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前街於城門處雖有段路,可柳程自幼做慣活計步子自也是快,半個時辰不到便是至於任店後廚。

早飯時辰已過,離備午飯還有些時侯,後廚諸人難得休息也是三三兩兩進進出出,就連孫二孃也倚靠在門框上有一搭沒一搭和人閒聊,瞧見換了衣裳入門的柳程也不過微微點頭示意絲毫不言語。安靜的後廚中,唯有三三兩兩狀似嬰兒啼哭聲響頗為明朗,默默行至水缸處一眼便瞧見方才他一早尋到的好物,柳程的眉頭蹙起,正待開口卻是被孫二孃淡淡一聲打斷,“川渝之地的稀罕物兒,貴人早上瞧見一眼便心生歡喜要養著得趣兒,自然殺不得。”

“··後廚不養活物,換個地兒才是正經。”

”貴客說了,冤有頭債有主,既是你尋來的好物,自然該由你處置。“

孫二孃話裡包含深意,後廚一眾人在任店處混這許久個個都是人精如何聽不出?

接二連三的”關愛“目光襲來,柳程面色一沉,隨即也是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出了後廚之於大堂並無多少路數,眼下又是任店最寥落的時辰,柳程輕易就在二樓拐角處尋得那位明擺著等待多時的”貴客“。

一身華貴錦緞裝束襯得男子高大威猛的魁梧身軀越發微風凜凜,比之以俊美聞名於世的官家竟是更有王者風範。一雙銳利得仿若能穿透人心的眼眸中盡是似笑非笑,“都說宋人最講規矩,可本王這數日瞧著,從上到下都相反才是。”柳程身子一顫,自爆身份的金兀朮卻已是蹲下身,瞧著身子都在抖的人也難掩嫌棄,“宋人膽子都這般小,輕易一唬就”

“殿下!“

“曷魯你這老小子就是好欺負,也無怪宋國這些老的小的要你留在登州那許多日今次才肯放你入這東京城。行了,你從前與本王所言那江中如孩兒啼哭的怪物今日本王可親眼所見,確是有趣。可惜汴京這好地兒我女真一眾族人不得親眼所見,得些好物帶回,也不枉此行。小子,好生照料那怪物,若有閃失,多少吃食本王也不會放過你!“

“燕雲十六州的過往這許多年連我這妓子都時不時從戲文中聽說,有這麼個疙瘩在,官家和那遼主,所謂的兄弟情,不過是笑話。那北地女真族既有本事與遼國為敵,官家有心招攬,是人都不會意外。”

任店,某廂房內,

將額間花鈿最後一抹紋路修飾完畢,流雲方才將目光從跟前新得的明瓦鏡中挪開,

看著嘴唇緊抿面色越發難看的柳程,流雲也是低笑出聲,“程哥兒若果真有心,離了任店處去往城外兵營,倒也不埋沒。”

“老孃這徒兒市集上物什多了都要遣人送來,果真與北地蠻夷對上,只有死路一條。姑娘心善,莫要坑害老孃這蠢徒了。”

不請自來的孫二孃將手中餐盒開啟,色香味俱全的一眾菜色頗是清爽,流雲卻是絲毫未有動筷的意思,柳程已是不動聲色往孫二孃跟前挪了挪,只是還未等遮擋住她的目光便被孫二孃一把推開,“老孃好歹是從舊日端王府出來,明瓦鏡雖好卻非是最稀罕物兒。”

“君屬天下,非屬一人,睹物思人,卻也算不負君恩。”

拿起勺子舀了一口魚湯,流雲的面上笑容越發大,柳程已是扯住孫二孃的衣袖徑自就往外走。

巳時已過大半,本是空曠的任店處往來之人已多不少,被柳程一路拉扯進後廚,孫二孃早是收穫無數“關愛”目光,這數日有關這“師徒”二人的閒話只多不少,今日居然還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拉扯,孫二孃這老婦,如今也真越發不著調。

不遠處,冷眼旁觀進了後廚都未曾放開的師徒二人,想起青州族中來信所言有關李四的言語,任店大掌櫃李遊心中難得也多了動搖。

李四這小子雖是有勇無謀,卻也從來都沒彎彎繞,柳程這小子心思太深,那日李四,保不齊也是被惹急了才狗急跳牆?

“阿爹這數日總以李叔大義滅親嚇唬小子,不過小子瞧著,倒是老爹言過其實。”彭西一張肥臉突現跟前,李遊也是嚇一跳,一個趔趄竟是差點摔倒,若非路過的朱山眼明手快扶了一把想也是要摔個不輕,“李大掌櫃有了年歲,真因西哥兒有個好歹,彭大掌櫃就算想要哥兒回老家去,怕是開封府衙那頭也不會放人。”

“任店老的小的,慣是都會唬人。”

嘴上雖還在嘟囔,彭西面上卻已正了神色,“近日工部遣派的工匠手藝人越發多,酒樓人手大有缺,父親今日遣侄兒來,也是想阿叔行個方便。”

“京城七十二酒樓,白礬樓最得官家看重,工部奉旨修繕更是天大的榮耀,侄兒今日這般說,未免是打官家的臉。”

“阿叔莫要埋汰侄兒了,這動京城誰不知當日阿叔是端王府理事的好手,任店處更是因著阿叔才有如今這般顯赫。”

彭西一臉討饒的架勢讓李遊的面色終於好看些許,隱隱的得色看在朱山眼中著實對眼前這位出了名的“混不吝”有幾分另眼相看。前番因著彭西惡作劇差點釀成大禍,掌櫃的和那白礬樓處有了嫌隙,今兒這小子主動上門“討好”,明擺著就是讓李大掌櫃明白“冤有頭債有主”。不要因為兒子牽扯老子。

東京七十二酒樓主事的,誰不心知肚明彼此是亦敵亦友,少不得互相扶持。長久冷下去,自然不行。

到底是龍生龍,鳳生風,老鼠的兒子都天生會打洞。

白礬樓彭大掌櫃這出了名不成器的兒子,腦子還是機靈。要是李大掌櫃能有個親生小子,定然也不會遜色!

心裡雖在讚歎,可朱山很快也想起這數日從青州處不斷來的書信。那李四雖非李大掌櫃親生,到底也是養了許多年,察言觀色的本事估摸也得了幾分真傳,這幾日從青州處往來的書信不斷,明眼人都瞧得出李大掌櫃這數日越發心不在焉。想到若是這李四又日日在跟前晃,朱山沒由來一陣惡寒,在繼續胡思亂想之前也是率先開口,“這任店每日往來眾多,也虧得掌櫃的用人謹慎才有這許多年安穩,彭大掌櫃要哥兒來尋人,確是沒找錯。”

“朱總管說的不錯,阿叔就行行好,侄兒若果真一人回,父親那一頓打是真少不得了。”

“··回去告訴你爹,那兩甕二十年的眉壽本掌櫃的過幾日遣人去取。”

“來之前阿爹可是和侄兒說了,那兩甕陳釀也只配阿叔才有資格嘗,就算是官家來了也得先問過阿叔允不允。”

“少給老子油嘴滑舌,朱山,領這小子下去挑人。”

李遊嘴上雖在罵,可面上的笑卻止不住明顯心情大好,朱山屬實對這彭西有幾分刮目相看,只是,這好感還未等有許久,一瞧見柳程便是擋住去路的彭西也是“故態復萌”,“柳程這小子最伶俐,先借我彭家支使兩天最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