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顯揚出現的時機剛剛好,若按話本子上的橋段來說,他這是英雄救美,可對於顧飛雪來說,世上哪有那麼多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是蓄謀已久的安排。

顧飛雪不由分說拿劍指著他,質問:“你跟蹤我?”

“大路朝天人人都能走,你憑什麼說我跟蹤你?”鍾顯揚懷抱著劍,依舊是那一副拽上天的表情,他顯然是壓根不把顧飛雪放在眼裡的。

顧飛雪紋絲不動,冷冷道:“水雲劍宗的方向不在這裡。”

“天大地大,老子想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你管得著嗎?”

顧飛雪不想和他繼續東拉西扯下去,她收好軟劍,拾回匕首,繼續往前走,可鍾顯揚還是有意無意的跟在後面,十分礙眼。

顧飛雪心中掠過一絲不快,目光猶如刀鋒橫掃,一雙褐瞳中透著深深的敵意,“我再說一遍,別跟著我。”

“嘖嘖嘖,這麼大火氣做什麼?我好像沒怎麼招你吧?”

“是嗎?”顧飛雪微微皺眉,她再次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沒錯,是他們!她索性把話撂開了說:“你身上有無量閣特調的松柏香。”

“什麼無量閣?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別裝了,馬腳都藏不好,還怎麼做殺手啊?”和邢千里分別之前,他將心中疑惑說與了自已聽,現在又十分巧合的遇上了鍾顯揚,很明顯那天帶人圍殺的就是他——鍾顯揚!顧飛雪這才明白,為什麼這個傢伙總是有意無意看自已,原來當初在客棧裡他就已經懷疑自已的身份了。

顧飛雪平靜的笑了笑:“只是我沒想到馥郁山莊的殺手竟然混進了水雲劍宗,你藏的可真深啊。”

“你不也是冒充了四方城城主的千金麼,對了,你身邊的那個林長安,也是假的吧。”

“多說無益,動手吧。”

“正合我意!”

兩個人各自亮出兵刃,戰鬥一觸即發,連老天爺也開始配合起來,陰雲密佈,狂風驟起。顧飛雪的髮絲被吹的凌亂,但她依舊沉著冷靜,鍾顯揚亦是如此,先前在雲霞山莊壓制著實力切磋,現下能夠不遺餘力的鬥一場,他的興奮點已經被點燃。

下一瞬,兩個人的兵刃已經交纏在一起,碰撞的瞬間火花四射,鍾顯揚處於一種極度興奮的狀態,每劈一下,那力道強悍霸道,和之前簡直判若兩人。顧飛雪並沒有輕敵,多年來的刻苦訓練加上師父的教導,使得她的劍術更上一層樓了,幾番過招之後,鍾顯揚有明顯不敵之狀,不過他並沒有退縮,反而越來越興奮,因為他好久沒有享受到這樣有來有往的打鬥了。

雙方再次拉開距離,此刻暴雨如注,兩個人渾身溼透,雨水打在顧飛雪的臉上,順著她的髮絲滴滴掉落,一片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氣溫逐漸降低,她握劍的手微微發抖,看上去似乎有些氣力不支了。她嘴唇微張,讓雨水順勢滴落進來,師父曾經教過她,決鬥時切記不要讓一切外在因素影響了心境,她此刻才算是明白其中含義。

“你差不多快達到極限了吧?別急,等下我就給你一個痛快。”

顧飛雪全然不理,只見她右手一揮,從自已衣服上取下一塊細長的布,鍾顯揚並不理解,等到她把那塊布蒙上自已的眼睛時,才明白她的用意。

“聽聲辨位?你好像對自已的耳朵很自信啊。”

“對敵人瞭解的太少是你作為殺手的失誤。”

“呵,對自已盲目自信才是一個殺手的大忌!”

鍾顯揚提著劍踩著泥水飛快衝上來,泥水飛濺弄汙了他的衣襬,但他並沒有直接出劍,而是反手一挑劍刃,划起地上的泥水,好讓顧飛雪吃個嘴啃泥,豈料顧飛雪聞聲動耳,側身靈巧一躲,那泥點一點沒沾上。鍾顯揚嘴角上揚,剛才那小伎倆只是幌子,此刻的他已經騰空而起,準備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那顧飛雪現下蒙著眼,又怎麼能察覺這一招?

他不知,雨水落在劍上是有聲音的,當一個人的視線受阻,他的聽覺就會被無限放大,曾經有一段時間,她師父魔鬼特訓過蒙眼戰鬥,加上她對武學一事本就天賦異稟,很快就能輕鬆應對各種突發狀況,所以如今這種場面對她而言簡直易如反掌。

幾番拉扯,鍾顯揚愣是一點便宜沒佔到,不過他也不是一個衝動的人,每一次接觸他都有在觀察,他發現顧飛雪身上有一個他摸不清底的武功路數。他懷疑有人曾偷偷潛入馥郁山莊,並且教過顧飛雪,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派出那麼多殺手都沒能殺掉她。

鍾顯揚還是不死心一招又一招,出招速度越來越快,空氣中充滿著劍刃摩擦的尖銳聲,隨即二人再一次面對面交鋒,顧飛雪咬著牙拼命壓制,雙劍交叉疊著微微顫動,鍾顯揚露出壞笑,忽問:“怎麼,不用暗器拼一拼嗎?”

“沒這個必要,因為,你毫無勝算。”

“猖狂……”鍾顯揚鉚足了勁左劈右砍,在持續擊打過後,他騰空而起迎面一刺,打了這麼久,這女人體力再好也不可能再接得住,他想要借這招重創顧飛雪,只可惜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顧飛雪的意志力遠超於他的想象,更何況打到這個地步,顧飛雪的心志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越是體力不支,心底的野獸越是瘋狂。

眼看著那把劍刺了過來,顧飛雪躲都不躲,她在笑,那笑讓鍾顯揚冷不丁打了個顫,他好像在哪裡見過。緩過神來時顧飛雪硬生生拿手接住了劍,鮮血不斷滲出,同時,她腳下一踢,鍾顯揚沒反應的過來,身體失去重心,半跪在地。顧飛雪反手掐住他的脖子,軟劍架在了他肩上,整個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點猶豫。

“我說過,你贏不了我。”

鍾顯揚似乎並不在意這個結果,不僅沒有表現出害怕,反而還笑著打趣:“以你的實力,恐怕已經勝出顧小琳了,讓你做區區末流的殺手,真是屈才了。”

“恭維的話就不必了,我不感興趣。”

“其實我真的不太明白,為什麼他們一定要你死,這樣的人才不留住反而要除掉,上官明晝真是越來越蠢了。”

“在背後詆譭你的主子,你的腦子好像也不太靈光。”

鍾顯揚滿不在意地鄙夷道:“主子?呵呵,我可不需要一個隨時隨地想要殺我的主子。”

沒想到這傢伙對上官明晝也有一肚子怨氣,不過也對,馥郁山莊的殺手大多是無家可歸的孤兒,上官明晝從來都是利用完就毀掉,背叛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但顧飛雪也並不打算放了他,手裡的劍也未曾移開過半分,“別以為說幾句好聽的我就不殺你,你三番兩次找我的麻煩,現在殺了你正好一勞永逸。”

她話音剛落,鍾顯揚自信一笑,“殺了我,你就永遠不會知道顧流霜的死因了!”

聞言,顧飛雪的手一頓,馥郁山莊認識流霜的人並不多,他鐘顯揚怎麼會認識,他說的死因又是怎麼回事?難道他知道什麼內情?!

“你什麼意思?你到底知道些什麼?!”顧飛雪情緒激動,她一把拽過鍾顯揚的肩膀,讓他面對著自已,那迫切的語氣和神情便知顧流霜在她心中有多重要。

“哈哈哈……顧飛雪啊顧飛雪,那個丫頭果然是你的軟肋!”

她聽得生氣,手上的力氣越來越大,好像要把他的肩膀捏碎一樣,大雨打在他們兩個人身上,鍾顯揚的臉色愈發不妙,可他還是一副得意猖狂的表情,從前他只是略有耳聞顧小琳養育的一對姐妹花十分信任彼此。他笑了,這世上哪有什麼互相信任的人?即便有,也只是沒有損害到彼此的利益罷了,一旦出現了裂痕,再親密的關係也只會瞬間分崩離析。

顧飛雪冷冷的看著他,手起刀落,一下子劃傷了他的手腕,瞬間鮮血淋漓,鍾顯揚痛得直髮抖,他捏著流血的手腕臥地,血和泥水混在一起,十分狼狽。

“你不說,我有的是辦法折磨你,接下來是你的腳筋……”顧飛雪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眼中沒有一點同情,冷漠、鎮定、無所謂,這些都寫在了臉上,她抬腳狠狠踩在鍾顯揚身上,又是一劍刺下去,沒有半點猶豫。

許是因為失血過多,鍾顯揚的意識有些不清了,他似乎感受不到疼痛,整個人像一攤爛泥一樣軟趴趴的動不了。

顧飛雪卻不管不顧,繼續拿劍傷害著,她嘴裡不停問著,不得到答案誓不罷休,可鍾顯揚哪裡耗得了,兩眼一抹黑,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雨停了,大地沉浸在一片綠意盎然之中,嫩綠的枝芽垂落出一滴晶瑩剔透的水,隨即斷了線,滴落到地上,如此反覆。

鍾顯揚迷迷糊糊從草堆上醒來,渾身的痠痛一股腦湧上來,除了這些其他倒還好,就是手腕上的傷挺嚴重,輕輕一動就會滲血。他一扭頭就看見顧飛雪在旁邊背對著烤火,不用想就知道是誰救的他。

“你果然最在意的還是你那個妹妹。”

“你還有用處,我當然不會讓你死。”

“你太可怕了,簡直就是個瘋子!”

“隨你怎麼說……”顧飛雪正在烤魚,眼睛裡已經沒了殺氣,她的注意力全在眼前的烤魚上,不冷不熱的說道:“我勸你還是少說話,儲存體力才能養好傷。”

“養好了又如何,還不是要被你這個瘋子折磨?”

“只要你老老實實交代清楚,我當然會放了你,之後你走你的路,我報我的仇,咱們兩不相干。”

“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公平交易而已,況且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這不難吧?”

鍾顯揚閉上眼不願多言語,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火苗燃燒柴堆乾草的聲音。

入夜,顧飛雪正靠在一邊的石頭堆上睡覺,半夢半醒間她依稀聽見了斷斷續續的人聲,那說話聲似乎是從外面傳來的,她一下子驚醒坐起,以為是鍾顯揚揹著她偷偷遞訊息給無量閣的人,但鍾顯揚的表情看上去似乎也很意外。

“外頭是你的人?”

“沒有我的命令,他們不會擅自行動。”鍾顯揚從草堆上爬起來,艱難的走到石洞口往外看,茫茫夜色,那些傢伙舉著火把四散搜尋,他瞧著那些人手裡似乎還拿著刀,這架勢難不成是來抓人的?

“有多少人知道你來這裡?”顧飛雪問。

鍾顯揚沒有說話,但他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顧飛雪猜測要麼是冷素心那女人不夠信任他,安插了眼線監視,要麼他只是掛名的,完全沒有實權,真正掌控一切的是冷素心。但不管是哪一種,鍾顯揚跟她自已一樣,都是無關緊要,利用殆盡的棋子罷了。

“不如你現在出去露個面,好讓他們別擔心?”

鍾顯揚意味深長的盯著她看,心裡跟明鏡兒似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頭打的什麼主意,你想讓他們瞧見你跟我在這山洞裡相安無事,一個叛徒,一個閣主,難保上官明晝不會多心……”

顧飛雪靠在洞口的岩石上,單手撐頭,一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幸災樂禍樣:“那不正好,不如你趁此機會叛逃?”

“我從來不做拿不準的事,你很清楚,一旦叛逃,就是死路一條。”

顧飛雪知道他的意思,臉上的表情瞬間凝重起來,她壓低了聲音,彷彿在自言自語:“像個傀儡一樣毫無生趣的活著,還不如一死了之。”

鍾顯揚盯了一會兒,那些人總算沒找到這裡,他鬆了口氣背靠著石壁滑坐下來,傷口的疼痛令他不由得皺著眉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能走動就說明顧飛雪當時並沒有下狠手,只是讓他受了皮肉傷。

過了一會兒顧飛雪才幽幽開口:“有件事我挺好奇,既然你對上官明晝心有怨氣,怎麼不想辦法竊取解藥秘方,逃出去呢?”

“那玩意上官明晝看得特別緊,除了冷素心還有那個近侍能接觸到以外,其他人可是連存放之處都不知道。”

“這麼說,你知道東西藏在哪兒?”

鍾顯揚狡黠一笑:“呵,我的確知道它藏在哪兒,可我憑什麼告訴你,就算你知道了地點,馥郁山莊高手如雲,只怕你還沒入莊就死了。”

顧飛雪坐下擦劍,一臉雲淡風輕:“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告訴我,剩下的我自有打算。”

“你要去送死我不攔著,告訴你也無妨,東西就在上官明晝的寢房,那裡有一間密室,至於怎麼開啟就得看你自已了。”

知道了這一點,顧飛雪馬上收好東西,管都不管鍾顯揚,直接出了山洞。

她離開之後,鍾顯揚也扶著牆出來了,埋伏在四面八方的打手隨即過來接應,他們齊刷刷跪在地上朝鐘顯揚行禮,旋即,為首之人抱拳開口詢問:“主人,可要繼續留意?”

“沒那個必要,她要做什麼由她去。”

“是,您的傷要緊,馬車已經預備下,隨時可以回去。”

鍾顯揚沒有說話,而是一直頷首低眉思索著什麼,忽然,他深邃的眼眸中出現了一絲亮光,似乎是想通了一些事,自說自話:“難怪難怪,這一切的不可思議一下子就解釋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