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荷僱了輛馬車來,石秋仙攜女兒敏敏與他們同行。

短短一日,蓮花鎮物是人非,早已沒了昔日的繁榮熱鬧,顧飛雪呆呆佇立在一片荒蕪的空地上,那夜歡聲笑語此刻已再也不見,腦海中開始不斷浮現展文光的話。

“沒有我,蓮花鎮終將走向毀滅,你等著看吧,很快就會發生的。”

究竟何為正,何為俠?我本想讓蓮花鎮擺脫惡人掌控,卻不想事與願違,蓮花鎮,到底是毀在了我的手上。

師父,我做的對嗎?

她正獨自神傷時,一個消瘦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是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他揹著一個癟癟的包袱,髮絲凌亂,面板白淨,似乎不像是普通百姓。

那少年在經過她旁邊時,向她投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是恨,摻雜著畏懼的恨。

待他走了,顧飛雪才詫異地問:“他是誰。”

石秋仙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臉色微變,不過語氣卻平淡,“是盛四新的兒子,盛家被抄,他如今是要找個新去處好好生活了。”

“他恨我,想找我報仇。”

“再恨又如何,孤掌難鳴,以他現在的能力什麼都做不到,倒不如不報。”

“殺父之仇,怎能不報。”

“報仇兩個字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是難如登天,只希望他不要被仇恨所累,好好活下去才是。”石秋仙說到這裡,側過身來正對著她,寬慰道:“畢竟,你並沒有親手去做,他若是個明事理的,便不會來找你尋仇,你也不必為此耿耿於懷。”

“……多謝夫人開導。”

“時間也不早了,咱們上車走吧。”

馬車一路顛簸,走走停停,當天夜裡,他們在野外宿眠時,顧飛雪卻悄悄一個人離開了。

一夜過去,邢千里悠然醒來,地上的木柴已經燒成一堆灰燼,只有少許黑煙徐徐升起。

他轉了一圈,四處卻不見顧飛雪的蹤影,本以為她只是去附近打水了馬上會回來,結果直到準備出發,還不見她。

徐鏡荷在附近找了一圈,氣喘吁吁地折回來,連連擺手說沒找到。

一個大活人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兩個人急得上火,實在想不明白她一個人到底會去哪兒。所謂關心則亂,石秋仙站在旁觀者的角度詢問。

“會不會是她有什麼急事?只是先走一步,沒來得及和你們說。”

徐鏡荷搖搖頭,顧飛雪的情緒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她還在關心玉山派那些孩子,石秋仙帶著敏敏過去有沒有住的地方等等之類。左思右想之下,就只有一個可能,徐鏡荷把目光投向了邢千里。

“你說,是不是你昨天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惹到她了?”

“冤枉啊……我事事隨她心意,唯恐她哪裡不痛快,再說,她生氣的架勢你又不是沒見過……”

“那就是你做了什麼事……”

邢千里又借摺扇擋住了臉,否認道:“天地良心,我可沒做對不起她的事。”

裝,繼續裝!明明心裡清楚的很!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天雷勾地火啊!

那可是她徐鏡荷親手助攻的!門兒清的很!

為免石秋仙聽見了這私密事,對顧飛雪心存芥蒂,徐鏡荷便特意把他叫到一邊去問話。

“昨天,你們兩個是不是……已經……行周公之禮了?”她說這話時,不自然地拿手指蹭了蹭鼻尖,雖然有點不好意思,但她必須確定。

這般犀利的問題,邢千里滿臉漲紅,他刻意迴避,背對著小聲嚴詞道:“徐鏡荷!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能跟我說出……這種話?你,你不知道羞恥的?!”

他又急又氣地直搖扇子。

“這種事很正常,我又不是小孩兒還能不懂?喂,你一個大男人扭捏什麼?”

“反正不關你的事!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我是要帶她回鶴川的!不過……”

他忽然攏起摺扇,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一個人自言自語地嘀咕:“難道是因為那件事?所以才不辭而別。”

“啊?你說什麼呢?你是不是知道她去哪兒了!”

邢千里卻不理會她,轉而環顧四周,研究起涼州的方向,涼州處於南方,所以一直朝南走就對了!

“我來不及跟你解釋了,你自已駕馬車回玉山吧!”

不等她應答,邢千里已經施展輕功飛得沒影了。

顧飛雪曾經跟他說過,馥郁山莊地處涼州西南的天連山,她之所以不辭而別,一定是想回馥郁山莊救她姑姑,她想拿回解藥!

這麼大的事,她竟然想著一個人去做!

連續趕了好久的路,加上傷勢未愈,邢千里沒留神腳下虛浮,險些從樹上摔下來。

但他不能停,一停,就更加追不上了。

顧飛雪一人一劍走在路上,如邢千里猜測那般,她此行確實是要回馥郁山莊,想要踏上回人間的路,就必須先跟過去做個了斷。

上官明晝,咱們之間的賬也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她找到一家驛站,掏了錢買了一匹馬,揚長而去。

然而這一路走的也不太平,碰上了幾個劫財劫色的匪徒,一樣無聊聒噪的開場白,一樣都是些嘴巴不乾淨的傢伙,顧飛雪連話都沒有說一句,就踩著馬背拔劍相向。

轉瞬間,屍體死了一地。

兩個時辰後,邢千里也趕到這裡,看見這一擊斃命的劍痕就知道是顧飛雪經過。否則這些傢伙不會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

他騎上馬繼續去追。

然而等他追到四方城境內時,卻看到一匹馬孤零零地在叢林間悠然吃草,但是騎馬的人卻不知去了何處。

顧飛雪,你就這麼想躲著我嗎?

他一拳砸在樹上,指節處襲來一陣剜心的疼,可這遠遠比不上心中的痛楚。

不知為何,他總感覺自已好像總是觸不到她的內心深處,每當尋到一絲縫隙,想要親近時,她就像刺蝟一樣,把自已最柔軟的部分用堅硬的刺包裹起來。

饒是誰,也見不到。

他一直覺得自已是那個特別之人。是的,相處這麼久,他的確成為了那個特別之人。可是一到性命攸關的事情上,顧飛雪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放手。哪怕上一秒他們還在溫存細語。

想起往日種種,魂牽夢繞,久久不能平靜。

真是一隻狡猾的狐狸,再抓住的時候,定要好好地打一頓!

馥郁山莊內,無極殿中。

上官明晝正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白色長髮,一身描金邊藍黑色的長袍,串珠披掛,長眉入鬢,雖穿得簡單,但依舊掩蓋不住身上的那一股子狠厲。

此時,一個穿著粉衣的小姑娘走了進來,梳著雙環髮髻,兩邊用粉色的花絨球點綴,長長的流蘇順著耳邊垂下。她便是侍奉上官明晝的花眠。

“公子,人來了。”

上官明晝依舊閉目,適才懶洋洋地說道:“讓她進來吧。”

隨即,花眠去請。一個披著斗篷的女人快步走進來,見到上官明晝時,她便朝上官明晝行禮。

“玉衡,見過少主。”

沒想到,來人竟是天香閣的新任閣主,玉衡。

“讓你辦的事進展如何了?”

“稟少主,人,暫時還沒找到。冷閣主一向行蹤不定,屬下已經派出所有人去找了……”

事情沒辦妥,上官明晝的眼中閃過一瞬殺氣。

見勢不妙,玉衡連忙跪下求饒:“少主恕罪,屬下還有一事要稟報!”

“說。”

“顧飛雪,曾來過浮玉谷,她,也在找冷閣主。”

提起這個人,上官明晝的眼神明顯波動了下,他指尖撩撥著額角的髮絲,輕笑了下:“哦?她竟找到了浮玉谷。”

“我的人一直暗中跟蹤,她現下應該在蓮花鎮,少主,可要動手抓她回來?”

“何必浪費那些功夫,她自已會主動送上門的。”

“是,為了解藥?”

他起身,用勺子盛了一點鳥食,耐心地餵養著籠子裡的百靈鳥,“一個殺手最忌諱的就是重感情,她越割捨不掉的,就越是會成為刺向她的利刃。她註定會失敗。”

“少主英明。不過……冷閣主失蹤一事實在蹊蹺,會不會和她有關?”

“那件事,素心做得太過急躁……不中用。”

玉衡繼續回稟:“少主,鍾顯揚跟那個顧飛雪交過手,他懷疑,他懷疑顧飛雪就是白浮生的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