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就是他夜闖山莊!”

謝應天不悅地呵斥了一聲:“沒用的東西,連只蒼蠅都抓不住,竟還讓他逃到了這裡,謝巽和謝坎呢。”

那人卑躬屈膝著環顧四周,但並未看到謝巽謝坎的身影,心中也十分疑惑:“他們二人應該是追到了才對,可……”

顧飛雪瞭然於心的笑了下:“哦,原來那兩個是叫謝巽、謝坎啊,三兩下就被我給殺了,真是可惜了。”她趁此良機和謝應天周旋,但手已經默默伸到後面去摸桌上的藥瓶了,她記得,有一瓶“化骨散”,只要沾上一點,骨頭都能融化了,連渣都不剩。

謝應天覺著眼前之人已是籠中之鳥,逃不走了,便裝模作樣地客氣起來:“這位小友先夜闖我雲霞山莊,再闖我秘庫,又殺我部下,究竟和老夫有何恩怨?老夫實在不解。”

“恩怨談不上,就是看上了謝莊主的萬貫家財。”

“哦?既是為財,門口那些金銀為何不見小友動過分毫,反倒是對老夫那些丹藥兵器感興趣,實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顧飛雪不慌不忙笑了笑:“早就聽聞謝莊主博覽天下稀世珍寶,只是沒想到竟連棲梧劍都收入囊中,當真叫人佩服。可我實在想不通,這追鶴劍仙的寶劍怎會落到了謝莊主手裡,莫不是謝莊主覬覦已久,找人掘地三尺偷偷私藏了?”

這話似乎是猜中了什麼秘密,方才還客客氣氣人模狗樣的謝應天這會兒竟然不淡定了,眉毛一壓,給眼睛壓成了倒三角,指著顧飛雪質問:“到底是誰派你來的?你背後的主子是誰?!”

“一騎紅塵妃子笑,國色天香第一人。”

謝應天臉色為之一震,他後退兩步,惶恐不安道:“你,你是天香閣的人!”

“難為謝大莊主還記得天香閣啊,還以為你日子過得舒坦了,都敢把天香閣拋諸腦後了……”顧飛雪深知天香閣是冷素心在盛京的一家樂坊,由一群男女組成,平日裡接待達官貴胄,尋歡作樂,但真正知曉其身份的寥寥無幾,這謝應天算是其中一個。多虧從前多方打探,知道他們對接的暗號,今次派上了大用場。

“小大人說笑了……呃,不知閣主她,有何吩咐?”謝應天主動開始給顧飛雪行禮,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怕冷素心。

“吩咐倒是沒有,只是也想來看一看你這鑑寶大會,不過閣主分身乏術,只能派我前來,竟沒想到謝莊主的秘庫裡藏了這麼多的寶貝,要是讓閣主知道了,你覺得會發生什麼事?”

謝應天怕得連忙跪在了地上,極力為自已辯解:“小人冤枉啊,這些東西只是贗品,小人怎敢私藏寶貝呢!閣主是知道的啊,就算給小人一萬個膽子,小人也不敢欺瞞閣主啊!”

沒想到這謝應天居然是個紙老虎,還以為他有多大的能耐。

“你知道就好,要是敢欺瞞閣主,呵,你知道下場會是什麼。”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謝應天此刻已是汗流浹背,緊張的不得了。

顧飛雪看這一招居然騙得謝應天如此懼怕,不由得沾沾自喜,她揹著手慢步走到謝應天面前,“行了,起來吧,你我都是為閣主做事之人,先前的事我不與你追究,只要你放聰明點,到閣主跟前,我還是會替你美言幾句的。”

謝應天趕緊起身,弓著身在一邊站著,他在偷偷打量顧飛雪,還是有些懷疑,“小大人心胸寬廣,不計較自是最好,只是小人做事一向謹慎慣了,不得不提防著點,敢問小大人是幾時動的身?”

老東西果然還是心存疑心。

“十五年前。”

顧飛雪應對自如,她最是清楚謝應天這兩個問題的意思,“幾時動身”的意思就是問什麼時候入的天香閣,時間越久就越能證明自已是冷素心身邊資歷最老的人,這樣謝應天就不敢再懷疑。因為冷素心身邊確實有這樣的人,只不過他謝應天不知道是誰罷了。

顧飛雪不悅地挑眉:“看來謝莊主對我還是有所懷疑啊……又或者說,莊主對無量閣早就起了反叛之心呢?”

他撲通一聲又跪下了,這次是說什麼也不敢再懷疑了,雖說這一關矇混過了,但仍是心有餘悸,她其實沒什麼把握,畢竟她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再待下去肯定不行,萬一這老東西飛鴿傳書給冷素心,後果不堪設想,必須得馬上離開。

不過她也不傻,好不容易裝到這份上,不讓這老東西出點血是不行的,她索性要了一瓶七色紫蘿以備不時之需,順道再探一探他的口風,問一問繞絲懸喉的事。但這傢伙似乎並不知情,連馥郁山莊都沒聽過,這下她算是徹底弄清楚了,雲霞山莊僅僅只是冷素心的錢袋子,連自已人都算不上。

至此,解藥的線索算是斷了。

顧飛雪藉口離開,等確定身邊沒有眼線跟蹤,她才回到了住處。

剛回去,邢千里從夜幕中走出,他似乎等待多時,一見到她就急吼吼地把她拽到一邊,低聲質問:“你不要告訴我,你一個人去找秘庫了。”

顧飛雪微微蹙眉,甩開他的手不悅道:“怎麼,難不成還要等你玩夠了再去找?你願意尋歡作樂我沒意見,但你別礙我的事。”

“謝應天不是等閒之輩,他隨身有八個高手護衛,這些人師從各派,武功駁雜,很難對付,山莊內又到處是機關,一不小心你可是要被射成篩子的!”

“你怎麼知道,你早就調查過?”

事已至此,邢千里也不再隱瞞,他坦言一開始就打算來雲霞山莊,只是正好和顧飛雪不謀而合。前段日子,林長安同他提起四方城城中屢屢發生女子失蹤的事,小到五六歲,大到二十多歲,但是林浪一直查不到到底是何人所為。據失蹤家屬所說,基本上在人多的地方,愣個神的功夫就不見人影了。

顧飛雪有些疑惑,查失蹤案應該在四方城,怎麼就查到雲霞山莊了,難不成這件事跟謝應天有關?

邢千里卻反問她有沒有聽過“瘦馬門”,她倒是聽說過,那貌似是一個調教姑娘然後再讓她們釣金龜婿的組織,說到底做的也只是皮肉生意,算不得什麼。邢千里告訴她,這“瘦馬門”可不一般,勢力龐大,名下有好幾家樂坊青樓,就拿今日服侍他們的那些舞姬樂姬來說,也是“瘦馬門”的手筆。

多年來,謝應天和瘦馬門一直保持著合作關係,瘦馬門為他選來美人,他則付給那些人金銀。不過這麼多年過去,瘦馬門行事越來越囂張,已經到了公然擄人的地步,這官府怕是也牽涉其中了吧。

顧飛雪陷入沉思,忽然想起方才那間亮著燭火的屋子,莫非那裡面就關著擄來的姑娘?真是氣死了,剛才怎麼就忘了盤問那老東西,真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種勾當。

她將那間屋子的事告知邢千里,但謝應天這個人疑心病很重,就算那裡頭藏著人,這會兒說不定已經悄悄轉移了。邢千里答應她明天會親自去看看情況,鑑寶大會的重頭戲也在明天,到時分頭行動。

談妥事宜,顧飛雪捶捶痠痛的肩轉頭回屋睡覺,可邢千里卻抬頭看著天空中的那輪殘月,發起了呆。他是在想一個人,一個久得幾乎快要記不得長相的人。

十多年前,他還是被捧在掌心富養的少年,他的父親是鶴川首富邢昌宜,母親是鶴川第一才女周淼淼,他自幼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好日子,因為喜歡話本上盜聖行俠仗義,劫富濟貧,他央求父親為他找師傅學武。這學武嘛難免磕磕碰碰,恰巧周淼淼與楓林谷的醫仙上官凌芸相識,便請她來鶴川常駐。

上官凌芸有一個四歲的女兒叫上官知意,比邢千里小了五歲,軟糯可愛,十分討人歡喜。一開始還有些怕生,但和邢家人相處久了,便也總纏著周淼淼要聽故事,跟邢千里算是兩小無猜。

上官凌芸有一身醫術,便也希望女兒繼承衣缽,在他們面前,她從未提過自已的夫君,只是一門心思撲在女兒身上,奈何女兒並不是學醫的料子,反而邢千里資質上佳。周淼淼勸她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們喜歡什麼就去做什麼,不必強求。上官凌芸哀怨切切,常說一切命中註定,她註定要走她父親的老路。

那個男人一生都在鑽研武學,最浪漫的一次便是他們二人初見之時,那時,上官凌芸還是籍籍無名的小大夫,因為上山採藥,不慎被草寇抓住,那些人如狼似虎,當即就要把她抓回去做壓寨夫人,幸虧有個白衣劍客及時出手相救。他就站在桃花樹下,單手持劍側身筆挺地站著,風一吹,桃花飛舞,他的髮絲也隨風飄揚,隱隱約約能看見他嘴角上揚的弧度,彷彿天塌下來了,他也能從容應對。正是這第一面,上官凌芸對他情根深種。

上官凌芸十分感激他,不過那人卻並不在意,他此行來就是為了剷除這些草寇的,因為他收了錢,拿錢辦事是他的規矩,而救人不過是順便。上官凌芸對他說,她就住在楓林谷,若他願意,可隨時來。

原本她以為再也見不到這人了,卻沒想到一個月後的夜晚,他提著劍卻步履蹣跚地來到了這裡,那一身白衣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他受了很嚴重的傷。

上官凌芸什麼也沒有問,只埋頭細心為他治療,耗費了許多草藥才將他從鬼門關裡救了回來。而他也沒有白白享受,傷好之後便直截了當的付了診金,之後更是時不時半夜來這裡待著,就在院子裡的那棵楓樹下,默默靠著。

靜謐的夜晚,月色柔柔,上官凌芸披著外衣提了燈籠走到楓樹下,微弱的燭光映照著他的臉,她蹲下,不由得被這張俊俏的臉深深吸引,他的劍就這麼被他緊緊抱在懷中,即使在睡夢中,也是防備的狀態。上官凌芸悄悄放下燈籠,脫下自已的外衣隨後披在了他的身上,依依不捨看了兩眼後才進屋睡覺。殊不知,這些細微的舉動都被他看在眼中,只是裝作沒有察覺而已。

又過了三個月,他忽然有一天帶著一堆女兒家用的東西過來,說是看見了覺得有用便買了。他還說出了自已的名字——白浮生,多麼溫柔又清冷的名字,跟他很配。一來二去,兩個人竟已習慣了有彼此在自已身邊的這種感覺。

一年後,二人喜結連理,不久上官凌芸誕下一女。白浮生小心翼翼地抱著女兒,視線幾乎不離開。上官凌芸意欲讓他取名,但他卻搖頭,他說自已身上殺孽太重,若給女兒取名字一定會給她帶來不祥。上官凌芸便把最喜歡的一句詩引用,“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她為女兒取名為上官知意。

但天意弄人,白浮生為了爭奪做武林第一劍客,廣發英雄帖,力戰群雄,那場仗打了三天三夜,死傷無數,江湖頓時掀起了腥風血雨,上官凌芸勸他無數次,為了女兒,不要再涉足那些爭鬥當中,可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似乎在他眼裡,只有那至高無上的名利才最重要。

白浮生一走就是四年,期間他從未回來過楓林谷一次,上官凌芸孤身一人帶著女兒過日子,日子清貧但也樂得自在,偶然間她救治了周淼淼,二人相識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然而好日子還沒過多久,發生了一件讓所有人懊悔不已的事。知意走丟了,一轉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上官凌芸發了瘋似的尋找,邢昌宜也派人去大街小巷的搜,可遲遲沒有音訊。女兒是她的心頭肉,她一下子白了頭,容顏也不似從前,性子也愈發孤僻了,從一個愛笑溫柔的姑娘變成了瘋瘋癲癲的怨婦。

後來,她瞞著所有人深夜離開了鶴川,孤身一人踏上了尋女之路,幾乎與他們斷了聯絡,周淼淼時常帶著邢千里去楓林谷,但那裡落了很厚的灰塵,根本無人居住。

又過了一年,邢昌宜忽然得到了白浮生身死的噩耗,聽說他約人決鬥,遭了暗算,從雪山山頂上摔了下去,屍骨無存。

時間兜兜轉轉過去了這麼多年,邢千里長大成人,已有自已的想法,他決定用自已的方式去尋上官凌芸和上官知意,周淼淼擔心他,叫他萬萬保全自已,不要與他人起衝突,打不過只管跑,不然這一身的輕功可就白練了。

親孃果真是親孃,淨說大實話。

不過,當年知意走失,也許就是這“瘦馬門”所為,可,那些青樓裡,根本沒有她的訊息,也許她早就餓死街頭,也許被什麼人帶回去做了耕田種地的農婦。邢千里看著那月亮,心裡越發擔憂,芸姨,知意,你們到底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