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親哥哥不再言語,彭西也是急了,“兄長怕是忘了,那鄆王之母王貴妃可是一直都”

“王爺狀元郎,千古未有,得官家心愛,也理所應當。只是,再得官家心愛到底也是臣,今時尚且看不清自個的身份,日後江山之主換了人,怕是更囂張。”彭西的面上全是恍然,彭東的笑也越發大,“如今的中宮是繼室,二皇子早夭只餘幾位帝姬,東宮為元后嫡子,名正言順又需扶持,二宮早是站到一處,官家若不是心知肚明,前番也不會當著百官要蔡京大人辭官離京。”

“阿兄是說,蔡京大人是要回來了?”

“茂福帝姬最得官家心愛,她的夫家,自是最得官家信賴。老二,父親與阿兄不過只是白礬樓明面上主事的,我父子二人的體面,也全賴那背後真正的主事的。東京七十二酒樓之首,白礬樓的位置從未變過,自然,那背後真正的主人,也從未有變。”

“······”

這廂彭家兄弟二人心思百轉千回,那廂,本該是熱火朝天的後廚卻全是安靜。所有人的目光,盡是落在孫二孃身側正小心翼翼用刀片魚的柳程身上。

只見放血完畢簡單清洗過的河豚被一刀接一刀很快都見了魚骨,可柳程卻絲毫未有停手的意思,只瞧著他輕鬆從外頭罩衫兜裡尋出一枚尖細宛若長針的物什,不過在河豚頭上輕鬆幾下,原本還染上幾分血漬的河豚頭竟全然只餘白色,瞧他小心翼翼將魚頭骨安置於已然擺盤整齊的生魚片正中,長長的盤中,大張的魚口左右兩側皆是潔白的魚片,上下點綴以些微方才割下的魚肉粒,竟是讓人輕易就能想魚兒躍然水上的歡欣。

一眾在白礬樓處後廚做了許久的諸人看向柳程的目光已然全變了。若說前番周廚和周果子刁難這外來戶他們以為理所應當,眼下,卻是覺得到底是這父子二人眼拙了。

也是,能被孫二孃這個母夜叉看中收做弟子的人,怎麼可能是個草包?任店那李大掌櫃倒是真心派了好手來幫忙,周家這兩父子這般打臉,也難怪連彭西這個出了名的紈絝都要出手。打狗也要看主人,周家這兩父子,打的何止是李大掌櫃和任店的臉面,說到底,也委實是不把東家放在眼中了。

“前頭小廝已是來了幾撥,你們果真要讓白礬樓今日閉門不成?”

王婆輕飄飄一聲,一眾圍著的小子瞬間也做鳥獸散,冷眼瞧著面前頗是賞心悅目的“魚躍水上”,王婆的面色也越發玩味,“你這徒兒,手藝倒是比當日你更精細些。”

“平日再是勤勉,總抵不過天賦。”輕巧執起筷著夾了最邊上一塊,孫二孃的面上全是讚賞,“滋味確是不同,無怪任店處貴客都念念不忘。”放下手中筷子,瞧著一直站定於身側一言不發的李二毛,孫二孃的眉頭也微微挑起,“二毛,你的刀工不遜柳程,方才既是瞧會了,與我一道歸”

“任店處貴客,本就因柳程名號而來,孫娘子與程哥兒一道歸去,更合適。”

李二毛突如其來一聲,饒是孫二孃也不免一怔,倒是柳程已開了口,“徒兒也以為如此最好。”

默默端起碩大的餐盤往外而去,柳程腳步頗有些快,明擺著是和李二毛有了嫌隙的架勢讓孫二孃的面上笑容也盡數散去,“二毛,你”

“周阿大的徒弟,便也是我的徒孫,白礬樓處,自然有他一席之地。”

“只以這一盤生魚片便是要本姑娘庇護你的朋友,柳程,你倒是敢說。”

卸了釵環脂粉,素著一張臉的李師師明明身著方才表演的舞衣,凌厲的眼神伴著不住在案臺輕叩的動作隱隱的威勢卻也遮掩不住,柳程雖低著頭,心中卻是明瞭眼前這位舉足輕重。“少時的朋友,總是不同。任店處是小人歸處,二毛既是決意要在白礬樓處尋出路,小人,只盼他順遂。”

“··河豚吃過多次,這般滋味,卻是從未有過,也無怪那金國蠻子對這口吃食臨走還不忘,白礬樓為東家七十二酒樓之首,前程自是好過任店,你若願意留下,我能承諾,後廚的主人,日後定會是你。”

“任店於小人有恩,小人,不會辜負。”

低著頭的小子雖看不清臉面,可話裡的堅定卻也讓李師師不由得想到曾經。

賤籍女子,終其一生的指望便是脫籍。當日一眾姐妹為這一指望不惜臉面流轉於王公貴胄,卻是無一不落得死無葬身之地。如今所剩,唯有她和流雲兩個。

世道從不公平,尋常女子尚且生存艱難,更遑論她這等低賤之女。艱難求生,官家寵愛能保一時,長久打算,卻還要更多靠山。柳程這小子是個人物,瞧著也是知恩圖報,此番,她順水推舟,自然不會吃虧。“我這院子,人多眼雜,你且從後門離開。”

“二東家雖行事莽撞,為人卻赤誠,姑娘若不棄,他自然不勝感激。”

“··你倒是左右逢源不得罪人。”

李師師眉目微挑,柳程卻是躬身行了禮也匆匆就從後首離去,安靜的室內,李師師手指不急不徐在案臺輕叩,良久,手中動作方才停下,“來人。”

“姑娘?”

“去尋二公子,午時帶著他從暗道來見我。”對上心腹婢女震驚的眼,李師師的笑也盡數消失,“阿玉,本姑娘的心腹,只該聽命於本姑娘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