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晝冷淡地回答,似乎和週上次看到她淋溼那時有著一樣的想法,所以他也無法再多說什麼。

等到她離開房間之後,周就老實地照她所說,換上家居服。

「真是亂七八糟,根本沒有走路的地方…… 為什麼這樣還能生活呢……」

周在換衣服的期間,隱約聽見了真晝疑惑的低語聲,這令他感到萬分抱歉。

周換好衣服躺下之後,似乎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當他使勁地撐起沉重的眼皮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亞麻色的髮絲。

視線沿著髮絲往上看去,只見真晝安靜地站在床邊盯著他。看來,剛才那些並不是一場夢。

「…… 現在幾點了?」

「晚上七點。你睡了幾個小時。」

真晝淡然地回答,並配合周坐起身體的動作,將倒入杯中的運動飲料遞給他。

周心懷感激地接過杯子後喝了幾口,才總算有餘力留意周圍情況。

可能是因為睡了一覺的緣故,感覺身體稍微好點了。

他接著注意到頭上有股涼涼的感覺,於是伸手按向額頭,指尖上隨即傳來像是布一樣有點硬的觸感。

週一意識到額頭上貼著家裡不可能有的退熱貼後,便抬頭看向真晝。只見她直言不諱地回道:「我從家裡拿來的。」

這個家裡既沒有退熱貼,也沒有運動飲料。想必運動飲料也是她拿過來的吧。

「…… 謝謝你特地帶來。」

「不會。」

冷淡的回應令周只能露出苦笑。

她只是出於罪惡感才提議照料自已,並不是想和他聊天吧。再說,在不熟的男人家裡兩人獨處,這種狀態也不可能親近地說話。

「我把桌上的藥拿過來了。最好吃點東西后再吃藥,不過你現在有食慾嗎?」

「嗯,算有吧。」

「是嗎?那我煮了稀飯,你吃一點吧。」

「…… 咦?你親手煮的?」

「除了我還有誰?不想要的話,我就自已吃了。」

「不不,我吃,請讓我吃吧。」

周想都沒想過真晝除了照料自已以外,還會為他下廚煮稀飯,一時間有點驚慌失措。

老實說,雖然真晝的廚藝是個未知數,但他沒聽說過對方在家政課上失敗之類的傳聞,應該不會太糟吧。

見周立刻低下頭回答要吃,真晝有些傻眼,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然後把放在邊桌上的體溫計遞給他。

「我去把稀飯端來,你先量一下體溫。」

「嗯。」

周依言照辦。當他解開襯衫前襟並拿出體溫計的時候,真晝忽地別開臉。

「請等我離開房間以後再量!」

周朝語氣略微慌張的真晝看去,只見她的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他詫異地心想,男人的胸膛又不像女孩子一樣需要遮起來。話雖如此,她可能不習慣瞧見他人裸露的肌膚,周只是敞開前襟,她就明顯地慌了手腳。

真晝白皙的臉頰染上了淡淡的薔薇色,臉依舊撇向一旁,身體微微發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的耳朵似乎也染上了顏色,可見她有多麼害羞。

(…… 啊,好像有點懂周圍的男生為什麼一直說她可愛了。)

周也認同真晝確實是個美少女,但並沒有更進一步的感想。對方是很美麗、可愛沒錯,但也僅止於此。

那或許該說是人造物之美──給人一種近似藝術品的印象。

然而,她像現在這樣有點害羞又驚慌、增添一絲生氣的模樣,反而看起來特別可愛。

「…… 那你快去拿稀飯過來不就好了?」

「不、不用你說我也會去。」

不過,兩人的關係並沒有親密到周能坦率地誇她可愛的程度。況且要是說出口,肯定會被她以異樣的眼光看待,於是他將這番感想吞了回去。

週一副不怎麼感興趣地那麼一說後,真晝就踩著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快步走出了房間。

她的動作有些遲緩,大概是因為感到動搖,或是房間太亂的緣故吧。八成是後者。

周精神恍惚地目送她離開之後,撥出一口算不上嘆息的長氣,心裡想著: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 唉,大概是因為責任感和罪惡感吧。)

一般而言,女孩子應該不會跑進不太熟的男性家裡照料病人。畢竟要是被欺負還是怎樣的話,事情就嚴重了。

真晝甘冒風險做出照料病人的選擇,看得出她對此非常介意。加上週的態度明顯對她沒有興趣,說不定這才是讓她安心的主要原因。

不管怎樣,真晝是不得已才來照顧他的,這一點應該可以肯定。

「…… 我拿來了。」

周以微微發熱的腦子想著這些事的時候,真晝有些拘謹地敲了敲門。

她似乎擔心周還沒穿好衣服,所以沒有馬上進入房間。這時,周才想起自已把衣服解開是為了量體溫。

「我還沒量體溫。」

「不是跟你說了,在我離開的時候量好嗎……」

「抱歉,我剛剛在發呆。」

周老實地道歉後,將體溫計夾到腋下。沒多久,便傳來有些模糊的電子聲。

他拿起體溫計,只見顯示螢幕上出現三十八度三的數字。雖然不需要去醫院,但這樣的體溫還是偏高。

接著他穿好衣服,向遲遲不打算進來的真晝喊道「好了」之後,真晝這才端著盛放一口陶鍋的托盤,忐忑不安地走進來。

似乎是看到周把衣服整理好的關係,她明顯鬆了口氣。

「幾度?」

「三八點三。吃藥後睡一覺就會好了。」

「…… 市售的成藥都只是針對症狀,無法消滅病毒本身。你還是必須讓身體好好休息,使免疫系統發揮作用。」

儘管被唸了幾句,可是周知道真晝是在擔心自已,所以總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真晝嘆了口氣說「真拿你沒辦法」,同時將托盤連同上面的陶鍋一起放在邊桌上,然後掀起鍋蓋。

鍋子裡是放了梅乾的稀飯。可能是考慮到對胃的負擔,所以並不是全粥,而是加了更多水的稀飯,大概算是七分粥。

裡面放入梅乾,應該不是為了增添味道,而是聽說它可以治感冒的關係。

鍋子沒有冒出熱氣,卻傳來一點餘溫。看樣子,這鍋稀飯不是剛做好的,而是做好之後刻意放涼過。

真晝不顧直盯著稀飯看的周,動作俐落地把稀飯盛到碗裡。梅乾細細地散在稀飯裡面,籽也細心地挑掉了。紅色的梅乾肉混入白色米湯中,顯得相當清爽。

「請用。應該不會燙了。」

「嗯,謝啦。」

周接過碗,卻只是拿著湯匙,直盯著稀飯看。見狀,真晝納悶地問:

「…… 怎麼了?想讓我餵你嗎?我可不提供那種服務。」

「誰說要你餵了…… 只是很驚訝你還會做飯。」

「一個人住的話,當然會做啊。」

對於生活無法自理的周來說,這話聽起來相當刺耳。

「…… 藤宮同學你在考慮做飯之前,最好先把房間整理一下比較好。」

「您說得對。」

真晝似乎大概猜到了周在想什麼,連忙開口叮囑。周低聲答應著,一邊用湯匙舀起一口稀飯送進嘴裡,試圖藉此敷衍過去。

稀飯濃稠的味道在舌頭上擴散開來,鹽放得不多,十足襯托出了米的原味。

拌開的梅乾肉帶來溫和的酸味與鹹味,增添了粥的風味並形成絕妙的平衡。

周不太喜歡吃很鹹的梅乾,更偏好這種微甜的溫和酸味。要是沒感冒的話,他想直接把梅乾放到白飯上配著吃或是做成茶泡飯。

「好吃。」

「謝謝誇獎。雖說只是煮稀飯的話,誰來煮都差不多呢。」

真晝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回答,臉上卻隱隱浮現一抹微笑。

那笑容含有幾分安心的氣息,和在學校偶爾能見到的客套笑容不同,令周不禁凝視著她的臉龐。

「…… 藤宮同學?」

「啊,沒事。」

柔和的笑容只出現一瞬間就很快地消失了,總覺得很可惜。

周心裡這麼想著,但並沒有說出口。他只是再次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稀飯,打算掩飾過去。

「…… 總之,你今天就靜養吧,記得多補充水分。還有,要擦汗的話就用這個,臉盆裡面有裝水,毛巾沾溼以後要擰乾再擦喔。」

等周吃完飯後,真晝勤快地準備好未開封的運動飲料、裝水的臉盆和毛巾,還有備用的退熱貼,並將東西一一放在邊桌上。

再怎麼說,都不可能在不熟識的異性家裡留宿,況且那樣周也會覺得不自在,所以他很感謝真晝這番行動。

在周的注視下,真晝檢查著還有沒有缺什麼東西。

(…… 沒想到她會出於責任感,照顧得這麼無微不至。)

雖然講話毫不留情又很冷淡,但她做起事來卻相當認真勤快。周不禁苦笑,看來他也逐漸習慣了這樣的真晝。

(她對往後就沒有交集的人還真客氣。)

之後八成不會再和她有什麼關聯了吧。畢竟她只是在機緣巧合下,照顧自已一次罷了。

沒錯,既然以後不會接觸,就問問那件他很在意的事吧。

也許是藥效發作的關係,儘管倦怠感依舊沒有減輕,但燒似乎退了一些,周感覺思緒比睡前清晰不少。

「呃,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什麼事?」

真晝擺放好必要的物品之後,轉向周問道。

「那時候你為什麼要在雨中坐在鞦韆上?跟男朋友吵架了嗎?」

週一直很在意導致他生病受人照料的那個契機──也就是昨天所發生的事情。

那個雨天,真晝坐在鞦韆上擺盪著。她為什麼會在那裡呢?

正是因為很在意她那如同迷路孩子般的眼神,周才會硬把傘借給她。

可是,他並不知道真晝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表情。

那看起來像是在等待某人的樣子,因此周胡亂猜測,她是不是跟交往中的男朋友吵架之類的。真晝聞言,一臉受不了地看著他說:

「很抱歉,我才沒有男朋友,也沒有打算交男朋友。」

「啊?為什麼?」

「我倒要問你,為什麼會以我有男朋友為前提呢?」

「看你那麼受歡迎的樣子,我還以為會有一、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