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參加國公府喜宴回來容疏月便將自已關在了院子裡,除卻兩日前言若羽來尋她時兩人去逛了北街的綾仙坊就悶在房裡再沒出去過。芳嬤嬤是南璃那十年一直照料她起居的老人對她心思瞭如指掌,於是轉身進了廚房。

民間都說春雨貴如油,但連著下了兩三日容疏月只覺得整個人都蔫蔫的絲毫體會不到這雨點珍貴。長離小院清風裹挾著泥土與花草香味撲入門窗,空氣中瀰漫的溼氣捲起寒潮直凍得人手腳冰冷。

這幾日心情低沉容疏月覺得身上痠軟無力起身預備再睡個回籠覺,誰知她剛轉身一道疾風躥進屋內。

“小姐,宮中密信。”青玉來不及拍打身上雨水從懷中掏出信件推向容疏月。

“是鳳歸?”

容疏月伸手倒了杯熱茶遞給青玉抬手拿起信封抽出信件,入眼是飄逸灑脫的熟悉字型濃重墨跡上還瀰漫著淡淡桂花香氣,青玉喝完熱茶只覺被凍僵的臉緩了過來側臉看向她搖頭否認。

“送信的是殿下身邊的蒼尋。”青玉說話時間容疏月已然閱完簡簡訊件將信封連同信紙推向她淺笑嫣然。

“你說的不錯這是四哥送來的,他約我去白雲觀商討後日入宮事宜。”

聽到終於可以出城去玩青玉眼冒精光在心裡用自已能想到得詞將那位殿下誇了一遍,瞧著她興致盎然模樣容疏月失笑搖頭。

“你這性子跟著我也是受罪,走吧走吧咱們去白雲觀會會故人回來再去徐記鋪子買幾隻你愛吃的烤雞烤鴨。”

“那你可要說話算話,我現在去找孟冬套馬車。”

青玉話音未落人已消失房間偏巧此刻芳嬤嬤笑意盈盈端著甜湯進了門。

“小姐這是許了青丫頭什麼好處高興的她險些走錯門。”

嗅到桌上紅豆湯香甜氣息容疏月連忙端起碗塞了一大勺到嘴裡,入口是滿滿紅豆蜂蜜甜味充盈口腔好喝的舌頭都要吞掉。

“除了吃的和出去玩旁的她也沒什麼愛好。對了嬤嬤碗筷你留給聽雨收拾待會你隨我去一趟白雲觀。”

聽到要出城方嬤嬤神情訝異畢竟容疏月也沒提前同她打招呼說要出門。

“小姐怎麼忽然就要出城?”

容疏月吃的頭也不抬將最後一口甜湯收入腹中饜足的放下湯碗,她從袖中抽出絲帕擦拭嘴角神色淡然道。

“昨夜夢見孃親她說一個人太孤單所以我想去觀裡陪她一日,回來那日雖然也去祭拜了但到底匆忙,今日我想好好同孃親說會話再替她供幾盞燈。”

容疏月擦完嘴角眼神悄悄打量著進門收拾碗勺的侍女。

“兄長不日便要封官成日廝混在國公府,爹爹受邀去了杜伯伯府上喝茶怕也不好叨擾如此只能辛苦嬤嬤陪我一趟。”

聽到這解釋芳嬤嬤頓時心軟應好,此時侍女聽雨適時收了碗勺擦淨桌面欠身行禮安靜退出門外,容疏月盯著她離去的背影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玩味笑意款款踱步梳妝檯將耳側髮絲梳理清爽拿起桌上白玉梨花簪插入髮間。

“這日子可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小姐可拾掇好了?青玉丫頭差人來催了。”

門外傳來芳嬤嬤清晰話語容疏月起身對著鏡子又將衣裙整理一番翩然離去。

寂靜小院潮氣氤氳溼氣升騰,雨後清翠綠葉脫塵出新風中搖曳。容府門前青石板路好似水中撈出一般乾淨,伴隨車轍滾動馬蹄踢踏聲響交織一輛低調普通的車架自正門駛向城樓。

此刻陰沉了幾日的天空碧藍如洗漫天飄蕩的白雲悠悠,在日光浮動投射下隱隱能看到遠方山巒起伏一片蔥鬱。白雲觀後山廂房窗外株株桃花起舞芬芳落地,長欄前戴著青玉鯤鵬面具的翩翩公子佇立如畫景緻之中。

“是我來的晚了兄長勿怪。”迷濛霧色中清脆女聲響起畫中之人利落轉身回眸嘴角笑意暈開。

“不晚不晚,白雲觀後山景色獨好便宜我多觀賞會罷了。”容清月腳步匆匆欠身行禮抬眸是青衣縹緲公子搖扇。

“四哥當真對的起桃花羞面醉春風的美名,就你這貌比潘安的模樣若不是生在皇家恐怕府上美人都要住不下了。”

“你還是那般調皮。”

來人抬手收起摺扇輕敲容疏月額頭,惹得她一陣不滿直接動手扯住胳膊拖拽進門,他們關門後長廊拐角暗衛蒼尋現身守衛門前。

一入內室容疏月懶勁上來直奔軟榻靠窗倚坐,男子纖長雙手熟練泡茶斟入玉盞。

“還有一日就是他召容家赴宮宴的日子,雖說是家宴人不多但你應該收到了扶光通知的訊息宮裡凌霄殿那位坐不住了。”輕柔男音消散風中容疏月端起茶盞細品,進口苦澀入喉回甘。

“四哥說的我早已料到,原本林家這些年費心謀劃著太師位置,龍椅上那位卻盯上了父親身後天下學子稱頌的賢明。加之前兩年北雲陛下曾求見父親欲請父親出山做太子太師,他也怕父親心中一時憤恨叫北雲得了助力。”

見她面前茶盞漸空男子又替她斟上面具之下那雙深邃眼眸情緒複雜。

“近幾年朝堂風氣渾濁後宮也不安穩,原本我是不願姑父入朝的,但他卻同我說為了早日查清姑母亡故真相他入朝堂勢在必行。”

這話雖說的波瀾不驚容疏月卻能感受到對面之人心緒不安,旋即伸手替他也添上熱茶。

“四哥,只有父親入朝還不夠,我這沒有實權的縣主只是聽著唬人卻對我們日後所謀之事並無助力。此次既然凌霄殿出手我們便借力打力先削弱敵人囂張氣焰再折了他工部那個礙眼的尚書,工部向來辛苦葉伯伯被壓在侍郎的位置上這些年也該揚眉吐氣向上走走。”

見她絲毫不在乎自身安危一心為大局謀劃身為兄長他心中越發酸澀眼眸不自覺垂下。

“到底是我還不夠強大才累的你要以身犯險。”

“從南璃回來我就沒想過能過安穩日子,無論是為了查清母親真相還是肅清朝堂為之後鋪路入宮不過早遲而已躲不掉的。若此番能拿到昭陽公主那塊遺失的朝陽軍令我們才能獲得更多助力。”

容疏月搖搖頭渾不在意,對面之人聽完朝陽軍令四字卻是犯了難。

“可朝陽軍令消失了十幾年就連父皇手下龍影衛也沒能找到。”提起朝陽軍令他也很是心動,但從昭陽長公主病逝至今卻沒人找到那塊能調動兩萬軍隊的令牌。

“那是他們不行,若是不出所料今夜我便能收到鳳歸的訊息。”

容疏月提到龍影語氣盡是輕蔑,清秀公子聽到鳳歸二字一顆心算是徹底落定。傳聞南璃鳳族掌握天下運道之秘的長離神殿有支本領滔天的影衛名為鳳歸,為了守護世道清明這支暗衛分佈各國除了長離神殿玲瓏尊者便只聽從鳳族聖女一脈差遣。

“對了四哥我許久不進宮對宮內殿宇方向不太記得,你回頭叫蒼尋將宮內分佈圖送去容府,最好是將昭陽殿標註的明確些。”聽到這他哪裡能不知道她的打算,於是笑著放下茶盞自袖中抽出圖紙推向她。

“看來我們想到了一處,如你所說縣主之名不過好聽,既然你與昭陽皇姐出生時天象相同他又將你當做了皇姐轉世你便藉著由頭博得那位偏待。如此再謀權勢高位也會順利許多。”

“正解,但這樣我又要費心演戲當真累人的緊。”

想到要對著自已厭惡得人曲意逢迎容疏月只覺得這活計比她的命還苦,瞧著她苦哈哈的可憐模樣男子忍俊不禁但一想到那日聽到蒼尋打探的訊息神情又不自覺嚴肅起來。

“雖說你百毒不侵但那位準備的媚藥很是厲害,為了保險起見你還是帶著子暮送你的那條花月禁步吧,我聽他說那是一塊避毒古玉所制。”

容疏月聽到他如此建議怔住不動,想到那塊被自已小心收藏的禁步她心底酸澀泛起到底是捨不得磕碰只裝作不在意擺擺手道。

“我也不是白在長離神殿學藝十年的,明日你只管讓卓叔來幫我就成,不然無人佐證以那位一貫多疑的性子會壞了事。”

對面公子聞言若有所思沉默不語,東耀熟悉那位的人都知道他向來多疑,若是沒有真憑實據擺在面前他沒可能相信他們說的話,但容疏月畢竟是自已妹妹所以她的安全才是此次重中之重。

“也罷便依你所說,明日我會讓染清幫你盯住春華閣屆時若有不妥蒼尋會在暗中助你。此事成便成不成便算了切不可貿然犯險。”聽到這人又要囉嗦容疏月撇開頭不滿嘟囔道。

“兄長說的我都知道,哪裡就那麼不沉穩了。”

“嘭。”

說話間門外傳來石頭撞擊牆面劇烈聲響,二人頓感不妙迅速起身開啟門趕向聲源方向,待二人追至後院桃花樹下卻見蒼尋已然手執狂月黑刀死死壓住一名白衣男子。

容疏月瞧著他有些熟悉的身形忽然想起月饒城那群暗中跟隨的影衛於是試探道。

“你是扶光的人?”聽到她這麼快猜出身份玄七忽然抬頭眸中卻是疑惑不解。

“您怎麼知道我是扶光的人?”

見他自已交代青衣公子示意蒼尋鬆手,容疏月瞧著他稚氣未脫的模樣不禁失笑。

“你們門主是無人可用了麼怎麼派你這麼個毛頭小子來這。”

“縣主可別小瞧人我會的多著呢,況且主子說了要是誰保護您的任務完成的好回頭便升做隊長。”

玄七信誓旦旦拍著胸脯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有些喜人,藍衣公子見容疏月神色不明收斂笑意認真解釋。

“有一事我未曾與你說過,扶光門門主夜暝是我八拜之交的兄弟,受我之託從你出南璃開始他的人便一直在暗中守護。至於今日這個影衛可能是之前說好放在明面上做你護衛的人選,只是他沒提前同我說這才大水衝了龍王廟。”

看著自已四哥面露尷尬,容疏月徹底失語她想過扶光出現她身邊的許多種情況譬如扶光與自已是對手所以派人暗中查探情報,又或是這十年間她隨手救下的人裡有扶光的人才來了知恩圖報這出戏。千算萬算到最後她沒想到面前這個向來沉穩的兄長告訴她人是他請的他自已還忘了,容疏月越想神情越無語最後乾脆不再看他轉身走向白衣影衛。

“你叫什麼名字?”

聽到容疏月詢問自已姓名玄七心中暗喜只覺留下來的任務要成朗聲答道。

“回縣主話屬下名喚玄七。”玄七二字入耳容疏月青筋直跳扶額嘆息道。

“夜暝取名字的水準真的很難讓人恭維。罷了,既是兄長拳拳心意我便給你機會。從今日起你只有一個主子那就是我,若能做到待會你便跟著回府若是做不到就出門左拐好走不送。”

玄七聽完她的條件心中讚歎主子料事如神,他不假思索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屬下玄七拜見主子。”見他沒有一絲猶豫容疏月十分滿意伸手將他扶起。

“以後別動不動下跪男兒膝下有黃金,我同兄長還有事商議你且先去城東徐記鋪子買幾隻烤雞烤鴨餘下的銀子你自個留著。東西買好後你也不必來尋我直接拿著令牌去容府找管家他會帶你去我院子。”

說著容疏月丟給他幾錠銀子又解下腰間玉牌遞過去,玄七見她這麼快接受自已還給了任務歡歡喜喜拱手離開。

容疏月凝視著他半晌沒有說話,少年十三四歲的年紀本應書堂裡筆墨作伴但他卻要在刀光劍影中討生活,看著他那黑瘦身影容疏月忽然想起西祁邊疆那個廝殺在刀槍劍戟中的少年將軍。

“四哥,雖不知我能否等到那一日但就算耗盡心血我也要這天下海晏河清。”

她心中惦念著那些坎坷度日的百姓神色越發堅定,青衣公子卻更心疼眼前這個心地善良的姑娘,分明她也該同都城那些女娘一樣每日喝茶賞花活的恣意,偏偏在如花的年紀殫精竭慮沒有一時能活的像自已。

“會的你會看到那一日,相信那時像玄七和穆將軍這樣的孩子也能無憂無慮過著安靜平凡的日子。”

語畢二人悠悠轉身再次進入廂房,蒼尋又隱匿暗中警戒四周,不久後當玄七知道容疏月就是他避之不及的血手寒酥再想起白雲觀認主那日他只覺得這個世界徹底崩壞。

為了宮宴那天計劃不出意外容疏月揪著她四哥反覆斟酌當日細節暗號生怕有什麼紕漏,兩人關著房門絮絮叨叨足足在白雲觀待了大半日才捨得分開,於是乎等到她帶著青玉和嬤嬤下山時天色已然暗沉。

這邊容府管家仲林在接到容疏月那塊玉牌後徑直帶著玄七去了長離院,而原本悠閒喝茶聊天的華笙和容念瑾冷不丁看到陌生男子進了內院茶水噴了對方一臉十分驚恐。

“仲叔這個孩子哪裡來的,容疏月不會又犯了毛病吧!”

容念瑾來不及擦臉上水漬抓著仲林就不撒手,以為容疏月又犯了那心軟的毛病開始撿人回來,要不是玄七交代自已是那位殿下指派的貼身侍衛兩人險些要去捉人回來教訓。

說來也不是他們反應太過誇張實在是容疏月有時候不太能控制自已,從她接手望舒閣起,但凡出門隔三差五就會從外面帶回來幾個髒兮兮的孩子,甚至西境守衛要塞的將軍穆十弦,北邊稱霸一方的英王世子和郡主她也撿到過。

當然也是因著她這個愛撿小孩的毛病望舒閣麾下勢力成功遍佈各國,若不是幾年前撿來的孩子裡出了叛徒導致她犯下大錯關了三年如今只怕望舒閣都能自立國家了。

“你們又在背後嚼我舌根。”

容疏月提著食盒神色不善突然出現身後還跟著同樣提著兩大食盒的青玉,小侍衛玄七見她手掌勒的通紅來不及再問些什麼小跑著過去接過食盒,瞧著他剛來就這麼貼心自家哥哥卻不動如山容疏月沒好氣抬腿一腳狠狠踹向他。

“容念瑾你是豬嗎?玄七都知道東西重你倒跟大爺似得紋絲不動,我可告訴你若是今日不幹活瀟湘樓的飯菜香茗樓的點心你一樣都別想吃。”

聽到有珍饈美味容念瑾到底慫了撒開腿就跑出門去,濃重夜色中傳來他焦急的聲音。

“你們別吃獨食我去叫父親來用膳。”

看著自家兄長那副不值錢的樣容疏月只覺言若羽先前吐槽的話十分正確,就他這麼個不靠譜行徑能上十大公子榜也是虧得父母給的皮囊起了作用,她現下甚至有些擔憂就容念瑾這成日欠揍模樣言若羽日後會不會忽然嫌棄移情別戀。

是夜容府因著新人的加入歡聚一堂喜笑顏開,皇宮後庭奢華氣派的宮殿內卻是氣氛壓抑滿地的杯盤狼藉。凌霄殿高貴鳳椅上滿頭珠翠的貴妃面目猙獰。

“賤人,不過是個鄉下丫頭竟敢如此辱我林家。等她入了晟王府本宮定會讓她知曉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林貴妃咬牙切齒狠狠摔碎手邊茶盞眼神越發陰毒,高臺之下滿地俯身請罪的宮女太監大氣都不敢出,此刻燈火通明的宮殿寂靜可怖,便連九天之上高懸蒼穹的弦月也悄悄斂去光華隱匿雲層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