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關鎮,慈溪村

夕陽西下,鳥兒歸林。小河邊,溪水緩緩流淌,岸邊的水草隨著微風輕輕拂動,過河的石板上傳來沉悶的敲打聲——村裡的媳婦嬸孃們提著桶來到河邊,拿出粘著泥土的破舊布衣打溼,放在光滑的石板上,用木棰不斷的敲打。女人們聚在一起幹活兒總也不會枯燥,一邊說些鄰里趣事,一邊不時張望著河邊捉魚的幾個垂髫小兒,河邊充滿了歡聲笑語……不久後,圍在河邊的女人們逐漸散去,不遠處的村落裡開始冒起裊裊炊煙,隱隱還能聽到小孩在田間呼喊回家吃飯,勞累一天的大人們聽到後,抹了抹額頭上豆大的汗珠,相視一笑,放下沉重的鋤頭走向了回村的小路。

村裡的東南側,有一個用竹片紮成的圍欄小院,住的是陳牛一家,陳牛也剛忙完農活,拎著鋤頭一腳輕一腳重的向院裡走,後面還遠遠跟著個三狗。三狗不是畜生,是這家的唯二男丁,陳牛唯一的兒子。三狗15歲了,村裡這個年紀的小夥正是說親的好時候,但三狗還沒脫去一身稚氣,很是貪玩兒。

這不,趁著陳牛與叔伯們邊聊天邊回村的功夫,一溜煙兒跑去了河邊,和村裡幾個同齡的小夥伴拿著個破魚簍子還有幾個自制的魚叉,跳進河裡捕魚,不一會兒,還真搞上來幾條魚。

這幾個小夥裡面,三狗算是個隱藏的高手,不僅分到了一條魚,回來的路上還自已偷偷掏了幾個蝦洞,可謂滿載而歸。但到底是耽誤了一些時辰,當三狗緊趕慢趕追上了父親的步伐時,已經離家裡只有幾步路了。

在父親後頭回來,衣服還明顯是溼的,一看就是趁機出去捉魚摸蝦了,所以三狗一進家門就遭到了母親劉桂花的眼神壓迫。三狗頭一縮,往父親後頭躲了一下,劉桂花瞥眼一看,立馬揚起了手,三狗嚇得渾身一抖,立馬交出了今天的“戰利品”討好老孃。

“娘啊!你看我今天撈到了啥?一條肥鯽魚!剛好給大姐送去補身體……額這幾個蝦子也可以送過去,但湊不齊一盤菜,我看還是給小妹玩兒吧……她唸叨好久了。”三狗撓了撓頭,一臉的憨厚。

“那我呢?大姐小妹都有份兒,我呢?”一個灰頭土臉像炮仗一樣的丫頭衝出廚房,憤怒地質問三弟,哦,這是二丫,三狗的二姐。

三狗被二丫的突然登場嚇了一跳:這誰啊,黑不溜秋,哦,二姐啊,嚇我一跳。而背對著廚房,正要教訓兒子的劉桂花,被身後這炮仗從身後撞了個倒仰,為了穩住身體,硬是原地打轉了一圈。一回頭,就看見三狗捂著嘴,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樣子,頓時惱羞成怒——

“陳二丫!你還是個大姑娘嗎?你想撞死我呀?讓你編竹籃你編的七扭八扭的,讓你燒火你弄滿臉是灰,鍋中間差點被你燒出個洞你還往裡面放柴,真是造孽啊,我生出來一個棒槌!你怎麼嫁的出去啊,誰家敢要你啊……”

劉桂花原本只想罵二丫兩句就算了,畢竟還得趕緊做飯,沒成想越罵越上頭,想著這家裡:叛逆的女兒——不穩重的兒子——一點不操心的丈夫還有即將揭不開鍋的家底……牛桂花淚將出框,轉頭就想嚎兩聲發洩一下,卻又瞥見二丫不知何時撇過頭,眼中卻似乎也有些朦朧淚意,三狗乾脆呆愣在原地,無助地望向裡屋,陳牛還在屋裡等著吃飯——劉桂花無奈心酸之餘硬生生地又將這淚給憋回去了。

“行了,吃飯吧。”一家之主陳牛終於發話了,打破了平靜。

於是,一家子若無其事地進了堂屋,三狗先是去井裡打了些井水,爺倆就著這點水擦了擦身上的汗,涼快涼快。二丫呢,這時候也手腳勤快起來,不一會兒就將碗筷並飯菜端上來桌,劉桂花抄完最後一道菜,就著衣服擦了擦沒什麼油漬的手,最後一個就座。

“今兒我讓二丫領著小妹去看大丫了,大丫應該沒啥事兒,落了胎哭一場就好了,小妹也陪著她呢,今晚就歇在那兒不回來了。”陳牛聞言點了點頭,繼續埋頭吃飯。

話雖是這麼說,但做母親的怎麼可能不心疼,原本至少可以嫁一個有田有產的莊稼漢的大女兒,因為家裡的原因,最後嫁給了山裡的獵戶。條件艱苦也就罷了,如今還因為過度勞累而落了胎……想想就心疼。

劉桂花轉頭就吩咐三狗:“明兒去你大姐那兒一趟,把鯽魚帶上,讓你姐夫給燉個鯽魚湯,再把你小妹接回來。”“知道了,娘!”三狗點了點頭。

劉桂花吩咐完三狗,又轉頭囑咐陳牛:“遇見大女婿了也別板著個臉,多說說話,問問大丫咋樣,不然人家以為大丫孃家沒人管了!你這個當岳父的在女婿那裡給我腰挺直些!”

陳牛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點了點頭。他和女婿沒有話聊,但大丫……唉,為了大丫的話,還是要有話聊的好。

兒女的事情,陳牛向來是不太管的,雖然也心疼大女兒,但如今正是農忙的時候,家裡人力本來就少,為了趕上播種,陳二牛每天都要在田裡加倍的努力幹活,晚上回來吃個飯倒頭就能睡,第二天又一早起來幹活,根本沒時間探望女兒。反正女兒本就和孃親,女人的事聽劉桂花的準沒錯。

忙活了一天,陳牛看著桌子上的菜:一盤野菜,一盤豆腐,一鍋雞蛋湯,但不得不說,這是最近他們家最豐盛的一餐了。

野菜家裡兩個丫頭摘的,豆腐卻是劉桂花哥哥給送來的,因為省著吃放了有些日子了,吃起來是酸的,還有這一鍋雞蛋湯——一鍋的湯還飄不起來兩撇蛋花,陳牛差點要懷疑劉桂花為了省雞蛋一個雞蛋分兩次打湯了。但想想又覺得沒可能,一個雞蛋吃兩回這事兒,他媳婦兒應該不至於幹!大概是家裡母雞沒營養雞蛋也小了吧!

嗯,再看看碗裡,是黃豆飯。比起昨天的未脫殼的米飯,嚼是好嚼了些,口感卻很差,好處是能果腹。唉,家裡有窮到這個地步嗎?不知道的還以為鬧饑荒——為了給三狗娶媳婦,劉桂花真的是拼了。不僅縮短了家裡的開支,還讓一大家子天天吃野菜,不見葷腥。看把倆孩子餓得,眼睛都要冒綠光了。

當然,這些話陳二牛隻敢在心裡嘀咕,萬萬是不敢說出口的,起碼今天就豐盛了些不是嗎?這樣想著,陳牛也迫不及待動筷了,在兩雙眼睛亮晶晶的注視下,他夾起了一塊碎豆腐往嘴裡……

“桂花,我家三兒,回來沒有?”

“三弟妹,在家沒?喲,才吃飯啊,這有點晚了吧!”

這是陳老太和陳家大伯母來了。陳老太自然是陳牛的娘,陳家大伯母是她的大兒媳,自陳家祖父去世,三個兒子分家後,陳老太就在大兒子家住下了,因為陳牛家離得比較近,她偶爾也會來小兒子家串串門。但陳大伯母……說實話,除了過年過節,她決不會來,這次還和婆婆挽著胳膊一塊來,嘶,稀奇的很!尤其是她那不大的眼睛裡現在明顯寫著“我是來看熱鬧的”。

兩個大人瞬間沒了食慾。陳牛率先放下了筷子,趕緊去攙扶自已的老母親,劉桂花也站起身,卻沒去迎接陳老太,而是是將桌上的雞蛋湯薅了起來迅速閃進廚房,留下不敢置信的二丫和三狗。

陳牛和陳老太在外面親熱地問著近況的時候,劉桂花在廚房裡面一臉肉疼。她小心翼翼地把藏在磚頭縫裡的半殼子雞蛋摻合進蛋湯裡熱了一遍。看著明顯飄起的蛋花,她滿意地走進了堂屋——

“娘,喝點雞蛋湯吧,好不容易來一回,補一補!”

還沒待陳老太有什反應,大伯母就先哼了一聲,“弟妹啊,你放心吧,娘在咱家吃香的喝辣的,不缺你這一口,留著給侄兒補補吧,喲!三狗,咋瘦了呢?”

陳老太正想嘲諷一句:我啥時候吃到香的啦?呵還喝辣,頂多喝西北風。然而一聽說孫子三狗瘦了,注意力立馬就被轉移了,挪到悶頭乾飯的三狗面前,又是揉臉又是摸肚子的。

“哎呀呀,瘦了真瘦了,瘦成皮包骨了都……”陳老太一邊心疼一邊不忘瞪劉桂花“你這還是親孃嗎,自已吃了不長肉就少吃點,留給家裡兩個男人!三兒可就這麼一個孩子,你把他餓死了我看你指望誰?指望那三個賠錢貨——”

“奶,錢婆婆問啥時候能進來,我也想進來了。”

“小妹?”劉桂花大驚,這丫頭不是在大丫家嗎?

門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探頭探腦的小丫頭,圓圓的小臉蛋上雖然被牆蹭得灰撲撲的,頭髮也像稻草一樣又黃又枯,但似乎並不影響她出色的五官,尤其是她那一雙明亮、黑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你一眨一眨地,透著一股機靈勁兒。

——這是陳家最小的孩子陳小妹,今年剛滿九歲。按理來說,她此刻應該在大姐家裡。但她現在卻在自家門口看熱鬧,看樣子還是陳老太給帶回來的。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等等,這個錢婆婆又是誰?