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極東域,碧草秘境。

風,翻開一頁頁草地,颯颯湧來一層層潮汐。

風,牽動寬大的衣袂,還有略帶茶色的長髮吹在身後。

南眠抬眼,所見是無邊無際的草場,高山峽谷滿目青綠,卻不存一株樹木。

只有隨風拜倒的草,一望無際的綠浪。南眠此時心境,如神,見眾生。

天空驟起烏雲,層層疊疊碰撞在一起,那轟然雷鳴中,分明聽見了一口口巨鐘被人撞擊的震盪。

隱隱間,七彩的奔雷在雲層時隱時現。南眠輕踏虛無一階,飛身衝入爆出雷霆的雲旋,頓時雷電翻滾,凝結萬千雷劍襲來。

南眠目露喜色,任爾擊打轟殺此身,哪怕血染素衣也毫無所懼。

“逐道萬載,吾在此感悟千年。喚來天劫,可笑這仙界九重天不過囚籠。豈能阻我!今日,我偏偏要去太上天闖上一闖,去問問,何為道!”

雷劫一重又一重,一重劫一重天,一重天一輪迴。

南眠輕笑,並指成劍,一襲血衣殺至九重天。

欲要再向上飛去,仿若是撞向一堵無形的屏障,任他使遍萬法,亂劍劈砍都無法再往天穹的雷雲踏足一步。

天際一道辨不清音色陌不知言語的道音成浪打來,將他從九重天一層層擊下,重回凡塵。

先前那處草場受此墜擊,通通覆滅化作揚塵。

那道音縹緲,祂說:“悟性尚欠,還需一劫,百世之後再渡九重劫,闖太上天。”

南眠乃世間天生之靈,他自有自的傲氣。絕不會甘心止步九重天。

南眠血肉模糊的躺在廢墟,渾沉的眼眸靜靜地看著通往仙界的大門,九重劫的劫雲緩緩收縮消失。

他沉默,不知在想什麼。

“我來晚了。”

耳邊傳來略有顫抖的聲音,一隻纖長的女子手臂從撕開的空間裂縫探出,秀手一揮,靈力裹住南眠,從這變成廢墟的草場匆匆離去。

“我們回家。”

悟性未滿,而心比天高。

與天劫一戰,雖說敗於太上天,一道縹緲道音便將南眠打落凡塵。

但是仍然渡下了第九重輪迴劫,每一輪迴有九小劫,九重天這九重劫總共九九八十一劫,南眠終歸是戰勝了,化得聖心,登仙九重天果位。

……

距離碧草秘境悟道渡劫已過去四十年歲月。

他醉了,現今重傷未愈卻是一罈一罈的烈酒下肚,酒不醉人人自醉。

南眠醉枕在那女子膝上,與她談起這千年在碧草秘境的經歷感悟。

他帶著醉意說,她側耳靜靜地聽,手指輕輕的沒入南眠長髮,輕緩地梳理,輕輕的輕輕的…

“欣兒,你好美…真好…”南眠口中喃喃。

“你醉了。”女子開口,清冷可人。

“是麼…”南眠迷離著眼,眼前人的身影恍惚間幾經變換。

好像看見了初見時的她,天真浪漫,那是他們在一處凡人國度的萍水相逢,與伊初相識。

也不止看到了初見時的天真,也看到了她的果敢,她的眼淚。看到了她的堅毅,看到了她生氣時皺起的眉頭,撲不滅的火氣。

更看見她在李花樹下對他微笑,風一吹,撩起她額前的髮絲,身後簌簌落下花白小而繁,多開如雪的李子花。

“我要離開了,也許十年也許百年…你要少飲酒。”

女子突然開口,眉頭有些鬱色,似是下了某種決心。

南眠被她的話拉回現實,沒有挽留也沒問去哪裡,去做什麼?

只是說:“萬事小心,早點回來。”

南眠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面上露出苦澀,道:“會是你嗎,欣兒。”

沒人知道那女子去了哪裡,時光不過輪轉百年,卻是變得太多。

一百三十七年後。

這天,這地,這世間萬物,凡目光之所及,在南眠昏昏沉沉的意識裡,皆是霧蒙一片,幻真幻假。

一盞被打翻的毒酒,一枚深深釘其心頭的滅魂釘,一個他深愛的靜雅女子,白衣勝雪。

毒酒蝕身之苦不及撕魂裂魄之痛,兩者疊加也不如摯愛背叛的悲哀之萬一。

南眠漸漸沒了對身體的知覺,明明沒了對毒酒痛的感知...可為什麼為什麼還是那麼痛那麼痛為什麼……

那女子抬手,南眠被禁錮在半空,垂頭毫無掙扎之力。

好似有一把冰火兩重天的重斧,猛的劈來,剎那間便如同被密密麻麻的噬蟻割食,魂魄被徹底的撕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漫天的黑火藍焰在南眠身上縈繞盤旋,吞噬撕咬南眠骨血的跗骨之蛆。

難以言說的痛苦令南眠神魂崩潰,硬生生將南眠從痛苦中清醒,重新掌控身軀感知體內每一微子的痛苦。

南眠低頭看著胸口穿出的血洞,沉默。

她那隻血染紅的手,緊緊地抓著一朵金芒,那是他逐道千年的聖心。

她在笑,明眸皓齒。分不清是誰的悲在天地瀰漫...是他的...是她的...分不清,笑與悲交織在一起。

她笑,他也笑。他悲,她也悲。先前多痛苦都未曾落淚的南眠,淌落一滴血淚。

嘶啞地帶著鬼聲,自嘲一笑,隨即喃喃自問:“可笑...為什麼?難道就為了這個.......”

抬頭怒視著她,愛也罷恨也罷,此時融為一道難言的複雜。

在那詭異的火焰吞噬中,南眠化作飛灰消散於天地,唯有滔天的怨凝成的一句話震盪在那女子耳畔:“元欣,我好恨…為何偏偏是你…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元欣睫毛細不可察的一顫,不忍地閉上眼,芊芊秀手滿是血紅的髒,手中那朵金芒是那麼的刺眼。

輕嘆,隨後展顏甜甜的笑道:“罷了,便送你殘魂入輪迴,這生之一線和情之一字,作你我之間相識的了結。”

神色痛苦的從靈臺剔出一縷妖異的紅絲,幽幽開口吟唱,神秘而又神聖,召集出天地間分散的細碎魂魄,卻是連殘魂都算不上了。

元欣轉過身瞧不清面容“今後,再無靈族南眠……”

她身上突兀的響起道孩童的聲音:“你…何必能?”

又響起道老婦的聲音,像指甲抓在牆板上一樣尖銳:“你…不忍心了?”

“你…會後悔的…”

元欣猛的揮手,驟起的黑火藍焰含著她的怒氣環掃四周。

“我說,夠了!!!”抬眸望向蒼穹,絕美的面容竟有些扭曲。

一場驅不散的大霧,將一切畫面漸漸掩蓋。

朦朧,神秘,詭異。

卻透露出祂的真實,像一場縹緲的夢,夢迴過去,夢見以後。

而君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