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辦公室裡坐了幾天,李闖終於按捺不住了,忍不住去問朱繼業說自已的主要工作是什麼。

朱繼業掃了李闖一眼,笑著說:“你以後的主要工作就是寫材料,最近還沒什麼材料寫,你就先熟悉熟悉工作環境吧。不急,你先適應適應。”

李闖馬上就後悔自已剛才問的問題了。

畢竟是新人啊,才坐幾天就坐不住了,竟然跑到領導辦公室問這麼幼稚的問題,真是心智還不成熟啊。

沒活幹,有工資領你還急什麼?

想到這裡,李闖趕緊朝朱繼業笑了笑說:“謝謝朱主任!朱主任要多多指導啊!”

“不客氣,多多交流。坐一會嘛。”朱繼業伸手示意李闖坐下,“小李不錯的,好好幹啊。”

李闖坐在沙發上,想起剛才的話,感覺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

他這才想起忘記給朱副主任遞煙了,就趕緊掏出紅塔山雙手遞給朱副主任一支,又掏出火機想給朱副主任點菸。那包中華煙早就抽完了,本來他還想再買一包的,但想想又覺得沒必要。

朱繼業推開李闖摁火機的手,自已點著了,說:“小李以前都發表過一些什麼文章啊?”

李闖說:“一些文藝作品和新聞。”

朱繼業說:“都是在哪些報刊上?”

“北京的一些文學刊物,《江北日報》也發過,《海天日報》也有一些。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文字而已。”

李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的,因為朱繼業也是省作協會員,又是自已的領導,自已還是低調一些為好。文人相輕,自古而然,他不能太張揚。

“不錯不錯。”朱繼業用手指彈彈菸灰說,“我以前也發表過一些文藝作品,新聞也有一些。現在文藝的東西弄得少了,新聞倒是偶爾還寫一兩篇。宣傳瓦江嘛。”

李闖琢磨著朱繼業的話,聽得出朱副主任現在是比較重視新聞,就馬上表態:“以後我也要多寫些宣傳瓦江的新聞。”

“都行,都行。以後多交流啊。”朱繼業點著頭,吸著煙,突然又說,“我還得向你請教呢,都說你是個大才子。”

李闖驚慌失措道:“哪裡哪裡,我哪算什麼才子,一箇中學教師而已。朱主任要多多指導我才行。”

朱繼業笑道:“太謙虛了,你可是蒙書記看中的大才子呢。以後你就會知道,蒙書記可不輕易看中人的。”

李闖趕緊說:“謝謝領導們的關心!”

朱繼業意味深長地吸一口煙,又抖抖菸灰說:“好好幹吧。”馬上又說,“你先去忙吧。”

出了朱繼業辦公室,李闖還在為剛才的事情懊悔不已。

我真不該問朱副主任那個問題的,真是沉不住氣啊,看來我要改變一下思維才行。上班並不意味著手頭就一定要有活幹,在機關單位,只要坐在那裡就是上班了。只要有工資領,就是一直這麼坐下去都無所謂。

不過李闖倒是在朱繼業那裡捕捉到兩條有價值的資訊:一條是蒙書記不輕易看中人,但自已卻是蒙書記看中的人,可見蒙書記對他那篇神秘文章是何等的賞識。另一條就是他從朱副主任的話中聽得出來,因為他是蒙書記看中的人,所以朱副主任對他很有好感,還說要向他請教。

但他馬上轉念又一想:朱副主任說向我請教這句話肯定是客套話,當不得真,說不定還是在試探我是否謙虛。要是我不謙虛的話,可能朱副主任又另有想法了。

還好我當時的話說得很得體,說自已只是一箇中學教師而已,算不得什麼才子,還叫朱副主任多多指導。

想必朱副主任對我這回答是滿意的。

……

這天早上,又是隻有李闖和鍾文清最先到辦公室,而且兩人都來得特別早,又沒事幹,就坐在辦公室裡聊天。

聊著聊著,鍾文清突然說:“在我們這種單位上班,閒起來閒得要死,忙起來忙得放個屁都沒時間。”

李闖一怔,心想難道鍾文清也猜出我的心思了嗎?就故作深沉地笑了笑說:“閒是為了休整,是為忙做準備嘛。”

鍾文清說:“機關單位就是養懶人、養閒人的地方。不過我們這裡的工作還是挺多的,經常是晚上寫材料寫到兩三點,能把人寫殘廢。有些機關單位卻閒得屁股都生瘡,一年到頭就是一杯茶、一張報紙、一包煙打發時間。”

李闖沒想到鍾文清這番話竟和玉婷以前說的如出一轍,就不想把這個話題深談下去,擔心隔牆有耳。這裡是機關,萬一被哪個同事聽到了,再添油加醋地彙報給領導,甚至被領導親自聽到了,搞不好還說他們在說風涼話、議論單位的不是,那就麻煩了。

想到這裡,李闖不動聲色地扯開話題說:“鍾大哥,哪天拿你發表過的文學作品給我學習學習行嗎?”

鍾文清馬上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那些東西哪能拿得出手?只怕是讓你見笑。你們後生可畏,寫的東西更有活力。”

李闖笑道:“鍾大哥也不老啊。”

“老了,都40了。”

鍾文清有幾分傷感地說:“我大學畢業就分配到縣政府工作,剛開始是在政府辦寫材料。我們那時候的大學生值錢啊,重點大學本科生更是少得可憐呀。

後來又把我調到縣委辦,就一直工作到現在。

我給5任縣委書記寫過講話稿,是曾經的瓦江縣一支筆……”

回憶往事,鍾文清的眼睛裡寫滿自豪,但馬上又變得黯淡無光了,他接著說:“但是提拔的時候每次都輪不到我,沒我的份。不是我水平不行,而是領導對我不感冒,還說我愛說怪話。”

李闖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想多說什麼,只含糊地應道:“哦……”

“在黨政機關工作,提不提拔你、重不重用你,其實就是領導一句話的事情。領導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領導說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

鍾文清已經徹底地開啟了話匣子,聲音也變得悲愴起來:“我的大學同學,留在官場的,最差的也混到副處了;下海經商的,也已經有好幾個千萬富豪了。

只有我,到頭來什麼都不是。40歲了還只是個替領導捉刀的寫稿匠、機關秀才而已,想想自已都覺得悲哀。

唉,要是我在領導面前乖一點,做人低調一點,嘴巴甜一點,腰桿彎一點,骨頭軟一點,臉皮厚一點,和領導走得近一點,我也許……也許就不是這個樣子了。但是我做不到啊,我不是那種性格啊!”

李闖掃了一眼鍾文清,看到的是一張清瘦而憔悴的臉,一張不知道是因為菸酒過度、還是因為熬夜過多,而變得蠟黃、暗淡的臉,一張寫滿悲慼的臉。

面對這張臉,一種同情突然湧上心頭,覺得自已有必要安慰他幾句,但又不便多說,就說:“唉,看開一點就行了。”

“也只能這麼想了。唉!性格決定命運啊!像我這種性格,其實是不適合在機關單位混的,只可惜一開始我不知道這個道理啊。要是早一點明白這一點,我就不應該進機關,寧可去當老師都好。”鍾文清丟給李闖一支菸,自已也點燃一支。

煙霧繚繞中,鍾文清那張清瘦、憔悴的臉就顯得更滄桑了,他輕聲說:“我們是校友,又都是學中文的,你又剛來,我才跟你說這些。對他們,我從不說。”

說著鍾文清就朝辦公室裡其他幾張辦公桌努努嘴,接著說:“你還年輕,既然進了機關,就不要依自已的性格辦事,要學會變通。千萬不要學我這種人。”

鍾文清說完就半眯著眼睛只顧抽菸,不再說話了。

李闖說:“謝謝鍾大哥指點。”剛說完,就見其他同事陸續走進辦公室。

李闖心裡一驚,好險啊,要是剛才鍾文清說的那番話被他們聽到了,而我又和他在一起,會不會被認為是我們兩個聚在一起發牢騷?

看來,我以後不能老是和鍾文清在辦公室裡談論這種敏感話題了。

或者乾脆不要來這麼早了,以避開這種話題,畢竟這種話題對自已不利。

雖然我內心裡對鍾文清也有些同情,但也只能是在內心裡表示同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