,你認錯人,我就一村姑,何曾認得你們?”

“少裝蒜了,寒影姑娘,如此月朗星稀,故人知己重逢,誤了良辰,可要自罰三杯的喲。”他轉劍入懷,片語間便是若有所指。

更看穿她伺機欲逃的心思,索性敞開道,“省得琢磨,這裡就我一人,想打想逃都隨你,只是他知道你不願見他,指不定怎麼傷心難過啊,到是你周圍那些雜魚蝦蛄或會殃及。”

“你們盯上我多久了?”面對此人威脅,風鳶內心一頓,腳上似鉛沉,定在原地難移。

“三五日而已,失物召回還是下了一些功夫的。”此三言兩語,就令她鬥心全無,只教人無趣。

真如主人預見的如出一轍,當是剋星駕到,一準拿捏!他躬身撇手作請:“那就請姑娘移步對門了。”

此時街巷空蕩竟無一人,風鳶瞥向對門,兩盞分別寫著花箋與酒肆的紅色番燈懸在門簷兩側,孤零零的打轉。

她快步走去,自是厭人押挾,臨了一把推開那虛掩的兩扇門扉,身後的人緊跟著掩上門卻並不上前,只看著她走上木梯。

樓中寂靜,燭火點的通明照徹,她停步惆悵,兩丈外,月窗前的青碧色身影轉身揚笑,施朗無比,朝她過目:“別來無恙,寒影,哦不,現在應該稱呼為風鳶姐姐了呢!”

“小人見過王爺。”風鳶怯步,定身告手一敬,她怎不知此人看似雲淡風輕人畜無害,實是詭計深埋,心狠手辣。

“這小鎮淳樸幽僻,閒時花落,坐看雲起,你到會擇地方!”他也不走近,只視線掃過她的周身上下,最後定在她微醺的臉上。

而她此時尚能自持自若,冷如寒冰疏遠的樣子令他嘴角微勾。

她思慮片刻,告起手,垂目懇切:“小人膽小怕事,擔不起王爺寄望,很怕事未成小命就嗚呼哀哉不說,更怕連累王爺,就懇請王爺高抬貴手,放小人一條生路。”

“扮豬食虎啊,蕭冰玉到死都想不到會折你手裡,當初的寒影姑娘深諳其道,會得很!心機狡詐之餘那魅惑人的本事讓本王都差點著了你的道呢!”他兀自倒了兩杯酒,抬眼看她依舊立在原地警惕著周遭包括他。

“怎麼,很怕我嗎?這麼見外,與其處處留心,不如我們邊喝邊聊,正所謂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嘛?”他在桌前坐下,那一桌飯菜甚是豐富。

他執起筷子夾了兩樣,在口中愜意而品:“嗯,找了很久,這家店據說最地道,因此讓霧鬼安排了下來,今夜全店上下沒有外人,你放心吧。”

風鳶眼見如此,挪動步子,保持距離,撇開圓墩在他對面坐下。

她不動筷子,也不喝一滴酒,只是靜觀其變。

片刻假意打了個飽嗝,留意其神色:“誒呀,酒菜我之前有吃過了,並不餓。倒是不知王爺遠赴千里,淺嘗述懷,可是這荒野黍酒怎能跟蛇蠍蠱毒相比,怎麼著都不來勁啊!”

他撂手一陣竊笑,對她的暗諷似乎不以為意,臉上反而漾起沉醉之色,放下酒杯感慨,“昨日時光不過彈指,你我竟如此生份,拋開那些權宜籌謀,當真就無半分情誼?”

她眼眸一抬清澈若水,面對他狎暱的論調,面上狡黠一笑心底卻不是滋味,便回懟了,“小人只是認清現實而已,多少能力喝多少酒,偏安一隅才是我的初衷。雖然做了很多錯事,但給予我最大報復與打擊的還是王爺啊,你就是我的報應!說吧,究竟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他沉靜端坐,輕晃杯中漣漪,亦是心照不宣,酒映眼眸越邃,仰面飲盡一杯,辛烈如刀尖過喉。

“影子,我說過你是我感興趣的東西,唯此我就不可能放任你不管。”風鳶瞥見那捏著酒盅的手間指骨分明,那聲調亦沉之又沉。

她頓失笑意,昨日種種苦海暗湧,舊傷難平:“呵呵,豈說一件東西,世間奇珍異寶不計其數,王爺既是天潢貴胄,又何必蠅營狗苟投泥自溺。”

說完她端起酒壺,往他杯中續了一杯,娓娓又嘆:“過往之事猶如芻狗齧齒,塵埃滾滾之間,究竟是條黑狗白狗用得著計較嗎。”她故作不解,眉眼兒彎起,意在指代。

此刻那俊臉笑意虛浮,將酒杯置於唇畔,她撇手請他喝下,下一瞬對面灼灼目光忽而冷若冰霜,杯中漣漪傾若長河,她只側身一避,右手一勾剛巧抓住那飛來的瓷盅。

她無疑激怒了他,但她卻越說越勇,暗暗一爽,繼而順勢起身道:“王爺生氣了嗎?你看我們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你也不見得活的多暢快,整日盤算毒計,這樣的人生看什麼都陰暗無比,只讓人避之不及。”

她且將杯子往桌上一擱,轉身從袖裡拿出一綾絲絹抹去手上濺到的酒水,即感身後凌厲肅殺之氣,她面色一凝,可知衝突無法避免,不若反身迎擊。

身如燕輕盈一避,腳尖挑過去一條長凳阻他來路,他懸步飛奪,縱的抓上她右肩,她反身挑開卻被他扣住右臂,直往那一排屏風撞去,噼啪做響橫七豎八。

她暗暗痛恨,卻又無可奈何,沒有懸念她依舊不是他的對手,一招已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