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闖入後廚的趙構讓眾人皆是發慌,倒是一身尊貴的半大少年絲毫不以為意,話雖是對著孫二孃說,眼神卻是直視柳程,“孫娘子徒兒的手藝,父皇只嘗過一回便久久不忘,禮輕情意重,方才所言,本王深以為然。”

“殿下厚愛,小人不敢當。”

孫二孃一個眼色,柳程立刻也是動手,很快跟前一眾沉甸甸的魚物也是封壇變成好物,李二毛早是得了孫二孃的臉色默默行至柳程身側,二人一道搬著罈子緊隨趙構出了後廚,穿過一眾守衛李二毛心中說不激動是假。

任店難得盡數封鎖,內裡黑壓壓一眾衛兵,原本在前方不急不徐走著的趙構早是大步上前,原本在上首就坐的、一身北地裝扮的魁梧漢子早是迎了上來,只與趙構一頷首便是往迫不及待行至還在他二人手上的罈子跟前狠力一嗅,“··封壇都能有這般香味,柳廚的手藝,真讓小王割捨不下。馬大人以為,若小王開口要人,官家會如何?”

“殿下!”

“曷魯,本王不過與馬大人玩笑,你又是作甚?”

“大宋戶籍分明,民戶本是自由人,便是父皇貴為天子也不可強人所難。”

“廣平王所言極是。”

方才被點名奚落的馬政鐵青的臉色難看至極,只是,觸及下首跪著一直不敢抬頭連身子都在抖的柳程,方才有的幾分疑慮也不免盡數變成輕蔑,到底還是他想多了,就這點膽量的小子,如何會在他眼皮子底下流竄?“時辰不早,殿下也該啟程了。金主等待多時,想也是迫不及待要收到好訊息。”

“你二人且退下。”

“是,王爺!”

跪地叩首行了大禮,柳程的腳步都有幾分踉蹌,低垂的眉眼伴著匆匆的步伐即便隔得老遠都能輕易察覺如何上不得檯面。

不遠處角落裡,緊隨其後行至的孫二孃的眉頭蹙起,瞧著身側一臉若有所思的朱山到底忍不住,“程哥兒今日到底”

“小孩子家家終究沒見過世面,多歷練歷練總會不同。白礬樓那處,李大掌櫃已答應程哥兒和李二毛一道去後廚幫忙,另外挑的幾個小廝也是伶俐的,任店的好手雖不會埋沒了自家名聲,到底是在旁人的地盤,互相有個照應總是好。”

“······”

這廂孫二孃和朱山的動靜,柳程自不知,

自入了後廚便被李二毛拉到角落裡,從方才的貴人們一直說到“一道去白礬樓”的好訊息,饒是心事重重柳程到底也是忍不住 ,“二毛,去那白礬樓非是”

“東京七十二酒樓之首,白礬樓的威名從未被取代,柳程,我雖天分不如你,卻也想尋個好師傅博個前程。”

李二毛目光坦蕩,柳程到嘴邊的話一時也是噎住,“··對不住,我”

“男兒總要撐起家門,你自幼嚐盡苦楚,我總歸是幸運些,都說各花入各眼,白礬樓的周廚既肯收我的拜師銀錢,我李二毛也算是幸運,程哥兒,待到日後我若能自立門戶,你若不棄,定要幫我一把。”

“自家人,不說兩樣話。”

“··我家老四那傻小子,若是親耳聽到你這話,估摸著今兒一天的口糧都能省下。”想起趁著午間休息還眼巴巴跑過來和他這個親哥哥扭扭捏捏半天蹦不出個整句的親弟,李二毛也是笑著搖頭,柳程一眼瞧著便知曉二毛定然是想到了親弟。

家人之間雖不說出口,可相互惦念總是輕易便能看出。

這樣的人戶,小妹若果真嫁過去,日子,定不會難過。

“··哥哥,你再說一次,秋”

“哪有在室女將自個婚事掛在嘴上說的,你這丫頭真不知羞。”

深夜,小心將唯一的油燈處的燈芯剪掉一小截,就著亮堂些許的燈光,劉氏輕易就看出柳秋因著羞澀面色越發紅了,年輕嬌嫩的面頰上一雙晶亮的大眼全是天真爛漫充足的光彩,在家做女兒是爹孃兄長的手中寶,做人媳婦卻是自覺就矮三寸,秋兒這性子,便是李家阿嫂看著她長大,想來,也不是全然都以為好。

“有兒子在呢,阿孃不必憂心。”

柳程輕飄飄一聲,劉氏的眼眶卻是紅了,按理兒女婚嫁本該是父母操心,可程兒卻是早早便擔起家計,照看她和柳珏不說如今還要操心秋兒的婚事,“按理說長幼有序,秋兒的婚事其實大可不”

“男兒先立業後成家總不會惹人詬病,女子年華,卻是耽誤不得。今日二毛歸家定也會和嬸孃商議,待到媒人上門前,阿孃且先想著秋兒的嫁妝便是。”話音剛落,柳程便從袖口掏出一張銀票遞與劉氏,瞧著親孃錯愕的眼,柳程也是無奈,“孩兒今日回來之前便是尋掌櫃的預支了半年的工錢,我朝厚嫁女是傳統,秋兒不該是例外。”

默默站直了身子,柳程作勢就要往外走,傻了眼的劉氏這才如夢初醒,“程兒,都三更天了你去”

“白礬樓處借調人手,兒子和二毛都要去,後頭幾日,孩兒暫且不能歸家。”

“秋兒聽說那白礬樓處因著不想妨礙生意修繕都在夜間,哥哥去了那不是入了夜都不得安歇?”

“彭大掌櫃已安置妥當食宿,哥哥不過去幫忙,不會太辛苦。”

拍拍妹妹的肩膀,柳程對著劉氏行了禮便是轉身就走,只是方才行至門檻便是被突如其來的柳珏給攔住去路,“阿爹,你”

“夜深露重,多添衣總是要。”

將手中的包袱遞給柳程,滿面不自在的柳珏也是默默轉身就往裡走。盯著依然是彎了腰的背影只一瞬,柳程也是大步往外去。只走兩步便是瞧見等候在路邊的李二毛。拜東京城夜間不熄的燈火所賜,李二毛也早是瞧見柳程,大步上前瞧著和自個拿著同樣包裹的人,李二毛也是低笑出聲,“怪道阿孃今日說什麼柳家叔父的包裹,原來都是同一人手藝。不過瞧叔父對你這般,看來是真想通了。也好,心情暢快了總是”

“時候不早,頭一日去白礬樓處,總不得遲。”

柳程明擺著不願閒聊,李二毛自是看得出,想起酉時歸家前李遊和孫二孃的“三令五申”,李二毛也不免心裡發怵。

二人各懷心思連帶著腳步都不自覺加快,不到四更天的時候已是行至白礬樓後首專供小廝居住的小屋前。等在門口的彭西明顯是不耐煩,正打算開口罵兩聲卻是被人搶先截斷,“二位哥兒可算來了,周廚那頭可是好等。”

滿身油煙味的半大少年不由分說一手拉一人拐彎就要走,臨了還不忘將二人手中的包裹扔到彭西腳下明擺著不給面子。

頭一回看著彭西敢怒不敢言李二毛著實想笑,可不遠處已是襲來的噴香味讓他也是瞬間什麼思緒都沒得。白礬樓為東京七十二大酒樓之首,佔地本就是最大,如今得官家抬舉奉旨修繕更是氣派非常,不說旁的,就連後廚都有任店一處廂房大,於東京城處舊居,雖說非是頭一回見這白礬樓,可今日實打實進了這內裡李二毛到底也是驚了一驚。

這般沒見過世面的架勢讓身側的人頗有幾分嫌棄,“任店非是鄉下地兒,哥兒何至於這般”

“白礬樓若是阿貓阿狗都能比擬,官家如何會這般看重?”

突如其來一聲怒喝讓三人皆是一驚,高大威猛的黑胖廚子一手拎勺一手叉腰氣勢十足,“周果子你這蠢出生天的模樣真是將老子的臉丟到姥姥家,要你接個人都能這般久,你那灶上的湯水要不是老子一眼瞧見,早飯整個後廚都要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