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做了一個永遠看不到盡頭的噩夢。

凌晨三點半的城市,依舊華燈初上,似乎看不到天明。

醫院樓頂的風很大,很冷,陳虞光著腳,一身單薄的藍色病服走了上來。

她面容削瘦,眼眸深陷,灰暗無光,毫無生氣,像是死去了一樣。

事實上,她跟死了沒什麼區別,她已經被那個人逼到抑鬱,整個人的精神已經崩潰,坍塌了。

她只想結束這一切,她太累了。

她顫顫巍巍地爬到樓頂邊緣,風很大,幾乎要把瘦骨嶙峋的她給吹下去。

她抓著護欄,低頭看了底下,很高,人群,車輛,甚至所有事物,在她眼中變成了一個個渺小的黑點。

而渴望死亡的心,讓她此刻戰勝了恐高的感覺,她不會害怕,不會再腿抖了。

這一切,要結束了。

她最後一眼再看了不遠處的光,便毫不猶豫地,連頭也不曾轉過去,跳了下去。

她像只被射中的鳥,以極快地速度在下墜,在墜落,風在撕裂她的每一寸面板,她的耳朵聽不見任何聲音,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直到“砰”的一聲,她重重地掉在了地上,但她沒有立刻死亡,她能感受到自已的身體被摔的七零八落,沒有一塊是完整的,她的骨頭刺穿了所有部位,她的血液正在從各種地方流出來,她已經看不清了,只有滿目的大片的紅色,她的身體很痛很痛,但她發不出聲音。

她只聽到了尖銳的驚恐的叫聲,匆匆而來的腳步聲,人群中的竊竊私語以及響亮的警笛聲。

在掉下來的五分鐘後,她嚥氣了,在她慢慢合上眼睛時,看見了迎面而來的雙閃燈,耀眼奪目的如同白晝一般,她彷彿看到了黑暗中終於迎來朝霞,她的噩夢將結束。

她終於解脫了。

陳虞死了,死在了28歲這年。

(二)

慶城春季的雨來的急又猛烈,噼裡啪啦又轟轟烈烈的,像炸了鞭炮廠似的,隔著玻璃都覺得吵鬧極了,讓她的耳朵裡只能聽見雨水的聲音,溼潤潤的,像是泡在了雨裡。

陳虞面無表情,出神地望著外邊,完全不理會坐在對面男人的喋喋不休。

“雖然你學歷不高,但女人嘛,只要在家相夫教子就行了,你說對嗎,陳小姐?”

這個場景她太熟悉了,二十五歲那年,她以為她找個人結婚了,他就會停止騷擾,所以她在相親網站上相了很多男人,面前這個就是第三十五號。

這一切都是夢嗎?她想,但又否定了,死亡前的那種疼痛,她的確的確地感受到了,可她怎麼又活過來了,回到了二十五歲。

陳虞感到十分痛苦,明明她已經死了,死了就解脫了,為什麼要讓她活過來?

這不是還讓她重新再體驗一遍嗎,她已經受夠了!

見陳虞沒有搭他的話,三十五號男士看向她,卻看到她在發呆,心中湧起一陣不滿,聲音不由地提高了幾分:

“陳小姐,你有在聽我講話嗎!!”

陳虞回神,瞥了他一眼,三十五號男士穿的很板正,樣貌也看得過去,她對他的第一印象挺好,但對方滿嘴的糟粕之語,讓她給poss掉了。

“大清已經亡了,睿智。”陳虞淡淡地回了他一句。

她只是想找個老公,不是找個裹小腦的清朝人。

“啊?”三十五號男士比較年長,沒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

陳虞並不想理他,直接拎包就走出門。

雨下的很大,沒有要停的跡象,而她出門的時候並沒有帶傘,她也不在乎有沒有傘,便一頭扎進了雨中。

雨水砸在她身上,她的頭髮,她的衣服,不一會兒就淋溼,緊貼在身上,如同枷鎖一般,沉重地讓她覺得疼,疼到窒息。

她不知道自已走了多久,路上路過的人都在用異樣的眼光看她,行駛而過的汽車濺了她一身,她全然不顧,毫無目的走著。

直到一輛黑色的轎車擋在她前面,後座的車窗慢慢地搖下來,坐在車裡的人面板白到透明,眼睛漆黑深邃如同漩渦,他的聲音慵慵懶懶又富有磁性。

“現在都流行雨中散步麼?”

陳虞沒有回他,只是抬眼看著他,沒有任何神采,這個人她認識的,她記得他叫姜鶴,是一個富二代,與張敘一個圈子的。

第一次見面,他就警告她,讓他離張敘遠一點,他並不是什麼好人。

那時的她,愛著張敘,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對他印象很差,每次見面都沒什麼好臉色。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一句善意的提醒。

她的神態讓姜鶴想起了以前在路邊撿的一條小狗,渾身溼漉漉的,眼睛無辜又渴望地看著她,別提有多可憐了,現在的陳虞跟當時差不多,陳虞和張敘之間發生了什麼他沒有興趣知道,但他對美麗的人和物向來憐惜。

於是,他開口道:

“需要我送你回家?”

她沉默了一秒,點頭,車門便開啟了,姜鶴往裡挪了位置,等著她坐上來,陳虞沒有猶豫地坐了進去。

“擦一下。”他遞來一條灰色的毯子。

“謝謝。”陳虞接過,擦了擦不停往下滴水的頭髮,又擦了擦身上。

“報個位置,現在送你回去。”姜鶴道。

陳虞便開口報了個位置,是個比較偏僻的地段。

車裡的暖氣開的挺足,但溼衣服貼在身上,依舊冷發抖。

姜鶴撇見了便將擱在一旁的黑色大衣伸手遞給他。

“…謝謝。” 她裹在了身上。

車裡很安靜,姜鶴沒有再說話,而她此時也沒有說話的心情,她整個人身心都很疲憊,靠著窗,抱著手,竟閉上了眼睛睡著了,但睡的並不安穩,眉宇間一直皺著,嘴巴也念唸叨叨,像是哭了一樣。

“開慢一點。”姜鶴見狀,向著司機說了一句。

“好的。”司機的聲音也降低了下來。

陳虞睡了很久,直到姜鶴叫醒她,她才發現自已竟然在人家的車上睡覺了。

“……不好意思。”

“是這裡嗎?”姜鶴看著外邊的十分密集的居民樓問道。

“是,謝謝,我先下去了。”陳虞點頭就要下車。

“帶上傘。”姜鶴遞給她一把傘,距離進去還有一小段路,他的車開不進去。

“謝謝!”她拿著傘就下車了,下車後她才發現自已另一邊手拿著人家的毯子,身上披著他的大衣,無語了一秒後,她開口:

“…我洗好乾淨就還給你。”

姜鶴本想開口拒絕,但想了一下,還是點頭同意,給她報了一串號碼。

“我一般不接電話,你加我這個號碼聯絡就行。”

陳虞點頭,記下了這串號碼。

“下次再見。”他留下這句話就走了。

陳虞開啟傘,往裡走去。

她租了個兩居室,只有她一個人住著,還是熟悉的佈局,她緊繃的身體在一刻放鬆下來,麻木又熟練地找了件衣服,去洗了個熱水澡,要躺在床上時,拿出手機輸入了那串號碼新增了好友,便一頭紮在了床上。

半夜時,她發起了高燒了,全身燙的嚇人,她模模糊糊地爬起來,找了顆退燒藥吃下去又繼續躺著了。

她這一病,就是十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