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炙熱無比。酉時已至許久,天色早是隱隱落入黑沉,燈箱中點起的蠟燭映照得越發光鮮亮麗的綵樓歡門讓馬前街赫赫有名的任店越發讓人挪不開眼,店門前一眾小廝早在頭兒朱山的帶領下迎來送往,一眾小子訓練有素的架勢讓已然頭髮半白的黑壯漢子頗有幾分得意。他朱山一手帶起來的小子們就是得勁,任店如今的“金字招牌”,他高低得佔半個!

只是,這得意還沒持續多久,眼見著不遠處方才從燈箱後首鑽出還一步三回頭明顯是“偷懶”的主,原本還是笑眯眯的人瞬間變了臉,顧忌著周遭的客人,朱山到底還是小跑過去提留著人躲到拐角處才開口教訓,“柳小子,你如今既攬小廝的活計,就給老子本分做事!老子不怕告訴你,就算孫二孃親自來要人也得”

“柳程你小子讓二哥好找!”

匆匆而來明顯一身被煙燻黑痕跡的庖人小哥滿臉焦急,“李大掌櫃蒐羅了幾尾河豚正尋人處置,孫大娘子發了話要你去呢,這難得的機會你還不抓住,真想做個沒出息的小廝不成!”

“李二毛你混說什麼胡話!”

“我的朱老爹哎,這都火燒屁股了您老就別為難小的了,小的們不明瞭內裡您老還不曉得,包了二樓所有雅間的貴客那可是”

“二毛,言多必失。”

躬身對著朱山行了大禮方才匆匆往後首去的小子讓朱山簡直要氣笑,

明明是個混在灶臺邊的小子偏偏還一副酸腐讀書人的做派,真有本事去讀書考科舉成為任店的座上賓不比在後廚看女人臉色強!

朱山心中雖在腹誹,卻也不由得加快步子往門前去,方才李二毛的話委實是提醒了他,那包了二樓的貴客李大掌櫃雖沒明說是什麼來路,可已連著幾日連拐角處都多了專人把守,一應侍奉也皆是陌生面孔,人高馬大的糙臉黑乎模子,渾不似中原面孔倒是像足了塞外,

腦子裡陡然一激靈,朱山腳下一個趔趄眼見就要摔倒卻是有人先他一步眼明手快將他拽起,“柳小子你不是”

“午間炎熱,您老只顧著喝酒這蒸餅扔到旁處小子以為可惜,夜裡時候長,您老先墊墊。”

從懷裡掏出硬梆梆的物什急匆匆就跑的小子一步三回頭明顯是不放心,朱山“惡狠狠”咬了一大口眼見著柳程終於大步往前也是好氣又好笑,身側已經有好事的湊上來,“柳哥心細,難怪流雲姐姐她們都願意和他”

“娼戶如何能與良籍一處?你們這些小子也仔細自已的皮,還不快滾!”

朱山橫挑鼻子豎挑眼明顯是動了真格,手下的一眾人立刻作鳥獸散,心裡對方才離開的“罪魁禍首”也不免多埋怨。

都是混口飯吃,誰不要看人臉色。柳程那小子慣會拍馬討朱山歡心又怎麼樣,回了當日趕他出門的母夜叉那,還不知道要被怎麼磋磨。女人慣是小心眼,能趕得了他一次,如何不會有第二次!

這廂諸人心思變幻,那廂,在廚房門前的中年婦人瞧著久久未動手的柳程已是滿面怒色,“做了幾日小廝你手藝竟是全荒廢了不成?柳程,別告訴老孃你壓根就不想回後廚!”

“河豚味鮮,卻有劇毒,需在鮮活時快速處置方才能讓其毒素不會擴散到可食部位。”默默將手從盆中拿出,下一刻拿起手邊尖刀輕輕一劃,粗糙的指尖原本殷紅的血跡竟是瞬間變黑,不期然滴落盆中,原本還是擺尾的魚瞬間也齊刷刷白了肚皮浮在水面,原本漲紅了臉明顯憋了氣的中年婦人已是白了臉,“這,這是”

“河豚雖美,卻也有取代之法。孫娘子若信得過柳程,不若讓小子一試?”

“今日,你救了任店所有人。”

“小人不敢居功。”

三更剛過,原本熱鬧的任店雖依舊店門大開,可清晰的寥落也是一眼可見。

一樓左側,走廊邊角處,

任店大掌櫃李遊犀利的眼神仿若刀子,可斂眉垂首站定於一邊的少年卻依舊面色未改,“五更至早市初開,河鮮最是上佳,孫娘子遣派小人早去蹲守,定不會讓白礬樓那幾家搶了先。”

“···得了好物送至後廚後,酉時之前,不必至於此。”看著原本面色平靜的少年人終於是有了幾分慌亂,李遊的笑也越發大,“孫娘子發話要她的小徒弟休息,老夫可不敢不從。”完全是傻了眼的少年人再無絲毫鎮靜的模樣讓李遊的笑也越發玩味,“數年來後廚想讓孫娘子另眼相待的不計其數,柳程,你是唯一一個入她眼的。日後任店處,老夫少不得也要倚重你,去吧,不要誤了時辰。”

“······”

“河東柳氏之後,都很有意思。”

“人多眼雜,大人不該輕易現身。”

“官家既是選定任店處安置女真貴客,仲甫尋些鬆快,李掌櫃定也能安置妥當。”

隱匿於暗處被北國風霜燻得黝黑的臉面在越發清晰的光亮中明顯帶了幾分威脅,李遊心中早是怒意不止。

馬政這狗崽子,不過是略曉些北語得了陛下幾分賞識,自引了那女真人來東京受陛下密令安置在這任店處便一直是拿了雞毛當令箭,吃食上頓頓挑精貴不說,竟是還真打算要將任店處的妓子都嚐遍不成!“陛下密令,貴客不可顯露於人前,女子多口雜,小人只怕牽扯越多誤了大事。”

“北方韃子沒見過河豚這等好物,老夫卻不會輕易被糊弄。以次充好唬弄使者的罪名,李遊,你這老小子怕是擔不起!”

明顯氣勢矮了幾寸的李遊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讓馬政的笑越發大,“流雲美名,東京皆知。李掌櫃,定不會讓老夫失望。”

“······”

角落裡二人鬼鬼祟祟,不遠處,早是將一切盡收眼底的孫二孃眸中全是冰冷,眼角的餘光瞄了眼身側一臉無動於衷的年輕女子,白皙豔麗的面龐上脂粉盡褪,幾個時辰前手執琵琶於臺上豔光四射的豔麗美人此刻盡顯柔弱之態,明顯是看透滄桑的眼神全是疲憊,原本話到嘴邊,孫二孃終究是轉圜了腔調,“柳程也懂些醫理,他制的藥膳,於你身體有好處,人活於世總難得,爛命也是爹孃給,不要辜負了!”

“··二孃不喜程哥兒人盡皆知,如今大轉圜,惹人詬病是少不得。”

“老孃憑本事讓任店數十年讓官家心喜,這點子隨心所欲,就算是從前的端王,今日的官家,都會寬容。”對面的人面色微變,孫二孃終究是冷了臉,“認清自已有幾斤幾兩才能把日子過出來,放不下出身低不下頭,日後任店處,也不會容得下你。柳程心善,念著同宗的過往對你心軟,我卻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個的徒兒被人連累,流雲姑娘,好自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