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克萊爾與古怪的學校

以防萬一，我還是聯絡了公司的惡意處理部門的胡蜂小隊，並且讓他們先按兵不動，等我訊號再把我們救出來。在那之前，我想看看克萊爾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能解決這種風險評級至少為C的惡意爆發。

作為參考，我在這裡解釋一下：對於惡意爆發的風險評估一共有五個大等級，即人們熟知的SABCD。把風險評估等級劃設成跟學生分數評級一樣，是為了讓一般人也能看懂。業內人士還有另一套更加精細完備的評估標準。實際上只要是惡意爆發，對普通人來說都相當危險。C級的惡意爆發如果處理不好，完全有可能抹去一個小城市。當然，要抹去居倫這種巨大城市，評級就得是B+以上了。

這個學校是區域型惡意爆發，影響範圍目前還不大，但考慮到周邊較高濃度的惡意早已把白梅區的所有人都連在了一起，一旦引爆，後果不堪設想。

“學校應該是這種像監獄一樣的地方嗎？”克萊爾嘆了口氣，“我上高中的時候，可從來沒感覺到有這麼多壓抑的惡意。”

惡意只是人們為了方便形容這種具象化的物質而取的名字。實際上惡意的成因最主要的還是壓力。人在極端壓力下，就會迸發出強烈的負面情感，負面情感具現化之後，就是我們常見到的惡意。

“嗯，這就是白梅區的人不得不過的生活。”裴慘淡地笑道，“我在這裡待了四年。”

“你是復讀生？”

“是的。其他區應該沒有復讀的概念吧？”

的確如此，因為你可以拿著你的ASSA成績不停地申請其他學校，最後總能上個學的。ASSA考試是國家級考試，怎麼利用成績卻只是自已和招生學校的事。

“白梅區的人一輩子都想離開白梅。”

“你父親不是很厲害嗎？”

“他不是居倫本地人。當時不懂，來了白梅安家落戶。他原來待的地方，比這裡更糟糕。他也是復讀生，復讀了三年。啊，不過他是初中復讀的。”

“初中復讀？初中也要復讀嗎？”

“嗯，他以前住的地方不像居倫。居倫是十二年的義務教育，他那邊則是九年，高中也要靠考試的。”

我和克萊爾面面相覷。我們曾經為升學發過愁，但也不是這麼個愁法。

“你們當然不一樣。都是大公司出來的人，學生時代一定就已經很聰明瞭，當初一定不怎麼為學習發愁吧，到了大學，你們也有著一腔熱血，去做真正有意義的事情，而不是像我一樣......”

眼看她身上冒出的絲絲惡意就要與整座學校共鳴了，克萊爾已經擺好架勢準備做些什麼了，突然惡意又停止擴散，變為令人悲傷的藍色：“哎，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就是這麼大呀，可我還算是幸運的。”

“好吧，總之我們先弄明白怎麼進去。”克萊爾雙手叉腰，看著愈發漆黑的教學樓，扁著嘴。

“你們不是‘公司’的人嗎？或許你們可以給門衛出示證件，說你們是來這裡開講座的。”

“還可以這樣？”我詫異道。

“嗯。”裴毫無邏輯地點頭，“一定可以的。”

克萊爾在腦內給我傳送資訊，讓我注意裴的耳朵。那裡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成了發出深紅色火焰的黑色的結晶，但她本人似乎完全沒注意到。

【她已經開始跟這座學校的惡意共鳴了，這是糟糕的事情，也是好事。】

【好事！？】

【她與惡意共鳴，思維方式也會與這裡的惡意一樣，她會成為我們在裡面穿行的嚮導。我們要做的就是保護她，別讓她被惡意吞噬。只要解除了這裡的惡意，她也能迴歸原狀。】

可是真的能迴歸原狀嗎？

【她的心結根本沒有解開。】

【我的天吶，除了圍著粉嫩小圍裙在做菜機旁邊站著，你還喜歡多管閒事？你還想追查你們公司的失竊垃圾的下落嗎？】

【如果你只是為了這個，那為什麼來這座學校？】

她沒有回答我，只是叫我把公司的員工證拿出來。

“為什麼是我，你沒有嗎？”

“為什麼不是我們一起呢，親愛的西斯？還是說你怕了？”她揶揄地笑著，感覺如果她拿著煙的話現在已經噴我一臉了。

我不想出示我的員工證。但眼下我只好照做了。

“幾級的員工證比較好？”

“哎呀，你竟然還有好幾個員工證？”克萊爾笑了。我趕緊解釋道：“我只是怕我的等級不夠有說服力！畢竟我只是個外派人員！”

“沒關係的，‘公司’這種級別的企業的員工前來給我們做講座，我們都很歡迎的——我們學校都會給錢的。”

“學校給錢？難道不是來做講座的給學校錢？”

“一般來說是這樣，可是‘公司‘的人怎麼會需要在我們這裡做講座？我們學校都是給’公司‘的某個員工錢，讓他來這裡做講座，這樣招生宣傳的時候，就可以寫’世界第一企業員工蒞臨我校為同學講解‘這種文章了。”

倒也不必這麼卑微吧......這種騙術真能騙過那些聰明的家庭嗎？

總之，我還是走到門衛室前。但裡面的門衛好像沒有要出來的樣子。我好奇地從視窗往裡看——

“......呃！”

“西斯，怎麼了？”

“那是......什麼東西......那不是人！”

克萊爾一步上前，把我往後推，擋在我身前——我真有點感動了。

不過她往裡看了一眼，也低聲“呃”了一聲。當然了，當然應該如此。

因為門衛室裡的“門衛”是一塊燒焦的黑色木炭。

“怎麼了？”裴上前，好奇地往裡面看了眼，然後衝裡面喊道，“門衛，這兩位老師是‘公司’來做講座的，放我們進去！”

【她意識不到異常嗎？】我在腦內飛速發資訊給克萊爾。

【我說了，她和籠罩這所學校的惡意共鳴了，所以她的世界現在和我們不同了。】

那塊燒焦的木炭從座位上起身，接著視窗出現了一個登記本。

“好了，在這上面登記一下名字和個人資訊就可以進去了。”裴轉頭對我們說。

“這登記的形式還挺......原始的。”克萊爾吐槽道。同時她在腦內告誡我，那個登記本是惡意構成的，千萬不能把真正的個人資訊填上去。我照做了，填的是“富蘭克林·狄拉克”，我看了一眼克萊爾寫的，她寫的是“牛頓·萊布尼茨”。

？

先不說牛頓是不是個名，我倒是怕這所學校的惡意以為我們在糊弄它而生氣呢。惡意一旦達到規模之後是會有自已的思想的，可別小看了它。

令我意外的是，第一個登記的裴寫的也不是真名，名字那欄寫的是瑪麗·撒切爾，電話號碼那欄寫了12345678910。

好傢伙。倒是個挺有意思的女孩子。先前看她對現實的很多狀況不滿，但好像並不是只會一昧埋怨的型別。

最重要的是，我們三個的腦回路竟然意外地對上了。

默契在團體行動中至關重要，我應該對這次事件圓滿解決持積極態度。

就這樣，我們順利地進入了這所被惡意控制的學校。

一進入學校，我和克萊爾馬上就意識到這所高中和我們一般認知的高中不同。這裡的所有窗子，包括對外的走廊，都上了密密麻麻的防盜網。

“這是怎麼回事？”克萊爾抬頭環顧了一圈，“這看起來不像是因為惡意導致的。”

“啊，這很正常吧？這是為了防止學生們壓力過大而跳樓。”裴看上去習以為常，臉上卻帶過一絲厭惡，“五點二十分起床，六點鐘早讀，七點鐘開始上課，中午休息一個小時，然後一直在教室待到下午六點，七點又要上晚自習了。如果只是這樣，那也還好，因為一切都是為了成績呀。”

“不能不這樣嗎？”我問。

“可是大家都在學，多睡一點時間就是浪費一點時間。週六日也不能回家的呀，因為還有考試，一共有那麼多科目，要考試......”裴開始語無倫次起來。克萊爾給她一粒藥。

“這是什麼？”

“放鬆神經的。你現在有點緊張，這樣對你不好，孩子。聽著，無論你的高中生活多麼殘酷，你現在已經脫離了，一切已經結束了。不要讓這裡的氣氛同化你。”

我還在思考白梅的狀況。不該是這樣的，可這就是白梅的現狀。令人驚訝，我先前竟然完全不知道。

話說回來，居倫的其他區的居民，又有誰會真正在意白梅的學生是如何生活的呢？

這地方會發生惡意爆發，我一點也不奇怪。倒不如說，白梅在這種狀態下，一直沒有發生惡意爆發才是令人驚訝的事情。

這裡的惡意濃度很高，但我沒有感覺有什麼不舒服的，畢竟不是所有惡意都具有侵略性。克萊爾朝我點點頭，我們三人走上樓梯，打算從教學樓開始找起。

“如果這所學校的現狀是這樣的話，那惡意爆發的核心很可能就在教室。或許是某個被逼瘋了的學生。”克萊爾這麼解釋道。她問裴：“你昨天來的時候，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嗎？”

裴搖搖頭：“昨天我沒敢進來......”

“很明智。這裡的狀況實在是太糟糕了。”

我們從二樓開始一層一層找。從窗戶望進教室裡，排得密密麻麻參差不齊的桌椅上都有黑色的影子在扭動。似乎是在寫什麼東西。

“我們得小聲一點，不要打擾他們。他們正在做題。”裴壓低聲音跟我們說。

我眨了眨眼睛。那些黑色的影子只是在座位上扭動而已。桌子上也沒有什麼題目。桌子之間的空隙裡填滿了黑色的書籍一樣的東西。

“你們上課還用紙本嗎？”

裴搖搖頭。

看來那些黑色的書只是某種概念的具象化。就像那個手寫的登記本一樣。

走到盡頭，沒有發現異常。或者說其實全是異常。走廊的柱子上歪歪扭扭地寫著融化的字，看不出原本應該是什麼。

“這是上一屆考到居倫大學的學生。”裴指著一個流動的煙霧狀東西道。我什麼也看不出來。克萊爾皺著眉頭盯著那堆東西，一臉難以理解的樣子。

“老師呢？”我問，“既然他們在考試，沒有監考老師嗎？”

“應該有的呀。奇怪。”裴撓撓頭。

這場惡意爆發的時間應該還不久，否則最起碼那些無法回家的老師的家人們會找過來的。

“我們繼續往上走走吧。”克萊爾說。

於是我們上了三樓。但奇怪的是，剛上三樓的平臺，卻發現外面的高度明顯不是三樓的高度。

旁邊的牆上寫著融化的“五樓”。

【嘿......克萊爾，我是不是開始被同化了？我好像能看見這個柱子上寫了什麼。】

【沒錯。我也能看見了。這不是壞事。現在看來，要想解決這件事，必須一定程度上加入這個惡意所構造的世界，否則真相會和惡意一起排斥我們。】

【好吧，要怎麼融入？】

【嗯......參加它的考試？】

“我們想一起參加考試。”克萊爾直接對裴說。她的手臂已經開始發黑了。她說出來的話也開始變得奇怪起來：

“噢，當然可以，只不過這場考試已經開始了，下一場是數學考試，我們在開考前直接進一個教室就可以了。”

雖然懷疑，我們還是照做了。這層樓有間教室還有空桌子，我們打算鋌而走險一番。

坐在椅子上之後，世界突然變了。牆壁一下子變白，燈光也變得正常，教室正中間上面的牆上有一個鐘錶。周圍的學生都穿著校服，死死地盯著桌面上的題目。這看起來就像是......一切正常。彷彿我們剛才所看見的黑色學校，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桌子亮了起來，上面出現了這次考試的題目。

【......怎麼只有一題？】我在腦內發訊息給克萊爾。“公司”的技術就是好用，即便我們如此深入惡意之中，還能維持通訊。

【不知道，不過這證明我們現在確實是在惡意爆發裡，而不是腦子出了問題。這題你會做嗎，看起來有點麻煩。】

我快速掃了一眼題幹。【這個題不就是矩陣麼？很簡單。怎麼，你不會做？】

【不，我是在想，如果不用矩陣相關的那些結論該怎麼做。】

【那會很麻煩的。不用那些結論，那也得將那些結論先推導一遍再做。】

我看向不遠處的裴。她面露難色，似乎一點都不想回憶起她曾經走過的這些流程。

考試開始的鈴聲響起，我驚訝地發現牆上的鐘走時愈來愈快。飛快地解出答案，剛寫完最後一個數字就收捲了。要是沒完成卷子該怎麼辦？會死嗎？

“考試結束！”隨著這一聲扭曲的聲音響起，我們三人馬上被拉進另一個空間。這個空間裡的人更多。我們被什麼東西固定在椅子上，老師走上講臺，說開始評講試卷。

“富蘭克林·狄拉克！”反應了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那是在叫我，“說了多少次了，你很聰明，平常看了很多課外書，可是不在我們課本內的結論，在考試中就不能拿來用！這是零分！”

“可考試不就是把題做出來就好了嗎？”

“你學了，別人沒學，那考試還有公平可言嗎！”

我承認我的錯誤：克萊爾是對的，高中沒有學矩陣。可我已經參加工作這麼久了，哪裡還記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啊。

“還有你們，現在距離ASSA考試不足一百天了，還這麼懶散，考這麼點分，這週末都別回家了，你們對得起辛苦養育你們的父母嗎！”

話音剛落，腳下的地面崩塌——我們尖叫著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我的背剛親吻了大地，我的惡意監測手環就發出刺耳的鳴叫。

“克萊爾，是核心！離我們很近了！”

“不用你說！”

“啊！！！！”

淒厲的叫聲從我們背後傳來。是裴。她跪坐在地上，雙手抱頭，眼神絕望地喊道：“如果考不上好大學，一切就完了，我們是白梅出來的人，沒有那麼多路可走......！！”

在她身後，更多的學生也在絕望地自言自語，那些言語彷彿尖刺一般直扎進我的腦袋，我幾乎要疼暈過去。

“我已經復讀兩年了，我不要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都是你們這幫傢伙，這麼卷做什麼，都怪你們！混蛋！該死！該死！”

“xxx那老東西就知道給飯堂漲價......”

“我不想考試了......我想回家......”

突然有個什麼東西打到我的頭。緊接著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西斯！給我清醒一點！把注意力放在感受惡意的流向上！”惡意的洪流中，克萊爾的話語就像是一根伸出的枝椏。我盡全力握住它，努力讓自已不要被水沖走。

我嘗試發腦內資訊給她，不出所料沒有辦法傳送。

我咬著牙，捂著頭蹲下，閉上眼睛，嘗試忽略那些不斷扎進來的話語。很快，頭痛減輕了，耳邊也不再出現囈語。世界安靜下來之後，某種先前只存在於背景的東西開始逐漸顯現出來......

怦怦，怦怦......

有什麼東西......

我睜開眼睛，嘴巴吃驚得彷彿下巴也要掉下來。

那些不再流向我的惡意的尖刺，現在指向的是正在跳動的，惡意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