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宅後,有家丁為他們引路,家丁說這裡的廂房共有十二間,用“春夏秋冬,梅蘭竹菊,琴棋書畫”為名。

顧飛雪略略掃了一眼,院子擺設清幽雅緻,入門時,正對大門有一面刻著詩句的矮牆壁,牆壁兩邊栽有松針樹,牆壁後邊擺著一隻大水缸,放了些荷葉荷花,兩側擺了幾隻花盆,栽種著牡丹和玫瑰,倒是和那兩棵松針樹格格不入。

入院,顧飛雪第一眼就被地上的乳白色細石子所吸引,猶如冬日雪地,左右兩側各有遊廊,而遊廊邊種著好幾棵白玉蘭樹,風一吹,花瓣飄落在院子裡,與那細石子融為一色。不遠處還有小池塘,荷花矗立,嬌豔欲滴,微風一吹,還有陣陣荷香。

家丁繼續為眾人引路,顧飛雪也邊走邊看,只見兩側遊廊各通向西、南兩處小院,家丁說,西邊的是“梅蘭竹菊”四間,南邊的是“春夏秋冬”四間,至於這“琴棋書畫”四間卻是在北面的花園邊上。

這一聽可是稀奇,徐鏡荷疑問:“哎?這四間房有什麼特別之處?”

“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主人覺著春夏秋冬乃季節,梅蘭竹菊乃景色,唯獨琴棋書畫是人所創,所以這四間房最特別,是咱們雲霞山莊的天字房!”這小廝念著最後三個字的時候,那表情恨不得拽上天了,好像在說他們這群人沒機會住那裡似的。

果不其然,徐鏡荷提出來想住那兒的時候被那小廝果斷拒絕了,這傢伙鼻孔朝天,眼神裡滿是鄙夷不屑,兩手隨便那麼一比劃:“對不住了各位少俠,這四間房幾位是住不了的,非是我家主人至交好友不能居住,各位還是去住西邊的四間房吧。”

“你……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徐鏡荷憤憤不平,那小廝卻沒聽見走遠了。

“江湖就是這樣看人下菜碟,徐姑娘還是莫要把自已看得太高了。”久未說話的鐘顯揚冷不丁一開口依舊令人反感,徐鏡荷本想說些什麼,卻還沒等她開口,鍾顯揚就走遠了。

“這個人到底怎麼回事,說話總是夾槍帶棒的,我看他一點也不像水雲劍宗的弟子。”她咂著嘴,不滿道。

“鍾師弟他只是心直口快,其實他並無惡意,還請徐姑娘不要介意。”

“你倒是挺關心他的。”

“身為水雲劍宗大弟子,自是要好好照顧師弟們的,我能解釋一句便解釋一句,總好過什麼都不做。”陸琛忽然走神,似乎在想什麼事。

一進小院,顧飛雪、葉嬋依和徐鏡荷不約而同選擇了“梅”字房,玉山派的另兩位覃蘭和宋茵茵搬進了“蘭”字房,邢千里跟鍾顯揚很巧同時選擇了“竹”字房,而陸琛和謝錦書比較佛系,自然而然只能住在“菊”字房。如此安排,顧飛雪在進屋前瞄了一眼邢千里,邢千里默默頷首,眼角帶著一絲笑意,兩個人主打一個默契。

這謝應天不愧是江湖中最有錢的莊主,連客房也裝得如此奢靡,宮燈、字畫、瓷器、香爐這些全都是上等的,還有那茶具都是官窯裡燒出來的,若賣出去高低能賣上十兩銀子。

鏡荷看著這屋裡的陳設簡直目瞪口呆,玉山派雖大氣,可值錢的東西也就是那房契地契了,哪裡比得上這裡的一草一木。

難怪那小廝敢蹬鼻子上臉……

葉嬋依不是第一來,不過她對這些奢華的東西本來也不在意,她看顧飛雪也同樣安安靜靜地坐著喝水,不由得想同她搭話。

“林小姐趕了這麼久的路,腹中可飢餓?要不要我去找小廝做點飯菜來?”

“不餓。”顧飛雪還是不擅長應付這些,習慣性冷著臉脫口而出,但是她又緊接著改口,“方才吃了青團,你們自便。”

葉嬋依還想說些什麼,可顧飛雪看起來實在是不太好接近的樣子,或許深閨大小姐就是這樣吧。她不禁低頭看看自已的衣服,雖然洗的很乾淨,但摸起來有些粗糙,還有腳上那雙已經穿了很久的鞋子。

“我聽說雲霞山莊的廚子一半都是宮裡出來的,手藝特別好,我還沒試過,林姐姐,不如你陪我一起嚐嚐?”

“……我……”

鏡荷歪頭看著葉嬋依,兩眼放光,“師姐,你來過這裡,你快說說哪些菜好吃?”

被這麼一問,葉嬋依一下子有點懵,反應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我記得蜜瓜蝦仁,清蒸鱸魚這兩樣就不錯,就是不知道林小姐有沒有忌口的東西,我好和他們說。”

“沒有。”

“那我還要桂花糯米粥,水晶蝦餃,糖醋排骨,雞蛋豆腐羹!”

葉嬋依在她額頭上輕輕點了下,“晚上還有席面呢,你啊吃這麼多,也不怕把自已撐著。”

鏡荷苦惱:“那起碼也得等到戌時以後了,到時候人一多,咱們肯定得不停敬酒,哪還有時間吃飯啊。”

“敬酒?”顧飛雪疑惑。

“來赴宴的基本都是江湖中人,多數以酒會友,若是喝得盡興,還會比武切磋,我記得上一次就是水雲劍宗的鐘顯揚對陣浪子刀姜猛。”

“啊?那最後誰贏了?”

“是,鍾顯揚。”葉嬋依頗為無奈地看向鏡荷,她知道鏡荷看不慣鍾顯揚,巴不得他輸掉比武,可事實確實是他贏了。

“鍾顯揚劍氣凌人,僅僅三招就把那姜猛的刀斷成兩截,實力不可小覷。”

說完這些,葉嬋依輕輕拍了拍鏡荷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多想,然後就出去了。

徐鏡荷估計是受到驚嚇了,全然沒了方才的囂張氣焰,悶著頭坐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顧飛雪看出些什麼,輕輕道:“一山更比一山高,他三招之內斷了別人的刀,也自有人三招之內折了他的劍。”

“啊?會有嗎。”

她的眼底透出詭譎的惡,指尖輕輕滑過杯口,心底默默唸著:也許,就在今晚。

天,漸漸變暗,已是夕陽西下,到了賞霞的最佳時機,來參加鑑寶大會的各路江湖人早早齊聚在山頂的雲霞山莊。謝應天早已命人在最佳觀景的露臺備下了宴席,不過他本人並沒有出現。

眾人皆已落座,浮雲貼近霞光,這夕陽像一團燃燒的火焰,射出無限璀璨的光斑,晚風又把餘暉吹落,灑在露臺的碧玉石磚上,金碧輝煌恰如其分。顧飛雪一邊賞景,一邊品雲霞山莊獨門釀製的紫紅華英,感嘆此行不虛。

還沒等她享受完,便有人迫不及待地湊近一親芳澤。來人不知是何門何派,但隔著帷帽一股強烈的酒臭味襲面而來,令她生厭。

“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怎的一人來這鑑寶大會啊?不如大爺我來陪你啊?”此人不僅行為粗鄙,連語氣聲音,還有那穿著打扮都透著一股子腌臢味。

“滾。”

“喲,小娘子脾氣還不小,大爺我就喜歡你這種潑辣的,夠勁兒!”這人一手拿著酒碗,伴隨著令人作嘔的淫笑聲,另外一隻手就要伸過來摘她的帷帽,顧飛雪迅速拿筷子夾住他的手,反遏制住壓在桌上,左手敲碎了盤子,狠狠穿過了這廝的手,將他的手釘在了桌上。

盤子的碎裂聲加上這廝的叫喊聲,一下子引來了所有人的目光,有人驚呼,有人嚇著了,也有人還搞不清楚狀況。

“啊——好痛!!救救我!”

這人的同門一見自家人被一小女子所傷,七七八八圍了過來,惡狠狠地向顧飛雪聲討,邢千里想幫忙,卻根本沒有插嘴的機會。

“你是什麼人,敢和飛雲谷作對?!”

“什麼飛雲谷,我可從來沒聽說過。”

“我們谷主乃長槍挑飛龍趙巡!”

“哦?是嗎?可我看他不是挑飛龍,而是挑飛蟲吧。”

“放肆!你竟敢對我們谷主無禮,看老子不把你這小娘皮的嘴巴撕爛!”

被扎穿手的那人看他倆居然還聊上了,又急又氣,“你們能不能先救我啊?我手還被釘著呢!”

“你們這位仁兄,嘴巴太不乾淨,我幫著教訓教訓,免得丟了你們谷主的臉,各位應當感激才是啊。”

出了這樣一場鬧劇,幕後策劃之人——謝應天總算出現了,他和顧飛雪想象中的不大一樣,人雖中年,不過身形立正,不胖不瘦,面目慈善,頗像個好人。他見著飛雲谷的人受傷,急忙上前關切,在問清楚情況後,他先替那人向顧飛雪道歉,然後再拂下面子請求,顧飛雪也不想繼續糾纏,所以並未為難。

很快傷者被人抬下去治療,謝應天笑臉盈盈朝顧飛雪詢問身份來歷,不知怎的,一向主張“以和為貴”的邢千里卻語氣沖沖,冷對謝應天,似乎他們兩個有什麼恩怨。

謝應天並未介意,在得知他們二人是四方城城主林浪之子時,熱情款待,還連連稱讚顧飛雪人不可貌相,內力極強,非一朝一夕所成。

聽到這一句,一直注意他們倆的鐘顯揚趁此機會提議不如來一場比武,就當做鑑寶大會的開頭彩,他的這一舉動恰好也是顧飛雪心中所想。不為別的,她就是想試一試這個人的底,還有,替鏡荷出一口氣,挫挫他的銳氣。

謝應天頗為高興,往常比武都是男人,今次卻有美人,還是四方城和水雲劍宗之間的比試,一時間眾人翹首以盼,絡繹不絕地猜測這弱質纖纖的姑娘會在第幾招落敗。

多數人都不看好,邢千里也有些擔心,畢竟她餘毒未清。徐鏡荷和葉嬋依也都在為她擔心,鍾顯揚可不是一般武夫,而且心思縝密,劍法超絕。

比武即將開始,二人各立一邊,鍾顯揚所用的是能工巧匠打造的鋒刃,他取名為“天芒”,意在“天外之劍,鋒芒畢露”。而顧飛雪,她向徐鏡荷借了一把,她仔細地端詳這把劍,隨即寶劍出鞘,劍身通體呈藍色,鏡荷說這是葉嬋依送給她的,名為“初夏”,配合她名字裡的“荷”字,意頭很好。

“林姐姐,你真的要和那個傢伙打嗎?”

“箭在弦上,為今只有拼一次。”

“可是……”

“放心,比武點到為止,我不會有事。”她的語氣很溫柔,眼神也很溫柔。

邢千里看出來端倪,他也看向徐鏡荷,心中默默猜測著一種可能。

隨即,比武開始。鍾顯揚手握著天芒,靜靜看著顧飛雪,臉上若有似無地掛著笑:“沒想到今年的比武會是和四方城城主之女。”

“要是打不過,也不算丟臉。”

剛才還很客氣的兩個人轉瞬間針鋒相對,劍刃碰撞的聲音尖銳長鳴,火花四濺,有人驚歎:這林長樂雖為女子,但出招果決,一點不比鍾顯揚差。二人連過了幾十招,勢均力敵,一直未能分出勝負。

“哐哐!”又是兩劍相撞,頓時擦出來火花,二人分別鉚足了勁,握著劍以內力相拼,邢千里依稀看得見顧飛雪的身形有些晃動,她的表情也有些吃力,持久戰對她來說百害而無一利。

“長樂,儘早結束,莫要辜負了美酒佳餚啊。”

“怎麼樣,要認輸嗎?”鍾顯揚瞥了一眼邢千里,汗水打溼了他額前的髮絲,流過臉頰,滲透到脖子裡,但他依然得意地笑著,因為他認為自已贏定了。

“難道你師父沒教過你,打架的時候不能分心嗎?”顧飛雪看出來他也差不多快到極限了,突然鉚足全力一把將鍾顯揚擊退開,隨後凌空後翻一躍,“千刃蓮華!去!”她左手擲出無數把暗器朝他打去。

鍾顯揚也不傻,反應極快,他單手撐地,半空翻轉身體,躲過了那些暗器,卻不料顧飛雪不等他喘氣,飛劍刺過來,“拂雪問劍,刺月!追雲!”二人一上一下身體相對,毫無疑問這是被近了身,鍾顯揚顯然預料不及,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顧飛雪面紗之下的美貌所吸引,短短一瞬,顧飛雪看準時機,一膝蓋將他頂翻在地,右手的劍順勢插入地下,這一刻,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紛紛竄頭觀望。

“你輸了。”面紗掉落,顧飛雪的真容暴露在眾人面前,她洋洋灑灑丟擲來這三個字,鍾顯揚頭都不敢動,因為他餘光瞥見了那把劍就離自已一分長,他此刻的心情五味雜陳,倒不是失落,反而是更多的是在意。

“暗器傷人,好手段……”他並不想承認是被顧飛雪的臉蛋所擊敗。

“規則裡可沒說不讓用暗器。”

“你的劍裡藏著無盡的殺意,不過是一場稀鬆平常的比武,有必要生死相搏嗎?”

“比武重在盡全力,倘若我放水或是你放水,那這比武還有什麼意義?你若不服的話,再比一次,這次我不用暗器。”

鍾顯揚疲憊地笑笑,他抬手抹了抹額頭的汗,擺手否決:“累了,下回得空了再說。”

鏡荷他們見已經休戰,連忙跑上來扶人,顧飛雪把劍還給她,雖然已經很累了,但還是對她溫柔地微微一笑:“開心了嗎?”

徐鏡荷看看打得精疲力盡的鐘顯揚,再看看顧飛雪,一時間手足無措:“姐姐剛才跟那混小子對戰難道是為了我……”

“是嗎……”顧飛雪低垂著頭,看著已經紅透的手心,還在不自覺地發抖,她也不明白一向沉穩的自已,怎麼這次如此衝動,竟想著替一個陌生人出氣。

果然還是因為,她特別像霜兒嗎。

沒想到下一秒,徐鏡荷突然抱了上去,這丫頭哭的像個淚人,一邊哭還一邊謝謝,這下子顧飛雪真的不知所措了。

她忍不住伸手去安撫,其實她一直活在流霜死去的陰影中,她很自責為什麼沒有好好保護流霜,活著的時候沒有珍惜,等到人去樓空,卻追悔莫及。

塵封已久的記憶中,恍惚間,她再次陷入回憶,傷感萬千。

“喂,喂……”顧飛雪突然回過神來,她才發覺自已不知何時已經回到座位上了,而且邢千里就在旁邊,剛才是他在喊自已。

“怎麼了。”

“發什麼愣呢,鑑寶大會馬上要開始了。”邢千里把面紗遞給她。

她這才注意到其他人都在往正廳走,鏡荷她們在前面不遠處朝他們招手。

“終於要進入正題了。”她重新戴上面紗,眼神堅定。

“嗯。”

秘庫之內,秘藏無數,真的會有解毒的方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