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謫居海南事蹟

北宋紹聖四年(公元1097年),已謫居惠州(今廣東惠陽)的蘇東坡,詩意盎然,揮毫寫下了那首膾炙人口的《縱筆》小詩:“白頭蕭散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報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此詩一經問世,即引起朝野震動。政敵宰相章惇聞之,誤以為此詩暗含譏諷朝政之意,遂勃然大怒,奏請宋哲宗,將蘇東坡再貶至遙遠的儋州。至此,這位年逾花甲的文壇巨匠,孤懸海外,命運多舛。

公元1097年4月19日,蘇東坡攜幼子蘇過,自惠州啟程,途徑雷州,歷盡艱辛,終在同年7月2日抵達儋州貶所(今儋州中和鎮)。此時的他,已是六十二歲高齡,垂老投荒,心生絕望。在給友人的信中,他寫道:“某垂老投荒,無復生還之望。昨與長子邁訣,已處理後事矣。今到海南,首當作墓,次當作棺,乃留手書於諸子,死則葬海外。”離惠登船之際,子孫在江邊慟哭,已是生死之別。

儘管朝廷無情,但民間卻有情。初到儋州,幸得軍使張中慕其人品學識,安排父子二人入住官舍。然好景不長,湖南提舉董必得知後,一道公文渡海而至,將蘇氏父子逐出公房。一時間,蘇氏父子陷入山窮水盡之境。東坡先生於《縱筆三首》中描述了其艱苦生活:“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然而,正是在這困頓之中,當地士族學子伸出援手,親自動手建造房屋五間於城南桄榔林下。房屋落成之日,東坡先生將其命名為“桄榔庵”,並撰寫《桄榔庵銘》以志之。

蘇東坡在瓊州度過了他晚年最為艱難的三年,他曾感慨道:“我生多故,愈老愈艱。”然而,正是在這三年裡,他與海南鄉親結下了不解之緣。他博學多才,平易近人,深受儋州百姓的愛戴。他常與鄉民歡聚一堂,飲酒作詩,其樂融融。在《訪黎子云》一詩中,他描繪了與黎族鄉民親切交往的場景:“野徑行行遇小童,黎音笑語說坡翁。東行杖策尋黎老,打狗掠雞似病風。”不僅漢族人喜愛他,就連黎族人也樂於與他交往。一位挑柴的黎族青年,見蘇東坡衣裳單薄,便慷慨地將自已身披的吉貝布(木棉布)贈予他。這份深情厚意令東坡先生感動不已,當晚便賦詩以謝:“黎山有幽子,形槁神獨完。負薪入城市,笑我儒衣冠。生不聞詩書,豈知有孔顏。倏然獨往來,榮辱未易關。日暮鳥獸散,家在孤雲端。問答萬不通,嘆息指屢彈。似言君貴人,草莽棲龍鸞。遺我吉貝布,海風今歲寒。”這份來自萍水相逢的黎族山民的深情,讓東坡先生百感交集,他在詩中表達了對黎胞的深深同情。

其子蘇過也在《夜獵行》中記述了他們在儋州的生活:“餘寓城南,戶外即山林,夜聞獵戶聲,且有饋肉者。”這種與鄉野的親密接觸,讓他們的生活充滿了質樸與真實。

元符三年,蘇東坡獲赦北歸。臨行前,他寫詩向黎子云等人告別,表達了對海南的深深眷戀:“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乘舟渡海之際,他感慨萬分:“他年誰作輿志,海南萬里真吾鄉。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宋人範正敏在《遁齋閒覽》中記載,東坡自海南歸來,路過潤州時,與故人談及海南風土人情,他讚不絕口:“風土極善,人情不惡。”他離開昌化時,數十位鄉親擔著酒食送他至船邊,

他感慨萬分,深知這些質樸人民的情誼深重。他揮淚告別了這些曾經與他共度時光的鄉親,踏上了歸途。

在歸途中,蘇東坡心中的海南故鄉情懷愈發濃烈。他借詩詞表達對海南的思念,同時,他開始籌劃將來某一日能重回海南,再度與那裡的山川草木、風土人情相擁。他的內心深處,已經種下了重返海南的種子,這顆種子在他的心靈深處悄然生根發芽。

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六月,蘇東坡終於獲准北歸。在離開海南之前,他寫下了一首深情款款的《別海南黎民》:

我本天涯外,來此寄餘年。

親戚相逢處,盡日敘悲歡。

黎民有仁愛,習俗儉樸間。

我去前島盡,何時復見還?

此事不可問,況復非所安。

心懷故土意,豈復念塵寰。

這首詩中,他表達了對海南黎民深深的眷戀和不捨,同時也流露出對故土的深深懷念。他明白自已可能再也無法回到這片他曾生活三年的土地上,但他的心卻永遠與海南黎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